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朝雨、朝雨

怪石就好像跃动的火苗,只是恰好静止在了某一瞬间,而太虚山就是静止下来,并涂上了厚重的灰、绿二色涂料的一整团火焰——脑海中跃出这样的想法时,奥托已伫立于太虚山的顶端。

向身后望去,陡峭又狭窄的小径犹如一条细蛇不断蜿蜒,直到视线尽头的林海,再不可寻。

忽地一阵风吹过,视线也变得模湖起来,原来是稀薄的云层如浪潮一般涌来,将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似梦非梦的幻想之中。

“咕噜——”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推动着云海一点一滴向前的呜咽,也正因如此,奥托用力吞咽口水的声音才如此明显,并且很快传染到了周围——

“咕噜——”

卡莲跟着咽了口唾沫。

“咕噜——”

卡莲右手牵着的白发紫童女孩儿同样如此。

一路走来,从钦察草原到太虚山,行程何止九万九千九百里,中间见过了多少平日无法见过的奇观奇景,但在面对太虚山苍茫的云海时,却自觉一切的语言都被暂时剥夺了。

没有任何言语能用来描述眼前的景色,以及心中不断涌现的思绪,千百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般在眼前闪过,就好像一个极为飘渺、悠远的声音在心底不断地呢喃着,但想要瞪大眼睛看清楚岁月的每一幕、想要侧耳倾听心底的每一声呢喃时,却又什么也寻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谨守本心,未免庸人叨扰,仙人在太虚山设下了重重幻境,若来者并无恶意且有些资质,便会落入仙人的‘问心’观中,便如你们方才那样。”

出声的女子站在赤鸢仙人身旁,她看上去与仙人差不多年纪,但对于见识过“真正”的赤鸢的卡莲与奥托,却反而觉得面前的女子年长许多。

虽说揣测他人的年龄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人天生便会在畏惧未知的同时想要了解未知,这便是好奇的本能。

只不过,直接发问实在没有礼貌,或许也会让那女子变得难堪,于是奥托只能在心里做出些无伤大雅的推测:

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考虑到圣痕觉醒者更为长寿,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更大,或许已经三十来岁了——赤鸢仙人的徒弟,大都也应该是圣痕持有者吧?

“这是我的首徒,朝雨,自今日起,尔等在山上的衣食住宿,便都交予朝雨费心了。”

听到赤鸢亲口吐出的“首徒”二字,林朝雨的双眼没来由睁大了几分,像是在欢欣,但很快又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稍稍低下头,目光凝视着脚下光滑的砖石,就好像是在点头一般——如果奥托没有察觉到她迅速变换的神情,应当会如此做想。

这不禁让他露出一抹笑容——不管欧罗巴还是神州,不论是天命还是太虚,人类都是不变的人类,会有各种情感,正面的、负面的、光明的、阴暗的、可以坦诚相对的、必须深埋于心的……

所以,赤鸢仙人究竟多少岁了呢?

奥托的记忆力极好,先前在钦察草原时,赤鸢与那两人的对话,他记得分毫不差。他们的交谈几乎毫不避讳他,因为他们使用的并非神州语、日耳曼语或者拉丁语,而是一种更古老的通用语。卡莲、埃莉诺或许不会,但奥托曾在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古籍里见到过,学习过,理解他们的意思,并不困难。

也正因如此,凭借着那只言片语,奥托在心中做了无数的推算,再加上虚空万藏曾经泄露过的信息,他早已得到了自以为是的真相。

可惜,他无法向任何人求证,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去问虚空万藏,但是从那一日起,虚空万藏便陷入了彻底的沉默,无论奥托说什么,它所发出的,都只有悠长的呼吸而已。

至于赤鸢本人,奥托也不是没有尝试问过,但后者还未等奥托开口,便似乎看穿了一切,提前一步回答道:

“不必问了,那不是你们这个时代应该背负的东西。”

是的,赤鸢虽然无情地拒绝了他知晓更多的请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如此,她的话又从侧面印证了奥托某些猜测的准确性。

“看来,先前那两个男子,还有赤鸢仙人,都是来自更古老的时代的人啊……那位凯文,和卡斯兰娜家族的开创者亚当又是什么关系呢?还有虚空万藏所说的,我的祖先?是阿波卡利斯的祖先,还是……沙尼亚特?不过这样看来,虚空万藏貌似也是赤鸢仙人那个时代的遗物呢……等等,这该不会就是……”

奥托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赤鸢那不带什么感情的目光。

“那个……赤鸢仙人,我还是很想知道,您为何一定要带我们来神州?如果按您所说的,将我们视为质子,也应当把我们交给明国皇帝才对。”

几个月来,卡莲的神州语进步神速,如今已经能用神州语无障碍交流了。

也不知道是该说心有灵犀还是什么,她问的这个问题,正好也是奥托方才内心所想的。

但赤鸢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她甚至也没再看奥托,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着更深处的庭院走去。

林朝雨对着二人、不,准确来说是三人,因为还有卡莲执意要带上的薇拉——奥托·薇拉。

她对着三人歉然一笑:

“不好意思,仙人太上忘情,又不通世俗,如此也是常态。所以,才需要我陪伴在她身边查漏补缺。”

说到这里,林朝雨的笑容有向着更加灿烂的方向发展的征兆,可不知为何,她又在第一时间将其生生抑制住,而后一股肉眼可见地悲哀忽地涌了上来。

“唉……”

她莫名其妙地哀叹了一声。

“朝雨……女士,您……怎么了?”

卡莲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发问。

但林朝雨迅速摇了摇头,眯起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悲伤的事……”

她再睁大眼,目光从卡莲与奥托面上一扫而过,白发少女显然听信了她的说辞,但这个金发罗刹人……

林朝雨的心湖上泛起一串串涟漪,她知道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她不该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般情绪的。

师傅会带人回来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三个罗刹人已经成为了巨大的变数……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应该在他们面前流露出过多情绪才对……

可是、可是……

心湖上都已满是圆圆圈圈的波纹了,那心湖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流,还用说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

林朝雨暗自摇了摇头。

“不过是些许变数而已,虽然这超出了预料,但对于她而言,想要做出针对性的计划,也并不困难吧?”

林朝雨挤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说道:

“那么,请三位跟我来吧。太虚山虽小,但也有几间客房,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三位?”

仙人从不理会庶务,整个太虚山与世俗的交流几乎全是身为大师姐的林朝雨一人操持,如此情形已经维持了十几年。所以,她虽不敢说自己有二师妹苏湄那样的城府,但与人打交道、与暗潮汹涌的江湖打交道、与若即若离的朝廷打交道,如此多年下来,她也磨练得了不少手段。

就比如现在,她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转移了那个或许是察觉了什么的金发罗刹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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