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奥尔德斯结束了倒数第二场常规剑术训练。
晚饭之后，他一反常态地往自己门口一戳，后背倚着墙，姿态闲适，手里捧着一本杂志，视线却游离着，若有所思。
奥尔德斯在复盘今天早上的战斗。
撇去赫德利的出现不谈，他对上的是一名实力强悍的三级身体敌人。
如果是刚升入高层的奥尔德斯，恐怕会难以招架，就像面对纨绔派讨伐队头目那样，毫无取胜的可能。
然而，自从那次惊险的经历之后，已经过去了既短暂又漫长的三个月。奥尔德斯坚持每日长时间训练、从与各种各样的人的战斗中累积经验，在剑术上已经取得了可观的进步，再加上海怪武器优秀本质的加成，对上纨绔派的精英杀手也不怎么落在下风。
既然是以消磨敌人力量为唯一目标的杀手，那必定是非常偏科的攻击型选手，所以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全速撤退。
攻击型选手最能压制的就是更弱的攻击型，可以把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一通狂风骤雨的连环攻击之后，毫无压力地取下对手性命。同时，攻击型又被同等水平的防御型所压制，所以萨默很难战胜达莉娅，还容易被反杀。
最后，攻击型对上平衡型，两边都没有明显优势。硬要说谁占便宜的话，平衡型的风格和战术更灵活多变，不似攻击型那样死板，又没有短板，如果头脑足够机智，甚至可以击杀比自己更强大的攻击型。
因此，奥尔德斯的实战厮杀经历不及精于近战的对手，可是他胜在理论知识丰富、从无数陪练身上吸取了各种风格技巧和战斗本能，而且心态更加平稳，几乎成为了掌控战局的一方。
当然，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感觉太久，萨默那边就擒获了赫德利，优先来他这边协助战斗——毕竟当时在场的另一名高层是达莉娅，固若金汤的防御型总是最后被支援的那一位。
萨默的精神状态还不太稳定，但是战斗力依旧彪悍，二话不说就抢夺了奥尔德斯的“猎物”。奥尔德斯只能见缝插针地补充攻击，两人合力围攻，不多时就结果了垂死反抗的敌人。
再后来，萨默又去支援达莉娅，奥尔德斯不好插手已经极度混乱的三人战局，只好心安理得地当个摆设。
现在仔细想想，如果萨默没有干预，奥尔德斯也有个三四成的把握在短时间内战胜敌人。
剩下的六七成自然不是被敌人战胜，而是打成平手，一直消耗下去，直到一方体力不支，败下阵来。敌人是疯癫的攻击型，在双方身体升级程度完全对等的情况下，奥尔德斯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先没体力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是胜利者。
奥尔德斯有些遗憾，他没能在无干扰的情况下完成那场精彩的战斗。
当然，萨默的援手也是理所应当的，除了奥尔德斯本人以外，谁也不知道他对上的敌人究竟有多强，对奥尔德斯有多大威胁。
不过，在奥尔德斯看来，自己的防御基础相当扎实，都是和攻击型陪练一刀一剑磨练出来的，离达莉娅的程度还差得远，但是对付一个在精英选手中资质平常的家伙，可以说是绰绰有余。除非奥尔德斯出现明显失误，对方应该伤不到他，同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伤到对方。
奥尔德斯一边琢磨着，一边为自己在精英中也能占据中游的位置而自豪。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楼梯间飘上来，毫无征兆地闯入奥尔德斯的视野。
奥尔德斯条件反射地抬起眼，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是萨默。
萨默终于结束了所有收尾总结工作，看上去有些疲倦，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像是过了半秒才认出奥尔德斯，或是才确认奥尔德斯居然一动不动地呆站在这个地方，萨默眨了眨眼，挺直脊背、停下脚步：“怎么了吗？”
他顿了顿，又明白过来什么：“我不会忘记晚间训练的。”
所以不用站在走廊里等我。
“今晚就别训练了。”奥尔德斯打量着萨默，“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萨默眼神凝滞片刻，似是有些不可思议：“没事，常规训练而已。”
“我有话想跟你说。”奥尔德斯换了种说法，他担心的当然不止是萨默的身体状态。
说罢，奥尔德斯往萨默房间的方向瞧了一眼，像是一种暗示。
萨默犹豫一瞬，大约是被一整天的劳累影响了大脑运转速度，随后眼中闪过了然，以一种近乎于顺从的语气道：“好。”
奥尔德斯莞尔，不再多说，跟着萨默进入他那永远干净整洁、随时可以迎接贵客的房间。
萨默动作随意地拧开门，又摸到开关打开灯。
大灯亮起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萨默不悦地蹙起眉，倦怠的双眼被刺痛，传来一股恼人的酸涩。他就手调整了亮度，整个房间的色调又逐渐暗淡下去，最终停驻在可以视物但不宜阅读的程度，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街角小酒吧的气氛。
若是以往，奥尔德斯肯定会觉得这环境有点旖旎，开始东想西想。然而，今天他是来干正事的，没有那么多闲心思，于是心里也静如止水。
萨默先是去洗了手，然后随意地坐在床角，微微仰着头，平时紧绷的肩垂下来几分，体态放松，眼中情绪莫辨。
奥尔德斯从洗手间一出来，就看见这么一个呆滞的队长先生，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顶着一张五官优越的脸，长发柔顺漂亮，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却又透出一种无端的颓败茫然。
奥尔德斯喜欢萨默在他面前显露出放松自在的状态，可是，此刻他又有点笑不出来，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如果不是因为和平派的信仰地基摇摇欲坠的话，萨默也不会是这样看不到前方、大脑放空的状态。工作狂先生总是繁忙的，而此刻的空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绝望。
奥尔德斯这样想着，顺手用萨默的平板买了两瓶柠檬水，又把椅子拖过来坐在他对面。两人以水代酒，轻轻碰了一下杯。
萨默抿了抿唇，缓缓回魂，突兀地道：“如果这件事和纨绔派有关系，明天一定还会有袭击。”
明明是奥尔德斯有话想说，他还没开口，萨默就自觉地打开了话题。
“嗯。”奥尔德斯战术喝水，“守卫队没问题的。”
今天的战斗足以体现出守卫队精锐的实力。等耗尽纨绔派精锐之后，大型战役中，队员们还能进一步发挥守卫队近期来综合水平的进步，最终击败名为海恩里希的指挥官，得到碎片。
这一次的短暂胜利，本应该让和平派欢庆，却又带来了如此震撼的消息，以至于胜利还是失败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萨默缓慢眨动着眼睛，无声地叹出一口气。他看不透命运。
“和平派不能懈怠。”萨默有些心不在焉道，“每天都要全力以赴…”
他把低垂的目光转向奥尔德斯，眼神示意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其实…就是想陪陪你。”奥尔德斯如实道，“陪你说话也好，思考也好，或者单纯是一起发呆。如果你更想一个人呆着的话，我随时可以走。”
“不用。”萨默脱口而出道，“我不会赶你走。”
奥尔德斯笑了笑，心想我是在问你需不需要我。不过，这可能也是对“需要”的委婉表达，所以奥尔德斯默认了自己的价值。和萨默相处久了，他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如果是他遇到了这种打击，感到迷惘彷徨、怀疑自我，一定会希望喜欢的人陪在身旁，即使什么都不做，对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安慰。奥尔德斯以己度人，萨默的思维方式和性格和他很不一样，但是有些需求和本能，大约是人类通用的。
“你怎么认为？”萨默注视着他，眸光比往日还要平静，平静中又夹杂着一丝无意识的渴求，“赫德利死而复生这件事。”
“创造者的诡计罢了。”奥尔德斯轻快道，“那家伙一向喜欢搅浑水，不是么？”
“你不觉得…”萨默有些踌躇，“这是一种证据么？”
“什么证据？”奥尔德斯从容不迫地回望他——和一个镇定的人交流的时候，自己也会不自觉变得镇定。
奥尔德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他心里也很复杂，对和平派的将来有些迷茫，对这个庞大的世界心生疑惑。但是，此刻，他希望自己的镇定能影响萨默，让和平派不可或缺的队长先生恢复往日的“威风”。
“瓦解现实死亡论的证据。”萨默缓缓说道，语调如梦呓一般脆弱，“现实死亡论看似简单，其实是个很复杂的理论，其中包括很多不同的分支和假想。赫德利的复生，至少完全否定了一件事：绝对的同步死亡。金字塔世界中死亡的人，并不一定会同时在现实世界中死亡，除非创造者或是谁有着在现实中复活一个人的能力。”
“是的。”奥尔德斯又提出了新的疑惑，“可是，这并不代表，在金字塔世界中死亡的选手，在现实世界中一定不会死，不是吗？如果复生现象很常见的话，咱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传闻，连自由派都对此毫无察觉？”
“说得对。”萨默低声道，“现实死亡论是错的，并不代表虚拟游戏论就是对的。或许大家各对一半。但是，赫德利这个人是对死亡论的一记重锤。既然人死了也可以复活，我们不该本能地去相信游戏论吗？”
说罢，他仰头灌了一口水，动作豪迈得像个酗酒的失意者。
“奥尔，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或许只是个多虑的跳梁小丑。”萨默的声音很轻，嗓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哑掉，“我从来没有彻底回绝过这个可能性。我也不会轻易认定自己是错的。可是，当我看到直接证据的时候，当我意识到和平派的存在…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毫无意义的。我又…非常恐惧，不愿接受自己错误的可能。”
“…纨绔派一定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可悲的、优柔寡断的人。他们在看我的笑话。”
奥尔德斯腾地站起来，抓住萨默的衣领，直接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