第十九章 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次日一道旨意下到吴典薄家里,可炸开一番不小的涟漪。

他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典薄,虽小有所成,总算没让埋在地底下的爹死不瞑目,兜了个官职,谁晓得这娘们儿一进宫就兜了个大浩命来。

“这下,那倒了八辈子霉的典薄可是没法子啰,家里任人拿捏的婆娘变成了尊大佛,还烫手得很!”

“可不是嘛,据说那些夫人的诰命都是随了夫君的,结果这下倒好,夫人的诰命倒要把自己压上一头了。”两个宫女说说笑笑,“真是倒霉透了!”

荒谬。

我坐在殿里,望着外头洒扫的人说说笑笑,手中的笔顿了顿。

昨日我去求了父皇,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南篁帝也就索性闭着眼睛让我胡闹了。

“红穗,如若传出典薄大人先前对妻子不好的言论来,你找人压下去。”我手中笔锋微转,墨水一滞,提出个勾来,“没的那人脸皮薄,一头撞墙死了,就白费功夫了。”

就让外人觉得,只是单纯夫人撞大运,入了公主殿下的法眼罢。

我丢下笔,小窗微亮,是难得的阴天,虽然浓云蔽日,总比下雨好得多。

也不知洪灾如何,百姓如何,灾民如何。

我似乎又瞧见那老翁来,手里捧着个脏馒头,像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送到我的面前。

这暴雨可以冲刷人身上的污垢,却会让满地泥污,复而又到人的身上,这其中可不是周而复始,存在隐隐的奥妙么?

我如是想,继续向前走。外头两个洒扫宫女不讲话了,规规矩矩行礼。

这样好的天气,不出来走走岂不是浪费了,可这偌大皇宫,我竟有种无处可去之感,走来走去还是在公主殿前挪动。

跟在后面的红穗低着头,几句话答得都没头没尾,我也就失了攀谈的兴致。

正当我准备打道回宫时,路边来了个大太监,从远处径直往我这边来,看样子是来宣读旨意的。

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来传旨意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况且这位大太监我也是见过面的。

他正是那日递给我圣旨的太监,能近得了皇帝身的内侍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我见皇帝身边的太监平素都是另一个,这个八成是那日临时补上来的。

我正准备把太监请进殿里接旨,却见红穗后退几步跪下来,俨然是接旨的模样。

既然遇上了,也没必要整这些乱七八糟的礼节,都是宫里人,没有这么多有的没的。我略一思索,递给那太监些银子后便也跪下接旨。

旨意很普通,简而言之就是这洪水滔天,朝廷也再瞒不住,不过只是说因为这大雨连绵引起小水患,所以要祭祀,我这个公主也要出席。

我领了旨起身,那太监收了跑腿费也没再多留,只是略带狐疑地望我身后看了一眼。

我待那太监离开以后,回过头却见红穗还跪伏着,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后知后觉,慢吞吞地站起来,像是丢了魂。

——

我没能等到她如何吐露心事,她这个样子还不知能不能办成我说的事情,只能等着了。

后面几日我又见了几次南蔺溯,他冷静下来许多,也没有再提退亲,想必父皇已经将个钟缘由讲清楚了。

太子参政已经许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讲一句话都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引来大祸。也正是如此,朝中老臣虽然看不惯太子小家子气的模样,却苦苦找不到错处。

我越来越同太子亲近,从他的话里,我大致明白了些南篁的情况。

因为从国门外来到国门内,我实在没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仅有的印象也不过是南篁山路险峻,易守难攻又寒冷至极而已。

南篁险峻是真的,中间横跨湫山近乎把国土劈成两半,再外面就是大燕地,西面是柳江,也就是发水的地方,北边就是襄渠。

就算襄渠打过来,前头半片被打下来,后面根本就是束手无策,再不行还有大燕地。这也是这堂堂军事大国没有动手的缘故。

对于这种捞不到油水的事情,襄渠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相对于其它三国,南篁国情稍稍简单些许,本来国家也穷,没那么多银子可贪,朝中几个大人都是顶顶的汉子,有些小官甚至看谁不爽气干脆打上一架就解决了,用不着暗箭伤人,还要盘算半天,浪费脑筋。

娘曾叹南篁疆埸无纪,民风暴犷,言辞多鄙亵,俗情谲诡,情忍杀戮,皇嗣单薄,其余三国也并不同这个下三滥,贼寇横行的国家打交道,背地里更是笑称南篁人为“蝗虫”。

这样有趣的事儿啊,谁能想到,曾经被他们鄙夷之至的破烂国家,竟成了人人心驰神往的太平圣地。

这些城外的难民可曾想过曾经是如何笑话“蝗虫”的?就连邬葭如今难道不也是卑躬屈膝求南篁参战,祝他们一臂之力?

我抬起头,望着乌云当中呼吁而出的阳光,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心情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如今这条路,艰险暂且不论,可对错尚无法确定,叫我如何坚定地走下去?

“娘娘,奴婢今日身子不适,求娘娘放奴婢一日歇息罢……”

正在我紧锁眉头时,身后的红穗开口,声音颤颤巍巍,回头只见那人似乎早已站立不稳,双颊是不自然的绯红,近乎脱力摔倒的模样。

这下可把我唬了一跳,回头见已然兜回院子门口,里头还有那两个打扫宫女无所事事,立刻横眉怒道:“你们还愣在哪里作甚?还不赶快把你们红穗姐姐扶去歇息!”

两个小宫女哪里见过这个,赶忙丢下手里的事跑过来,一左一右将红穗扶了进去。

红穗看起来也的确不大好,纵使有两个小姑娘扶着,走路还是飘飘的模样。

是我的疏忽,正在用人之际,身边只有红穗一个的确不够,事多了她办不过来。

我望着三人离去,身边又站来个小宫女,侧目拉出一个笑容:“你唤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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