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咫尺成囚

高听凶|恶的表情忽而松懈了,浑身紧绷的皮肉也随之懈弛。他的眉高高挑|起,呲嘴露|出两排牙齿:“哈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额头贴在杨九宪剑身,皮肤被锋刃割出一道血痕。

“所以我才要问你。”曲衡波前探,靠近高听,同样靠近杨九宪的剑,她能闻到高听身上腐烂水草和死鱼的味道。

“那该说你是纯,还是蠢?”高听向后撤去,扬起头颅。

他的目光从曲衡波脸上游走到杨九宪剑尖,身|体扭|动,显出靠近的意图。他已经试过,杨九宪的剑极为锋利。

想要直接撞上去,是吗?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能找到最为直接,却永远都最不是办法的办法,并执行得如此干脆。曲衡波在出手前,听到杨九宪的脚步挪动前,竟有些欣羡高听。这令她自己大吃一惊。

利剑返鞘,曲衡波则探身上前,用手肘抵住高听胃部,将人抵在墙边。屋外喊杀声渐近,杨九宪提剑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就当我是蠢罢。你发发慈悲,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曲衡波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柔和。与此同时,她用膝盖跪住高听大|腿,靠在胃部的手肘也上移到他的颈部,迅捷地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听。这串颇具威胁意味的举动,使她僵硬的语调更加缺乏说服力。

方才周敞和杨九宪留在高听身上的新伤被尽数牵动,他发出一声长嘶,抬头冷笑:“你和我亲嘴,我就告诉你。”

“免了。不如我饶你一命,你告诉我。”

曲衡波加重了手肘碾按的力度,高听的喉管一阵剧痛。

“杀我,你用什么?”他吃力地用后脑贴住墙壁,想离手肘远些。曲衡波的另一只手抬动,随即一柄匕|首抵住了他的腹|股|沟。

“这玩意我许久不曾打磨,钝了。可要在你身上开个口子放血,或是割点什么下来……”

“好一条泼狗。”高听回应道,“杨九爷,这就是你们恒山派养的好狗?”

曲衡波笑道:“比不得你这滥杀|人的鳖货。”

二人互相威胁,愈发急了脾气,一个忘了寻死,一个忘了逼问。纯是刻意想拱起对方怒火。顺着他们的势头,看来是要对骂好一阵才能消停。杨九宪听不得那等层出的秽言脏语,踱回榻边稳坐:“是啊,我也好奇。姑娘,你这般行状实是荒唐,放开他再讲话。”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九爷说得是,晚辈一时情急,难免失态。只是事关个人性命,还请宽谅。”曲衡波利落起身,把匕|首藏回靴内。她低头认错太快,令杨九宪觉得她早习惯了敷衍旁人。他有些不能说出口的顾忌,曲衡波既然顺从,他便也不计较她的假意。

屋外喊杀声淡去,争斗已临近结束。此时比起计较她的教养,继续审讯高听更为紧要。

杨九宪抚平袍摆,将宝剑横置于膝头:“若她真如你所言是个祸|害,我便替天行道,结果她性命。今次一趟,你不算失手,如何啊?”

高听喉结滚动,双肩微颤。因疼痛而泛红的面色逐渐发青。

杨九宪接着说:“这姑娘眼下在此纯属巧合,你想必跟她跟了很久。是从何时何处开始,为何选在今日动手,怎么不择个偏僻的所在?

“是从船上跟到此处,还是扬州城外?抑或是,从她出发的地方?”

曲衡波阖目,她理会了杨九宪话中所指。高听约莫在潞州就已经盯住了她,遵照某些人的指使,他一路跟随做空来到扬州,终于等到了她和杨、周共处一室的机会。如此便能嫁祸他们……或是将三人一并除去。

可是,外头那些人行|事粗糙,草率露|出马脚,又是怎么回事。

“她与我不同,心狠手辣,你已经领教过了。”杨九宪把|玩着膝头宝剑,“我命弟|子用些小手段,对你这样的亡命徒来说怕只能算隔靴搔|痒。”

曲衡波说:“九爷,刀子架他身上他都不吭气,说这些有甚用处?”

杨九宪道:“姑娘,你得持重些。要与人时日,与人方便,与人把事情想通的机会。”

无端端挨了一番教训,曲衡波略感不忿,张张口,终究没有回嘴。

“这位姑娘可以不计较你的追杀,周敞的毒也可以留给翠屏峰慢慢解。日后至多身|体不济无法继续习武,保全一命还算轻易。”杨九宪把剑抽|出几厘,“我也可以放任你在此拖延直至抓|住空隙逃逸。

“说穿了,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曲衡波望向杨九宪,她读不懂他的表情,完全不晓得他要将这段话引向何处。假使他语出诚心,方才折腾一通又算什么?难道他拿捏了高听的把柄,要放在将其意志瓦解掉才摊牌。

“姑娘方才不说,我这朽坏了的脑子还想不起来。姚擎月早年是段西河一手提拔,段老阁主走得不甚安详。你既曾与姚擎月有旧,是他手下得力之人,以许无鬼的脾性,难纵你失手而回。即便他心中能纵,到底也要给新人们做出些样子,立下威严。

“好教人把向着段老阁主的心思都断了。”

曲衡波叹气:“他会想不到这个?”

杨九宪说:“姑娘,持重。”

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曲衡波出屋探看。为首的是一名高壮男子,水自鸣紧随其后,手中提着染血长剑。他呼吸急促,与曲衡波的视线相对后忙低下头去,缩缩腮帮,眉头死锁,一副恶心反胃的模样。

他是头一遭,曲衡波心道。确实,第一次总免不了难。虽然第二次、第二百次同样不会很轻易,但一旦迈过了这个槛,就再回不去。难,也得受着。

高壮男子吩咐两名弟|子把高听押住,作势要带走。

杨九宪不出声阻止,自然没有曲衡波说话的份。她目送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又匆匆忙忙地出去,问:“九爷,方才那位是哪个大人物?”

“冷七徽,七爷。”

那就说得通了,既是杨九宪的师|兄,在押|送贼人上确实更具权|柄。曲衡波点头,在原地抱臂沉思。

“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杨九宪递出手中宝剑,顿了顿,补充一句,“还是两件吧。”

“九爷?”曲衡波费解,哪怕留遗嘱也是先排到周敞这个孝敬徒|弟,怎样都轮不到她。

“周敞跟我说过,你姓曲,名衡波。我不会做过多无端的揣测,你把此事当成一种缘分就好。”说话间,杨九宪把宝剑抛向曲衡波,曲衡波慌忙伸手接住。她拔剑出鞘,见剑薄似练,秋水明澈,剑身上刻“衡曲”二字。

“你懂得用剑吧?这是曲业早年赠予我的,并非遗物,不甚贵重,你大可安心拿去。”

曲衡波把木剑放于榻上:“九爷有何嘱托?”

“其一,跟上他们;其二,帮周敞活着离开。”

听他语气较此前沉重,曲衡波猜出冷七徽应当就是高听拖延的底气。她自问不是那人对手,可救周敞性命……多少还能一试。

曲衡波离去后,杨九宪望着窗外波澜漾漾的池水,长叹一声。他拂了周敞的意思,陷曲衡波于恒山派之危,是不愿再处于被动。他确实不曾想到曲衡波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论交情论好处,恒山派不值当她以性命交陪。唯一的解释,她本就是个急公好义的脾气,天生了双定要见天地清明的眼瞳。

世上大千,无奇不有。找到一个和曲业容貌酷似的人尽管困难,并非绝无可能;找到一个和曲家兄妹脾性相类的人或许费力,并非绝无可能。

当这二者集于一人之身,他对运、对命再嗤之以鼻,也要低下头来,承认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引导。

是他和曲业还未了结的“缘分”。

这柄剑看似轻细,握在手里却有分量,但不至于太过沉重,因此曲衡波使来异常趁手,竟比“美|女”“白马”二刃还要合宜。仿佛“衡曲”是为她量身锻造。她在过道内比划了一番,边模仿杨九宪斩蛇的剑招,边足下疾行。

待到门前,她收剑入鞘。方才冷七徽押人离去时,那两名弟|子解下了她的外衫。在光身大汉身上缠过的衣服,她是不愿再要。于是理理鬓发,想让自己尽量庄重一些。

“七爷请留步!”曲衡波望见冷七徽等人离去的背影,高声招呼。水自鸣先行回头,他走在最后,剑依然没有收起。冷七徽则停了一步,旋即又催促弟|子离开。

曲衡波快步追上,和水自鸣并肩而行:“九爷托我来问问周兄弟是否安然。”

水自鸣看她一眼:“周师|兄……无事。”他话语中的停顿令曲衡波生出警觉。她立刻四下张望:此处绿树掩映,繁花遮蔽,已有贼人藏匿在先,抛弃一具尸体甚是轻易。

她起初未发现什么。方才争斗许久,激战结束后的善后、洒扫想必难以立时完成,但园中清净如常。思及内里蹊跷,她倍感心惊,故而不许自己松懈。

“曲姑娘找周师|兄何事?”水自鸣问。

“我们吵架来着,”曲衡波故意轻轻一笑,垂目低首,“我有些话想对他说。”说罢移开眼神,盯着路边树丛,一只手揪住中衣下摆。

周敞性|情风|流,常惹些桃花债。水自鸣见曲衡波貌似羞怯,以为是周敞又管不住自己的嘴,撩|拨人家姑娘。他知晓曲衡波是怎样脾气,此时若不讲清,纠缠起来,恐怕请周敞亲身至此相谈也会分外难堪。

于是他诓道:“他随七爷请来的医士去了。”

曲衡波缓缓回过头来:“想来水兄弟对他去了哪家医馆并不知情。”

“正是,这哪里是我能得知的。”

“那便不叨扰了,请。”曲衡波躬身抱拳,“回见。”

水自鸣暗舒一口气,回礼道:“保重。”

曲衡波在原地停留片刻,期间冷七徽放慢脚步两次,俯身与高听交谈。而水自鸣紧|贴高听后身,提剑在手。她默然低头,盯着一段挂在草枝上的细绳。直到冷七徽一行人彻底走远,她才转动腰身,拾起那根细绳。

不怪冷七徽和水自鸣都认不得,这是女子的贴身衣物,只有同为女子或是欢场老手才能一眼看出。

“曲……娘……子……”

没等曲衡波摸进树丛,周敞微弱的声音就从深处传来。曲衡波急忙钻过去,见他爬伏|在地,背后中了一刀,万幸伤口算浅。而他身侧的鲜鲜姑娘衣襟敞开,裙子染满鲜血,浑身抽|搐,已是昏|厥过去。 m..coma

“快,救她……”

曲衡波狠|命掐住鲜鲜的人中,不消周敞提醒她也能看出,鲜鲜已临盆,再不唤|醒恐怕一尸两命。

“你怎么办!”她道。

周敞挣扎爬起:“我还能走,还能……”话未说完,他因体力不支再度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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