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难如意(五)

楼船缓缓停靠在渡口,船身之后水波荡漾,粼光跃动。

悬着的珠帘锦幕被轻轻掀开,珠串击撞,入耳之声清冽如玉碎,舱内走出几位簪缨锦衣的儒雅士人,他们临风而立,就着河光春色,谈笑言欢。

“那就这样议定。”

年长者笑着说完这句,便提袍踩上艞板(1)。

近乎是同时,赵洵追上前两步,眉峰间生出几道褶痕,低声喊道:“老师。”

文雍回首笑了笑,和颜问道:“怎么?还有何事?”

赵洵凝视着教导自己多年的老师,时至今日,他竟然才发觉老师幞头下的鬓发已然斑白,不禁喉咙梗塞,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

“老师,可想好了?”

文雍双目坚定,含笑点了点头。

赵洵心知老师去意已决,哽了哽喉咙,也不再多言。

“高襄以辞官相挟,无非就是想逼着官家向他妥协,收回那道敕令,”杜浔鼻尖酸涩,心中亦满是失落,却又忿忿不平,忍不住道:“要我说,老师何必远赴泾原路,兼任那烫手山芋一般的经略安抚使,还不如让高襄遂了他自己的愿,辞官回家,种地养老。”

“涯深,不可这么说,高中丞如此做,全因情况有变,故而任职一事马虎不得。”

文雍垂首长叹一口气,面色显得凝重又黯然,他又侧过身,向西北方向眺望着,忧心忡忡道:“前日传来军报,唃厮啰(2)内乱,西北形势怕是更为复杂,边事非同小可,然镇戎军内奸细仍未揪出,只怕他们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两地远隔万里,我们身在京师,一来不便调查,再则消息滞后,只有我亲自前去,才能好好彻查一番,若前方有何变动,我也能尽快告知于你们。”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老师不日便要离京,杜浔的眼角就止不住湿润起来,他五六岁时就跟着文雍学习儒家五经,师生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文雍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两个学生,甚是欣慰,颔首笑道:“还未到离京远赴之期,你们两个就弄得我现在要走似的,只怕你们心里是盼着我早些走,然后好大展拳脚吧。”

“老师,我可没这个心思,我还想跟着你调至泾州呢,”杜浔脱口答道,而后又看着赵洵,小声笑道:“至于承平有没有,我便不知了。”

文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涯深,我原本想着你年纪比承平长出几岁,让你多照看着他,他毕竟是你师弟。”

杜浔轻轻嘁了一声,只觉得老师着实顾虑多了些,毕竟官家是赵洵的兄长,遂道:“老师,他有官家照看足矣,何须我这个师兄,我还指望着他带我升官发财呢。”

赵洵直接一个眼刀子飞过去,“你不过二十有一,已是枢密院副都承旨,这可是从六品的官职,从六品啊,朝中待次(3)待阙(4)之官数不胜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一个实职。”

“才从六品,汝有梦想乎?”杜浔斜睨他一眼,小声嘟囔:“你参加科考,只为证明自己,又不为做官,自然不知寻常士子仕途之苦,有朝一日,我定要穿上紫袍。”

赵洵连声啧道:“好啊,你小子原来是觊觎老师的职位。”

杜浔神采奕奕,昂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朗声笑道:“思路打开,为何非得拘于枢密院?文臣执政,我入阁拜相亦未尝不可。”

赵洵轻哼一声,忍不住调侃:“恐怕你才进三省,就要被旧党挤兑,你当陆敬慎他们那些人吃素的?”

杜浔眯起眼眸,不服气道:“就不能说点好的是不是?我现在只看到你当着老师的面挤兑我。”

文雍被他们俩逗得止不住哈哈大笑,想了想还是交待了一句:“往后我不在京中,你们二人务必相互扶持。”

杜浔点头应下:“知道了,老师,你看我哪天不是在帮承平做事,要不是他,我早就落个清闲了。”

文雍松开眉头笑了笑,又看向赵洵,凝声告诫:“新政非一朝一夕能成,虽有官家支持,但反驳者亦不在少数,切记稳住心性,万不可鲁莽强推,须慎思明辨,把稳而行,方有成效。”

赵洵甚为感动,揖了一礼,沉沉开口:“老师所言,字字句句,我都牢记于心。”

文雍上前几步,慢慢把他扶起,看着他们良久,才转身走下了楼船。

艞板一步一晃,文雍步伐始终不乱,待他稳稳当当踩到岸上,向前跨迈几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又将半边身子回过来,向他们俩人随意摆了摆手,“不用送,你们不用送了,我的轿子就在附近。”

闻言,赵洵和杜浔俯身一拜,送别老师文雍。

汴河风又起,绿柳解丝垂,不知离别苦,争绊路人心。

两人望着文雍的背影出神,从船上下来时,有几名身着襕衫的举子迎面走来,他们神情慷慨激昂,正谈议着近日的朝政大事。

中间那名瘦些的举子看了看两侧,压低嗓门道:“欸,说到这肃国公,我爹说他纵容亲子略卖人口,你们听说了吗?”

他左侧那名身形稍壮的举子听了之后,面色忽变,惊讶不已,“略人之法,最为严厉,若真如此,肃国公明知亲子犯下何等大错,反倒不予管教,这不得被施以重罚?”

另一面容白净的举子则理智些,奉劝两人莫要盲目听信,“马楼,话可不敢乱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被称作马楼的那名举子见自己受到同伴的质疑,有些不服气,声音也变得大了些,“我爹亲口说的,徐御史不仅连上两道折子,还在朝会时当众向官家揭露肃国公的罪状。”

身形稍壮的举子一听,先是一愣,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这是你爹说的,应当不会有假,没想到肃国公竟会做这等糊涂事,不过这徐御史是何许人也?以前从未听过。”

马楼笑了笑,接着把头一扬,清了清嗓,继续给同伴科普:“我爹说了,别看这位徐御史官职不大,却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他与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