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信笺

英英吾妻:

见字如面。

上次所言,少眠之事可有缓解?夜间露重,记得加衣。夫心以为愧,无法伴你与小歌、树儿身侧,恨不能胁下生双翼,一夕飞回咸阳。

上郡风雨与故地大不同,人也多异域之趣。有一雀鸟鸣声极好,黄羽尖喙,貌甚可爱,若是你在定会欢喜。乌云近日不爱动弹,贪食桂花糕致积食,被荷衣一顿训斥,模样可怜至极。

为夫在此自在,并无需担忧之事,万毋忧心。

树儿牙牙学语数月,不知可会叫爹爹否?吾儿聪且敏似其母,想之定然。小歌年岁渐长,一念其几载后便该嫁为人妻,吾彻夜难安。英英,若有闲暇须得思量适宜公子人家,我俩早早选定一良人,为小歌觅得半生安乐。

父亲失踪一事,我已知晓。父亲戎马半生,此事蹊跷,想来其中应有隐情。切忌茶饭不思,伤神伤身。

听闻父皇仪仗已至沙丘行宫,回城之日不远矣,为夫返家之时亦近。

吾常望东南,非朝日云霞蔚为绮丽,缘因那方有你。

吾之英英,思极念极,无穷已。

乌云猫着小脑袋,看来看去看不明白。

但这不耽误它好奇,不安分地走来走去,脚上沾满了黑色的墨汁,最后一爪子踏上了回信的布绢上。

扶苏啊呀一声,也并不生气,只是赶紧把信件提了上去,免得遭受猫儿的蹂躏。

他抓着一封信,好像抓着一颗牵紧了思念的心。

真真切切,酸涩又甜蜜。

细细地吹干了墨痕,布绢被小心地折叠好,放入了一个木匣里。

而那个雕刻着玉簪花的小匣子里,已经整整齐齐地放满了布绢。

每一张,都是一封未曾寄出的信件。

这里面盛放着扶苏在上郡的日子里所绽开的思念,他把每天里所见到的月光风景,所听到的山岚絮语,都好好地珍藏着,只期待某一日能回家,把满腔的眷恋再还给英裳。

摩挲着那株木刻的玉簪,扶苏露出微笑。

他吸了一口气,顺势抱起了乌云贴在耳边。这温暖的触感让人不忍放下,猫儿乖巧地任由抚摸,满身的疲惫似乎都卸下。

风来,卷着药草香味在房内游走。荷衣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取了羹勺放入其中,又微微地吹了吹,好让温度降下来一些,更好入口。

扶苏一口饮下,苦涩过后竟然还有些细微的甘甜。他早已习惯了原本味道,但今次又有所不同,想来是荷衣偷偷往里加了些蜜糖。

她还是如此细心。

对于身边人的好意,扶苏向来能敏锐地捕捉到哪怕一丁点的痕迹。他珍惜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善意,并以此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过活。

扶苏将药碗放回桌上,顿了顿,向荷衣道:“一直照料着我,你辛苦了。”

目光里有些许愧意,更多是感谢。

荷衣莞尔一笑,把垂下的发丝绕到耳后。她收拾着碗碟,不曾回头:“公子,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两人一起长大,早就是亲人了。

而亲人之间,又何必言谢。

月色很好,透过雕花的窗户影印入门户。

扶苏眼中透着薄薄月光,难以入眠。他怀抱着放着信件的小木匣,遥想未来许多年后的岁月。

那时月光依旧,而自己与英裳早已两鬓斑白。小歌也嫁了个好人家,带着外孙总是来看望。树儿长成一个英武不凡的青年,自己的一身武艺都被他学了去。庭前的扶苏树也许绿意盎然,夏时风冬时雪,总有一番风景。

就这样,岁月安然。

怀揣着美好愿景,扶苏沉沉睡去。

日头还未晒到身上,扶苏就被重物压醒。乌云很是熟练地跳上被子,四爪并拢歪着脑袋瞧看着被子下的长公子。

它兴致颇高,见一击未见效,又囫囵地朝前滚了一圈,正正好挤进被子里,歪在扶苏脖子处。

毛茸茸的毛发让人觉得痒痒的,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下子彻底醒来,干脆直接坐起,两手驾着乌云的前爪晃来晃去,逗弄调皮捣蛋不减当年的小猫咪。

晨间的空气很好,里面似乎夹杂着些熟悉的药草味道。小院里窸窸窣窣地有微小声音,扶苏往外看去,就见荷衣已经支起了笸箩架子,正在晾晒草药。

她日复一日地如此,早已习惯。

扶苏眼见所有,也不言语,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微凉的风吹散云朵,露出明亮太阳。

又是新的一天。

扶苏因为近日来身体不妥,所以要留在将军府里两三天,再修养看看。这可高兴坏了乌云,原本惫懒的猫儿时刻围着扶苏脚跟打转,唯恐他人忽然不见了。

荷衣倒有些忧虑,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然而自己又做不了什么,只能更加细致地照顾扶苏的起居。

蒙恬还没回来,他又去了长城建造处,监督着工程的进展。

所有人都在已经适应的日子里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情,没有大的波澜。

直到,第三天。

午间的阳光晒得人额头冒汗,扶苏的脸膛又变得红润。他牵着白雪,踏上了回营的路。

丘伍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看着扶苏起身上马,看着他脸带憧憬,看着他一无所知,看着他纵马而去。

回头看了看在门口抱着黑猫的荷衣,姑娘一双杏眼里都是牵挂。每次要离开时,荷衣都是如此,倚靠着门框的剪影在时光里刻下印记。

丘伍的心就揪了起来。

他已经收到了密信,马上就会有人持圣旨而来,要做一件大事。

到时候,自己需要去辅助。

他跨上马去,又忍不住再次回头。

荷衣还站在那里,有些疑惑这个亲卫为何还不跟上公子。

丘伍素来沉静的心乱了起来,他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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