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一川分流(五)

义妹前所未有的乖|巧让封分野五分欢喜五分愁。欢喜得是她终于肯消停些,愁的是她松懈得过了头,眨眼间变成了不思进取的懒货。

每日冯采采亲自做饭、烧水和煎药,悉心照料下,曲衡波已能正常活动,各处的伤口都开始结痂。放在以往,她早就会嚷嚷过意不去,抢着要帮采姐的忙。如今却似个大|爷,歪在院中的躺椅上睡觉,胳膊搭在扶手边,叉着两只脚,姿|势极为豪放。冯采采则坐在近旁,给她纳鞋底。

“采娘,早知不叫你过来。成天忙东忙西,看把她惯成啥样了。”封分野抢过冯采采手里的活计,替她做起来,“你不该做这些。”

冯采采道:“我不来,你有工夫盯着她?至于做活,”她抢回鞋底和锥子,“我心里有事儿,多做些活,没那么乱。”锥子穿透鞋底,将粗线引到另外一面,女人看起来柔|软的手指此刻灌注了无匹的力量,厚实的千层底乖乖被她收归为一体。

他们心知肚明,即便二人已如夫|妻那般相处,却做不成真正的夫|妻。至于为何,封分野不愿讲,冯采采不愿问,在达成这般别扭的默契之后,日子过得倒也顺遂。冯采采近日来总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她从未指望封分野能护着自己一辈子,但这样的汉子,她深知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因此放下些顾忌,借着照顾曲衡波的当儿,陪在他身边。

封分野没再说话,到屋子里看了看就离开了。他走后又过一阵,曲衡波才醒过来,她伸伸懒腰,对冯采采道:“采姐,晚上吃啥呀。”

冯采采把活计朝她怀里一扔:“吃吃吃,你胖两圈儿了。过几天刀都提不动!”

“胖了不好吗?”曲衡波捏|捏自己的脸:“什么刀啊枪啊,我不碰了。等定心回来,我马上带她回永济,我们姐俩儿干点儿啥都行,你说是不是?”

冯采采见她惫懒的派头,觉着这次是真的收心了,该去问问封郎找|人的事情如何了:“好,你肯在家呆着就比什么都好。今|晚吃拌汤,你大哥给你切了羊肉来。”

曲衡波拍手道:“吃肉好啊,咱提前过节了。”她躺回去继续打盹儿,冯采采无奈,怕锥子搁在她怀里伤到她,便拿走放到一旁,给她寻了面扇子遮脸。

妇|人足声远去,曲衡波移开扇子,她眯着眼,揉了揉发青的眼袋:“好悬。”封分野请来的郎中要给她用精纯的罂粟镇痛,说都是海外诸国过来的好货,药效一等一的好。封分野怕她受罪,险些松口答应,被她推拒了,全凭干忍,多少日子根本无法入眠。

此物原是取其壳或籽治病,炼丹用,偶尔食之并无大碍,那郎中所说的却是另外一|码事。她给吴记走单帮时常听搭伙的人闲扯淡,有一则便是说,澎湖那带往南的红毛番懂精制罂粟的方法,吸后不似在人间,还能壮|阳,都是他们的贵人老|爷在用。若是拿去贩卖,讲不定能获多少利。

但听得多了就知道,目下说起来是富贵人的消遣,他们有得是钱往里头砸。有人又说,这玩意好比旧时的五石散,平头百|姓不易获得。曲衡波便问,那五石散用甚做,精制的罂粟又是用甚做,他们俱答不上来。她驳道,如今种植的法子比旧时可强了太多,粮食能多打,罂粟就能多收,哪像丹石难得? m..coma

一男觉她牙尖嘴利,讽道:“女娃娃家一张嘴,不在家老实伺候男人,跑出来是想给万|人尝?”

曲衡波见多了这些嘴上不干净的,方才又数他对壮|阳最感兴趣,回道:“我家里可没男人等我伺候。倒是你,不在家陪媳妇,是下面没法儿叫人家胜意,不中用,给赶出来了吧。”

她戳中了男人痛处,对方骂着就抬手打过来:“我打死你个狗|娘养的!”

曲衡波跳起来:“怂货!”

人们纷纷叫好起哄,废物男人跟丑姑娘打架可不是常能见到的。再说,几句口角罢了,嘴贱女人吃了教训就该认栽求饶,还能出人命不成?没成想那丑姑娘竟有两下子,似一只敏捷的兽,与男人缠斗间丝毫未露|出惧色。

有人说,她是知道对方是男的,总要让着她。

但又有走过江湖的人道,他见过她那样的人,他们都是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怕死的。

一堆人忽然生出了天赐般的默契,哄上前去把两人分开。他们讲了许许多多和稀泥的话,无非男人怎么能同女人计较,女人就是半头牲口,为这点儿小事不至于之类。这些话极好地缓和了男人激荡的热血,他鼻孔朝天地瞪着丑丫头,血块挂在鼻毛上面,裂开的嘴角熟石榴样儿地嘟噜着汁水。

他是男人,男人跟半头牲口打架,像什么话?他是这般想的。

一个大男人,让半头牲口打死,像什么话?拉架的人都是这般想的。

曲衡波狠狠地啐了他们一口,丑姑娘挨了几拳,但让那人吃够了教训。他们随后没再起争执,她此后也不再同他们搭伙了。

拽拽上衣,曲衡波仰着头坐起身,确保边缘恰好能把被她扯得糟烂的裤腰遮住,她庆幸大哥和采姐都没看到。否则封分野宁可挑断她的手脚筋,废了她,养她下半辈子,也不会让她再去犯险。

耳畔蝉鸣仍不休歇,她把蒲扇盖回脸上,觉得里外最近竟然都无事,怕陡然生变,她该起身松松筋骨了,以免有人办完|事回来找她。若是不回来呢?她有些发愁,不回来便算了。做如此念,曲衡波躺在椅上摇晃,得了点乐子。无广告网am~w~w.

何霁此时却不如曲衡波心里轻省,她花了些日子在路上,人刚到太原府就得了岳朔已然离开的消息。告诉她这事儿的是晋王府内一个厨娘,素来供渔货的那家近日送上|门的鱼虾都不鲜活,她被推举出来,亲自到铺子里看看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们在腥气浓郁的鱼肆外驻足攀谈,那气味呛得乔望澍头昏脑胀,何霁与厨娘都没事儿人似的,这教她顶不满。然而没奈何,何霁是她师父的亲侄|女,于她面前演得乖|觉,才有更大把握收获何显青睐,得到大先生赐名,留在鸣蜩谷。

何霁皱眉:“怎么就走了,我以为他入了王爷的幕僚?是外派去做事了吗?”

厨娘道:“岳先生想是未曾对娘子你说,他是供职于嘉毅郡王府上的,在我们府内只是做客。”

做客和入幕,二者可谓天差地别,何霁面上瞬间换了颜色:“我此来本就为了探亲,想着顺便探望熟人,既然他已离去,就不便造访了。”

乔望澍长舒一口气,她终于要得|救了。离开鱼肆,她问:“师|姐,我们去哪儿?”何家在太原府半个亲友也无,想都知道何霁是为面子扯谎。

何霁的脚步慢了下来,乔望澍不明所以。她在前头散步似的走着,她只好压着步子在后头跟着。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声,乔望澍才懂何霁在等待什么。

“打架啦!”

“杀|人,要杀|人!”

成堆的臭鱼烂虾滑至当街,厨娘跟鱼肆老板娘厮打在一处,扯着对方的头发,两人脸上血痕指印错落,口鼻处红肿出|血。她们出了门,齐齐倒在地上,显是谁都没占到便宜。

周围看热闹的人居多,有想去拉架的,不是被鱼腥熏得倒退,就是在近旁跌了跤。一时间喊声、笑声、嚎叫|声交织盘旋,臭烘烘地干翻了所有人的鼻腔,直冲云霄。

乔望澍惊呆了,她险些丢掉包袱拍手叫好,同她一起作壁上观的何霁居然挽起袖子,别起裙摆,大踏步上前去拉架。这架在旁人看来拉得不偏不倚,乔望澍却发现了门道。何霁察觉到身后的异常,若单单只是阻止二人撕扯,她早就该过去了。她们停手之后,何霁都是顾着厨娘较多,还掏出手帕给她清理。

看来还是要去趟晋王府,乔望澍叹了口气。她想问问,这寄人篱下的沉闷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但无从问起。

三人从晋王府的后巷进到厨房,厨娘略约收拾了下,便热络地拉住何霁,撇下乔望澍,去给后厨的姐姐妹妹们讲故事:“好家伙,卖鱼那婆娘也不知道傍上啥人了。你们真该去看看,哎哟哟,了不得呢!”

“她说啥?”

“我去了就问她了啊,说给我们王府的鲜货都敢造次,以后还想不想在城里混?赶紧给我们换东西。那蹄子小脚一翘,说她家最好的货日后有去处了。我听了可就纳了闷儿了,满太原府找,能有比王府还尊贵的地方了?”

“就是,就是。”厨娘、杂役们皆附和。

有人问:“她说的是啥地方?”

“啧,我看她也是瞎编,说不出个四五六来。竟然说我们王府要搬走呢!”

“这,王府不在封地上,还能去哪儿啊。”

“谁说不是?我一听就急了,贱||人还敢妄议宗亲,长了几个脑袋?气不过,就和她动了手,是这位娘子帮了我。”

从方才起就一直保有疑问的杂役又道:“王府要是搬了,我们咋办?”

他话音甫落,门外就传来一声通报:“岳先生听闻有客至,特来相请。”接着是一顿教训:“快都滚回去干活儿!”

厨娘依依不舍地别了何霁,何霁来到院中,见到了她寻觅的岳朔,顿生欢喜。

岳朔迎面问道:“王府森严,何娘子如何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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