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夫人你又偷偷走了。”念恒观察了地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迈着碎步便向长湘走的方向跟上去。
一个幽静的梨树林子，只有一条有些湿润的小泥路，从她身后一直延续在她视线的尽头，拐进另一个弯里，她静静默默地走着，没有终点……
很久很久以前，她是喜欢一个人走的，不过那会儿她身边明里暗里都跟着一群人。
又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喜欢和另一个人默默的在寂静的山林里走啊走啊……
阴暗潮湿的山地上，她有时是同她并肩而行的，有时山路太崎岖，她会跟在她后边，担心她会不小心摔倒，在后边小心谨慎护着她，一个一个步子踩着她走过的地方，在后边静静地望着她……没有终点。
追溯至之后漫长的日子，到现在，可能延续在很长很长的未来，她只能一个人走了。
不过，那个她想护的人似乎从不需要她来护着……
长湘停步，手缓缓触摸着身前的这课大树，树皮是新鲜的、粗糙的，凉湿凉湿的，有青青的青苔一小片一小片的长在上面。
长湘向前，接近它，她坐在了裸露出的树根上，轻轻地向后靠在树干上，长长的墨发也垂散在树根上，同梨花瓣一起。她脆弱地闭上眼睛。
闭上眼之后是什么？是黑暗。只有足够黑暗，除了光，什么都可以隐藏在里面。
还有鼻尖萦绕的那股淡淡的腐味。
念恒在她的右侧远处静静地看着。
“……”远处轻微的脚步声。
长湘缓缓睁开眼，望向林子一侧。
透过重重梨花，一位身着侍女打扮的女子正引着一个仆人装扮的男子走来，心虚地向周围仔细观察一番，随后在一旁树下站定。
“婉兰姐姐，此事是真的吗？”略显青稚又带些沙哑的男声迟疑道。
听到他犹豫不决的话语，婉兰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却又很快压下去，耐心温声劝道。
“那有何假！待倒事成之后，夫人不仅会赏你白银百两，你方时不仅能够将家里的债还了，连你妹妹的嫁妆也不用愁了，你妹也能风风光光出嫁了。”
“可是这般对大小姐……事后老爷、大小姐也不会放过我的。”他的声音带着迟疑和一丝颤抖。
“你担心什么？到时便按照我交你所说的。你只是同心悦的女子相约在寺内见一面，只不过苦苦久等不见来。便想着她是大小姐院里的，就偷偷来院里找。”
“哼哼……到时荷包再不经意从你身上掉下来，你再说这是你心悦的女子赠于你的。说你和她平日从没见过面，偶有两次她也是戴着锥帽与你会面的。你只知她是大小姐院的人。”说着，婉兰的眼里闪过一丝恶毒。
“待到大小姐出来，你再失声喊她的字，再装作神色慌张的样子。待我作势要将你打杀了，你再向大小姐求救，吐露“心声”。这不就得了，百两银子就到手了。事成之后夫人会心善将你打发庄子上。你再携你妹妹离了京城，找个小地方好好生活。有百两银子，何愁活计！”
婉兰的眼神变了变，隐隐夹了几分狠厉，却又在最后化为假意的温柔与关心。
“那……那我放心了，谢谢婉兰姐姐！”
“谢什么！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希望你和晓儿妹妹被你们爹拖累着。”婉兰对男子温婉地笑了笑。
……
俩人讲话的声音也不大，也很快就说完了，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林子，只留下被鞋子踩入泥泞的残花。
“念恒。”长湘轻轻唤了一声，作势要起身。
“夫人。”念恒应声，快步走过去，弯腰伸手扶住长湘。
“那是谁家的？”
“夫人，那是礼部尚书夫人身边的侍女。”念恒扶长湘站起后，俯下身子理了理她的裙摆。
“继室吗？”
“嗯。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徐岚裳。便是之前夫人赠斗篷的那位小姐了。之前扯烂她衣袖的那位便是现任夫人所出，徐岚倩。”
“哦，那我们先回去，待会你再以我的名义去见这位大小姐，将这件事原本知会她。”
“好的，夫人。”
两人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梨林里，树上落下的梨花静静地躺在地面。
……
“小姐，安仁女君的侍女来访。”青霜轻脚走进屋内，叫回了徐岚裳沉溺于画本子里的心神。
“安仁女君？伊洛一族的族长？”徐岚裳愣了一下，下意识便想到今天的事。她转头看了眼床边整理好的斗篷。
“还不请她进来！”
铭盛寺的寮房也不大，一个四方小院，分别安置了徐岚裳和青霜她们几个侍女。
念恒进了屋子，徐岚裳惊了一下，却又觉得是意料之内，脸上很快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奴婢念恒拜见徐小姐。”
“念恒姑姑不便如此，我还苦思着是哪位好心的夫人赠了我斗篷，原是女君。不知念恒姑姑你来是……”徐岚裳走上前伸手止了念恒行礼的动作。
“之前同女君去梨林散步，倒是无意听了一则关于徐小姐的话语，女君特遣我来告知小姐。”
“哦？关于我的？”徐岚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也很快意识到什么，眸子轻眯，闪过一丝厉色。
……
“小姐，念恒姑姑走了。小姐！”待青霜送念恒出门回来后，只见自家小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唯恐小姐太担心，青霜小心唤了她几声。
闻声徐岚裳抬眼看了向青霜：“人走远了？”
“嗯！小姐要不我们回将军府……”
“啪！”徐岚裳猛地将桌面上的画本子甩下地。
“这招可真厉害啊！”徐岚裳冷着脸，阴翳地盯着地上的画本子。
“呵……这招真厉害啊！”突然，徐岚裳莫名冷笑出声。
“青枫。”徐岚裳转头便向房内一角喊道。
“小姐。”本该只有两人待的屋子凭空便多了一人，青枫前倾抱拳应声。
“去徐岚倩的房里偷来她的荷包，最好再多拿她一张手帕放进荷包里。找到那个仆人，今晚找机会将荷包给换了，不要让他察觉。”
“是，小姐！”
青霜默默向前捡起话本子。
……
午间长湘休息了小会儿，醒来时窗外清风徐徐，阳光正暖。
“夫人，您醒了？先前大小姐来过。”念裳将一碟糕点轻轻的放在桌上，向妆台走去。
“嗯？”长湘坐靠在椅子，面前是一面圆镜，长发挡着脸，微闭着眼，不明地出声。
念裳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将长湘披散的长发从她脸上划至她后背。
“夫人，之前您午睡休息时，大小姐来过，给了您求了一个灵符。我给您放在妆盒里呢，夫人您要戴吗？”
长湘摇了摇头。
念裳没有再说下去，拿着玉梳轻轻在长湘发间细细穿过。
长湘闭上眼。一股很轻很淡的苦涩的药味在她鼻间流连。
“你现在已经接触苦根子了吗？什么时候的？”长湘淡淡的开口。
“夫人，您还闻到药味？是奴婢粗心了。奴婢昨天开始接触的。”念裳有些惊讶，认真回答问题，但手中速度不减，仍在细心的给长湘梳着发。
“药味很好闻，不过你下次捣药的时候再捣细碎一些，苦味没有散出来完。有什么难懂你可以再来问我。”长湘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念恒，语调缓缓的对她说。
“嗯。多谢夫人教导。”念裳轻弯唇笑着，温声回着长湘，目光温柔地看着镜内的人。她轻手将手中的梳好的长发缓缓地摆好，披垂在长湘背后。
“我们再出去外面走走吧，带个篮子，去拣些梨花瓣回来。”将手中的木簪仔细插进发中，长湘对着镜里的念裳说道。
“夫人，之前念恒回来时已经吩咐其他丫鬟们去拣了。不过，丫鬟们可能拣的不及夫人好，奴婢也很久没见过梨花了呢！”念裳仔细的将妆盒收拾好，笑着对长湘道。
“嗯，我们再去拣些。”
“多一些，晒干了一些拿去药馆，一些泡茶、酿酒和做点心。”长湘站起来，念裳从一个大沉香木箱子拿出一袭刺绣金丝月华白三绕曲裾深衣，服侍长湘换上。衣裳刚好到遮过鞋子，没有拖地。红尘小说网首发 www..
“又要披斗篷吗？”看着念裳还没有停下，从木箱里拿出一件貂皮象牙白斗篷，斗篷的左侧边用金丝绣了一株若白。
若白是药材的一种。
“夫人，今年的天儿是比去年格外的冷。夫人还是多穿戴一件斗篷为好。”念裳一边替长湘系着斗篷，一边向长湘解释道。
“这斗篷的绣工比你还差了一些。改天你教教我吧！”长湘看着斗篷上的绣着的白若突然说。
“多谢夫人夸奖！不过夫人有什么要绣的大可吩咐奴婢的。”念裳将斗篷上的细细的压痕慢慢地抚平。
“不，我就是想学，以后每天空闲时你教我。”长湘摇摇头，坚持道。
“好，我教夫人。”念裳将手放下，细细的看看长湘道，“夫人，等会儿！我去同她们拿个篮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