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所谓“命悬一线”,大概正是如此。奥尔德斯想。

此时此刻,卢安娜正在和一名屠夫精锐进行一对一战斗,对方甚至一露面就拿出了一把□□,冲着指挥官女士连开三枪,不过碍于枪法缘故,三枪中打空了两枪,剩下的一发子弹也没能击中要害。卢安娜并没有受伤,她的大衣里隐藏着价格昂贵的防弹服,其作用完全超出了科学范畴,无论是距离多近的子弹,威力多强的枪支,都打不透。只可惜,保护范围仅限躯干,否则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在敌人开第四枪之前,卢安娜就迅速找到了掩体——指挥室的门,也能防弹,而奥尔德斯则是直接从背后向着敌人冲了过去,抡剑就砍,被敌人轻松闪过…然后就轮到他被枪指着了,奥尔德斯没有那么高级的待遇,防弹衣自然是没有的,他身上只有一件轻飘飘的灰色短袖圆领衫,一条胳膊上还裹着透血的纱布,看起来是个绝佳的靶子。

敌人在扣动扳机的瞬间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在这么个“杂鱼”身上浪费子弹是否值得,奥尔德斯抓住机会快速逃窜,这一发子弹也就确确实实地浪费掉了——完全没打中。还没来得及开第二枪,卢安娜就早已离开藏身之地,以极快的冲刺速度,瞬间就出现在了敌人身后。两人剑刃相撞,敌人单手抵挡不住,情急之下丢了枪,双手执剑和卢安娜大战起来。

那人刚才单手拦下了她企图取对方性命的一剑,虽说这动作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卢安娜立刻就意识到,对手多半也是三级身体。她也本以为屠夫精锐已经被底层的守卫队高层处理干净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伺机而动,等待着发起最后冲刺的残余。

高手间的对战令旁人眼花缭乱,薇洛和埃莉一边清扫混上来的杂兵,一边纠结是否该拔枪相助。她们的枪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劲敌的,但是,那边的战况实在太过复杂激烈,瞬息万变,以两人只练过十字弓的枪法,只怕是会浪费子弹或是误伤。

卢安娜抽空对薇洛使了个眼色,告知她不必在意这边的情况,专心御敌。

这种级别的敌人…尚且还在她能独自解决的范围之内。

两人从三层的一侧打到另一侧,逐渐偏离南间门口的位置:这是卢安娜有意为之,她不想暴露指挥室内的情况。

他们的临时指挥官必须心无旁骛,才能协助守军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看似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人,忽地就成了最不可或缺的那个人,命运就是这么讽刺。

奥尔德斯数着数着就数不清了,他自己也记不起今天究竟消灭了多少敌人。作为一个本来就有点脸盲的人,再加上屠夫军团基本上都是些一脸恶人相的流氓青年,他常常觉得这个冲到面前的敌人和上一个刚刚消灭掉的敌人差不多,记忆逐渐混乱融合。

今天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屠夫的部队忽然就来了,忽然就得知援军马上就到,忽然就发现援军不知去向,忽然就开始和入侵三层的敌人开始一对一战斗。

大本营忽然就濒临失守。

目前,一切看起来还不算太糟,但是…

敌人的进攻强度和速度再这样持续下去,一旦三层的入侵者超过四个,四名守军又都被缠住,那么第五名敌军自然会抓住机会,直接去指挥室寻找保险箱,顺便杀害担当临时指挥官的少年,夺取保险箱中的点数,切断底层的补给,再和同伙一起围攻卢安娜。

此时此刻,大本营中的守军人数依旧少于敌军,若是失去了补给,过不了多久就会溃不成军,被屠夫的追随者们灭杀殆尽。

而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情况,每一秒都有可能发生。

和平派的生死存亡,好像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不,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和平派的生死存亡,压在他们每个人的肩上。任何一个人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功亏一篑。

尽管如此,奥尔德斯并没有感到慌张。大概是过于忙碌了,没有闲工夫在那里慌张。就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们去慌张吧,成年人注定是要背负着守护某些东西的使命的。

拯救世界他做不到,但是…拯救自己和同伴,还有喜欢的人,却勉勉强强可以做到。

奥尔德斯曾经为了安慰队长,吹牛说自己什么也不怕。然而,在这种危急关头,他似乎骗别人骗得自己都相信了——他真的什么也不怕。

出现在楼梯口的敌人被挨个击倒,狙击手三人组仍然维持着不停和某个敌人战斗的状态。他们也不知维持了多久,只感觉度日如年,幸好在这种高度亢奋的状态下,完全不会感到疲倦。

奥尔德斯正在和一名与自己体能相近的敌人打得你死我活,对手的剑术一般,若不是左臂上的伤限制了他的发挥,这人本应当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他视野的边缘又出现了一名刚从二层爬上来的敌人。

这是…三层的第五名敌人?

他仓促地确认着薇洛和埃莉的情况——她们也被不同的敌人缠住了。这果真是奥尔德斯设想过的噩梦情况。那男人快速左顾右盼一番,一手提着剑,另一手拿着□□,漫不经心地向着指挥室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悄无声息。

敌人确定前进方向的那一瞬,奥尔德斯仿佛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扼住了喉咙,让他呼吸空难两眼昏花,心脏却狂躁得快要炸开。

不可以。不可以去伤害他们的临时指挥官。

那人的步伐看起来有些踌躇,但丝毫没有要止步或者改变方向的意思。他的目标的确是指挥室中的保险箱,尽管他不知道指挥室里还坐着个孩子。

三层的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紧急情况,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他们面对的都是敌方精锐,而且是了解战况的精锐,但凡显露出一点点要撤退的迹象,都会遭到对方疯狂的乘胜追击,救援行动瞬间被扭转成自杀行动。

急中出乱,越是迫切地想要击败纠缠自己的人,越是冲动鲁莽,就越难以对抗敌人的攻击,本来所占据的优势也随即土崩瓦解,从上风逐渐跌落至下风。在这种情况下聚精会神,谁也做不到。

终于,奥尔德斯堪堪躲过对手呼啸而至的一击,眼疾手快地斜砍一剑,剑刃重伤了对方的肩膀。趁着敌人后退一步捂住伤口,他转身就跑,向着第五名敌人的背影一阵狂奔。

对方宽大的脊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同时,他也听到了自己背后追来的沉重脚步声,粗重的呼吸饱含怨恨,可是,他没有时间顾及这些。

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对方是身体脆弱的杂兵,奥尔德斯举剑向他锁定的目标奋力砍去。

锋利的铁剑急速落下,刹那间,奥尔德斯感受到了他早已熟悉的阻碍感,那股一开始让他觉得新奇又意义重大的阻碍感,自己在渐渐麻木渐渐适应的过程中早已遗忘的阻碍感…一级身体。

他眼前和平派昏暗的前路,仿佛转眼间就被重新点亮。

敌人在指挥室门口倒下,手里还攥着那极其危险的□□。

同时,奥尔德斯的后背忽然像是被雷电劈中似的,某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浑身血液倒流的撕裂感迅速传至每一根神经。

啊…那家伙追上来了。奥尔德斯想。

没关系,没关系,那家伙…也由我来解决。

奥尔德斯猛然转身,把敌人的第二击挡在自己眼前,淡蓝色的地板被泼洒上一片扇叶形的血点。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完全不亚于他当时在和平派边界中弹。奥尔德斯能断定伤口没有深可见骨,但他几乎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而且受伤的位置实在恶劣,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近一步撕裂着伤口。

愈发强烈的疼痛让他的视野逐渐模糊,双手略微脱力,敌人也同样是负伤之身,两人一时间难分高下。奥尔德斯咬牙撞开对手的剑,双手被这一击震得险些握不住剑柄,然后全力向对方的胸口刺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敌人竟然没能躲开,然而,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他更没有伯特兰那直击心脏的本事,敌人不仅没有直接暴毙,而是龇牙咧嘴地提剑砍向他的脖颈。www.九九^九)xs(.co^m

奥尔德斯反应力依旧不减,可是重伤的身子开始不听他使唤,这迟钝的攻击只被闪开了一半,同归于尽的一剑重重落在肩膀上,差点直接让他的右臂和身体分家。奥尔德斯的双臂再也无法坚持,剑柄从手中滑落,整个人也站立不稳,连续后退数步,右臂更是完全失去了知觉,满嘴腥气的敌人还剩一丝残存的力气,再次举起剑,大步向他走来…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奥尔德斯的对手终于耗尽了运气,应声倒下,那一剑也没能再砍下来,甚至没能走到他面前。奥尔德斯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枪声的来源——是埃莉。埃莉击杀了纠缠她的敌人,又一枪解决了和她有一定距离的,奥尔德斯的敌人。

他这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想说声谢谢,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身体像是个破旧得七零八落的人偶,歪歪扭扭硬撑着走了两步,倚在旁边的墙上,又缓缓滑落到地上。

他眼前的世界逐渐昏暗下去。

不会死的。奥尔德斯想。自己身上没有致命伤。即使是失血过多,也没有这么快。

可是,其他人怎么办,他们能不能守住三层,能不能保护少年,要是再来更多的敌人…

精神恍惚之际,他听到卢安娜的声音。

“医疗舱来了。”

他想睁眼查看周围的战况,却仿佛深陷梦境,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很久以后,又听到一阵隐约的欢呼声,似乎来自某个飘忽又遥远的地方。

“是援军!”

“援军来啦!”

“是队长!”

原来是那个人回来了,奥尔德斯想。

萨默总是让他感到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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