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萨默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这张击碎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信任感的脸。

那是和平派历史上最血淋淋的一次背叛,也是一件让萨默长期无法释怀的昏暗往事。

但是,无论那时的记忆多么混乱,带着多么浓烈的情绪,有一件事萨默是确定的。那就是,赫德利死了,死于他的刀下,死得很惨,很痛苦,也很完全。

首先,一个身首异处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其次,为确保万无一失,萨默一直站在原处,等到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彻底消失,还取走了对方的ID,也目睹了ID消失的过程。

按照现实死亡论的说法,赫德利在现实世界也应该死去了才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此刻,萨默面前这位一头雾水的入侵者,似乎就是那个死去的赫德利。他们容貌一模一样,体型一模一样,就连穿衣风格和惯用武器都一模一样。而且,从这位入侵者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是认得他的,但又不是真的认得,是那种模糊的认得。

入侵者的名字也叫赫德利,这世界上总不至于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连双胞胎的名字也应该是不同的才对。入侵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就像完全没有死过一次一样…

萨默心头的疑惑迅速堆积。

达莉娅也认得赫德利,所以,达莉娅也认出了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这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判断失误,而是一个冰冷又荒谬的事实,就连赫德利此刻疑窦丛生的表情,也像是一种嘲笑。

萨默应该承认一件事。现实死亡论被打破了,被一个人,一个即使是死后也能变得更加可憎的人。这么说来,和平派存在的意义也跟着土崩瓦解了…

真的吗?被杀死的选手真的不会死吗?这真的只是一场纯良的选拔赛吗?

不,不是这样的。金字塔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和现实世界一样。

创造者和这场游戏充满了疑点,萨默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和平派的想象。也不止是他们这么想。还有自由派,还有…在不知名的地方存在着的第三个和平派,第四个,第五个…

一定是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机制。

金字塔世界中有太多等待解开的谜团,这都是真相的一部分。创造者这个狡猾的人,会费尽心机设置各种自相矛盾的线索,以误导选手,淘汰那些心思单纯的家伙。这或许也是陷阱之一——

可萨默还是很难彻底说服自己。证据就在他眼前,耀眼得不可忽视。

或许这一切也是纨绔派的阴谋。和平派死而复生的旧队员,靠近他巡逻路线的入侵点,就连这个方向都靠近赫德利“上辈子”被斩杀的地方。神秘指挥官想击垮他,从而击垮和平派。

在这一刻,萨默的思维蓦然通透起来。

神秘指挥官、收集者,总能找到对手的弱点,总能设计出最恶毒最高效的诡计,这可能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这个理论看似荒诞、牵强,可是对萨默来讲,却让他无形中燃起了信念。

和平派可以从明天起就改头换面,抛弃曾经的信条、抛弃越狱计划,成为一个竞争派甚至纨绔派团体。但是,他绝对不会让收集者的诡计得逞,绝对不会——

碎片是他们艰难旅途上的战利品,任何觊觎和平派珍宝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仅仅是为了这个目标,萨默也不会一蹶不振,更何况他们还没看清完全的真相。

百转千回的思绪在一瞬间变得清晰,现实中大约只过去了两三秒。

赫德利还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似乎是被萨默的“狠话”吓住了,也可能是因为被守卫队包围,又被迫直面传闻中战斗力最强的队长先生,陷入一种无力回天的茫然。萨默抓住这个机会,刀刃立刻转向,瞄准的却不是赫德利的喉咙,而是手腕——

赫德利削铁如泥的巨龙长刀落入草丛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捂着手腕后退了一步,又被萨默一刀砍伤右腿,踉跄着跌倒在地,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竟然没有一刀结果了他?

萨默却什么也没说,抬头环顾四周。

另外两场战斗,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一小时之后,萨默和奥尔德斯押着赫德利出现在大本营里,达莉娅留在边境指挥收尾行动。

卢安娜一抬眼看到萨默带来的人,霎时间僵硬地愣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魔法,眼神是见了鬼的惊异,奥尔德斯也从来没见过卢安娜这么不从容的模样。

回来的路上,萨默只向奥尔德斯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可这一句就足以颠覆奥尔德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是个被我杀死过一次的人。”

现在奥尔德斯也进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

这一定是他睡过头做的一场梦。不然死去的人怎么活过来了呢?奥尔德斯有些搞不清情况,这也正常,所有知情者中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他们之前付出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创造者正在天上看着他们的笑话?

外圈巡逻队的战斗也结束了,等到重要高层全部归位之后,对唯一俘虏赫德利的审讯就此开始。

赫德利的手腕和左腿分别被纱布包扎着,以一种放弃挣扎的颓败姿态坐在沙发上,弯着背垮着肩,两臂在身前被迫交叠,双手被金属手铐固定在一起,头颅微微垂着,隐去脸上的表情,很符合他此刻任人宰割的地位。

萨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冷漠道:“抬起头来。”

他看见这张脸就来气,恨不得再次把对面的人千刀万剐,可是,这张脸是赫德利身份的证明,萨默要让其他几位资深高层也仔仔细细看清楚,这个人就是曾经的背叛者没错。

办公室里人不多,这个颠覆和平派认知的可怕新发现被暂时封锁,即使是高层也不都知晓细枝末节。

除了主审问者萨默以外,屋子里就只有达莉娅、伯特兰、卢安娜和奥尔德斯。一方面是人太多会影响气氛,降低审问效率,给赫德利增加没必要的压力,另一方面是唯有这些人是萨默绝对信任的,是越狱计划最核心的人物。

奥尔德斯不觉得自己的地位足够留在这里。可是,萨默还是坚持他旁听。

赫德利抬起头的刹那,达莉娅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平时,伯特兰肯定会瞪她一眼以表不满。然而,她的“大惊小怪”却被大家同时无视了。伯特兰此刻正深深凝视着这位俘虏的脸庞,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像是在打量什么超越人类认知的事物。

他是四位核心人物中反应最小的,但仍旧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奥尔德斯看得出。

没有萨默的允许,赫德利不敢再缩回去,不情不愿地坐正了些,任由面前的陌生人们打量,眼中带着些许不明所以的疑惑,也有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茫然庆幸。

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他的反应几乎是从容的,一种颓废无措的从容,或许是因为赫德利还不清楚这几位究竟因为什么而仇恨他。

“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萨默首先问。

这是明知故问,他感觉得到,赫德利基本不记得和平派和他们这些高层。“死亡”似乎重置了他的记忆,赫德利自己都对曾经的死亡一无所知。

“最早的…”赫德利条件反射般垂下眼眸,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指,面容却是认真肃穆的,似乎是在尽力思考,以给出一个不会惹怒几位大人物的答案,“我最早的记忆,应该和你们没什么不同,就是脑海一片空白地出现在这个世界。”

“所以,你当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选手。”一种无名的恶寒在萨默的心中升起,其中有着不可置信的情绪,也有着模糊的类似于恐惧的反应。

“是的。”赫德利说。

“可你不是新选手。”萨默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辨别出什么破绽。

“为什么?”赫德利皱起眉,迷惑不解的神色看不出任何不自然,“你一直在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默无言片刻,深吸了口气,简要概括道:“在你记忆的起点,你并不是一名新选手,而是一名被未知力量复活的选手。你曾经是和平派成员,后来因为袭击同伴而被斩杀。”

“复活?”赫德利的眼睛亮了亮,思维走向和和平派几人全然不同,“你的意思是,我曾经被淘汰了,又重新得到了参赛资格?我还以为死亡是永久淘汰呢。”

萨默打了个手势让他住嘴:“你既然身在和平派,就不要拿竞争派的理论说事。”

“哦,你说现实死亡论啊。”赫德利语气略有些敷衍,“所以,我曾经在金字塔世界里死了,在现实世界里也死了,现在只是个亡灵?”

萨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本想说和平派也无法确认这些。但是,他在开口前的那一刻又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他们不应该在这么一个背叛者面前示弱。

“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亡灵’身份?”达莉娅接茬道,怀疑的目光聚焦在赫德利脸上。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赫德利试图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但是手腕被手铐固定,只能微微张开手掌,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你有没有发现过什么迹象?”萨默又问,“让你怀疑,自己曾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过。”

赫德利捏着下巴作思考状,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才有些艰难地吐露道:“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和既视感,但是很抽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比如,我在体术训练上的进步很快,六个月就能达到别人一两年的程度。”

萨默微抿唇角,和其他几位高层对视一瞬。

“唔,还有一件事。”赫德利突然道,“记忆刚开始的时候…我的脖子上就有一道刀疤。进过医疗舱之后才消失。”

他脸上的血色退下去几分,显出微妙的苍白:“该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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