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目标是地下室的训练场。
“抱歉打扰你工作了。”奥尔德斯低声说。
这个在队长面前练习枪法的计划他构思了很久，却一直觉得良心难安，担心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奥尔德斯安慰自己，如果队长真有什么要紧事没有闲暇时间的话，自然不会答应，到时候他道个歉就好了。但是，印象一旦留下，就不太容易改变，奥尔德斯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一直在犹豫。
今天之所以挺爽快地就实施行动，还得益于前段时间的新发现。
他不仅是想在队长面前假装狙击手，用酷炫强大的武器进行训练，更是想借此机会和队长分享一下近几天的想法，属于无比正当的、关乎和平派未来的学术讨论，即使对方因为工作繁忙等原因拒绝，也不会下意识将这种行为认定为无理取闹。
于是，有这一严肃话题兜底，奥尔德斯心里踏实了不少，也就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没事，”萨默平静道，“正好想见见你。”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正好想要和你讨论一下越狱计划，奥尔德斯却擅自添加了一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暧昧意味，品来品去，幸福感逐渐膨胀，唇角也难以自控地稍稍扬起。
实际上，两人每天都在一起训练数个小时，有的是讨论的机会。
只是，刚发现课本缺页的时候，大约是那件事发生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奥尔德斯心里兴奋又激动，脑海中思绪纷乱又不住跃动，几乎是茶饭不思，当然，寝不能眠是不可能的了，没什么能阻挠他的睡意。
于是，发神经一般头脑风暴了一整天之后，非但没能得出什么明确结论，还让他因为短时间内的过度思考对这一话题产生了生理性厌恶，一想起这事就瞬间进入疲惫状态，同时心里爆发出一股无中生有又难以抑制的烦躁。
这也是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暂时性忘记这件事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调整心态，拯救理性，保护心理健康。
萨默自然是永远乐意且期待和他聊起这个话题，因此，奥尔德斯向对方委婉形容了自己的心境，队长先生心领神会，便没再去叨扰他。
现在，经过了一阵子的“与世无争”，奥尔德斯终于把自己的种种思绪整理清楚，并且总结记录下来，也愿意和队长分享那比较容易传达的一部分——其实是他浩瀚思绪中的很小一部分。
总之，想要进行毫无顾虑的有意义讨论，现在的场合似乎比晚间训练的中场休息要更合适些。
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神枪”，视觉效果极佳。
萨默到达地下室之后，顺便查了一圈岗。
因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幸运儿在监督员的陪伴下来这里练习射击，早班看守定位器的员工们早已习以为常，对举手之劳的随机查岗警惕性极高，丝毫不敢疏忽怠慢，不管心里多么不情愿工作或是多么心不在焉，表面上都要摆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态度。只是，今天不同寻常…
今天的监督员居然是队长先生本人——一个月以来，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平时要么是工作量不大较为清闲的高层，要么是随时填补人员空缺的默认监督员达莉娅，还从来没有人请得起过这位大驾。
员工们心里暗自惊诧，表面上努力保持不动声色的样子，向队长礼貌问好，等两人转身走向训练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悄悄伸长脖子打量他们的背影。
不愧是传奇队员奥尔德斯，轻易做到了大家都做不到的事，旁观者们心思各异，要么结合各种杜撰的八卦绯闻想入非非，要么对奥尔德斯充满纯粹的敬佩，总之是莫名觉得，队长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接近。
到达练习场之后——这是十字弓练习场旁边的另一个大房间，距离两边的定位器都比较远，曾经因为位置太偏僻而被荒废了挺长一段时间，现在重新启用，为的是噪音不会过多打扰观察定位器的员工们。
因此，机缘巧合，这也是个低声说话不会被同一层其他人听见的地方。在没有房门没有隔音设施只有蜿蜒曲折环形走廊的地下一层，实属难得。两人可以在这里随意高谈阔论，只要不大声叫嚷，就不用担心保密信息被泄露。
奥尔德斯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从队长手里双手接过狙/击/枪，又忍不住小小摆弄了片刻，向身旁人歉意地笑笑，然后一本正经地端起来。
说实话，在和平派刚得到莎罗娜的时候，他还真的用心研究了一番狙/击/步/枪的各种射击姿势，虽然自己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成为优秀的狙击手，但是在练习的时候起码得能摆出一点专业的架势来，不然随随便便漫不经心的训练与浪费资源无异。
地下室常年没人打扫，尤其是这个房间，地板可以说是相当惨不忍睹，奥尔德斯瞬间就放弃了任何可能会沾一身灰的选项，斟酌片刻，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是单膝跪地，要么是完全直立。
作为一个喜欢追求趣味性的人，平常练习十字弓从来都是腰板挺直站成一棵松，他下意识更偏向于没怎么试过的跪姿——更何况从示意图上来看，这个选项明显更加潇洒，还自带支点、方便快速移动，是理想中的理想。
只希望他的平衡能力不会把自己出卖。
奥尔德斯说干就干，当场对着标靶的方向单膝跪地，栖身于有些过于矮的人造掩体后方，屏息凝神，视线透过瞄准镜笔直锁定靶心，双手一点点调整瞄准角度，一系列微调结束，又静默了数秒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扣下扳机。
砰。
标靶离得并不远，再加上奥尔德斯有一定十字弓基础，发挥得不错，至少是打到靶子上了，虽说离靶心也不算太近。
只是，还没看到结果，初出茅庐的狙击手就被后坐力震得重心不稳，幸好反应够快及时单手撑地，不然必定是会落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其实奥尔德斯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也加以提防，只是实在没什么打枪的经验，还好身体升级系统帮他抵挡了一部分冲击力，或许莎罗娜的设计本身也自带缓解效果，总之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奥尔德斯这才缓缓意识到，自己的体能确实已经和普通人类拉开很大差距了。
属于…超级人类。
奥尔德斯本想趁着状态还在，再打一枪，但是选择帅气姿势的弊端立刻就体现出来了：双腿尚且还不太习惯长时间单膝跪地的姿势，一边的膝盖还要勉为其难地支撑端枪的手肘，此时已经传来了微妙的麻痹感。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练习，下次扣动扳机的后坐力绝对不会给他留任何面子。
奥尔德斯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出丑，更不想在队长面前，只得讪讪作罢，缓缓站起身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晃动了一下。
萨默平静地凝视着他，目光深邃，神情复杂莫辨。
奥尔德斯莫名能看透队长在想什么——这是他极其罕见的读心成功案例，非常值得自豪庆祝，他从容对上对方的目光，轻轻勾起嘴角，显露出一点带着怀念色彩的笑意：“这场景似曾相识。”
“嗯。”萨默垂眸，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让我想起…你第一次和我谈起越狱计划的时候。”奥尔德斯移开目光，神色逐渐飘忽，像是沉醉在回忆中，“那是我第一次练习十字弓，现在是我第一次练习狙/击/枪。”
“我总是谨慎过了头，总是精益求精，瞄准很久也不敢按下扳机，生怕出什么差错，过度追求完美。你就站在这个位置，默默地看着我。”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我们随意闲聊，我向你解释我为什么要抓紧时间，你说你羡慕我乐观的态度。我突发奇想，说出那句——我们都是坚守原则的人。”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萨默忍不住开口表达自己的疑惑，原本冷寂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ぷ99.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最喜欢你忍俊不禁的笑颜。不是苦笑，不是嗤笑，是轻松愉快、展现出真实情感的，高雅而拘谨的笑。奥尔德斯悄悄地想。
“因为我记性好。”奥尔德斯自豪道。
“原来如此。”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萨默脸上可谓是明晃晃写着将信将疑四个大字。
这可是个会因为训练而忘记一起看电影约定的人，也是个会因为太过激动口不择言而突然忘记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的人。怎么可能是单纯的记性好呢？
大概是因为，那是个特别的场景，对于两人都是如此。
只是，对于奥尔德斯来讲，是求知欲得到满足的回忆，对于萨默来讲，是懊恼惭愧的回忆。
“后来，”奥尔德斯顿了顿，脸色又逐渐阴沉下去，“你说起越狱计划的毫无进展，说起反叛的队员。所有对话都是‘即兴发挥’，谁也没预料到，刚认识没多久的礼貌客套会到达这样的深度。”
奥尔德斯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再次抬起眼帘，平静道：“这次谈话和上次不同。尽管背景几乎是一模一样，情景也很像，但是这次，主题是希望，而非绝望。队长，我想先问一下，高层最近在缺失书页这一线索上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很遗憾，没什么。”萨默沉声道，“所以，想来咨询你的观点。”
“我明白了。”奥尔德斯把狙/击/枪放在一旁，摆出一副即将长篇大论的架势，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其实也没有太多新的发现，仅仅是猜想。我们曾经默认神话故事都是虚构的，因为其中包含着大量不科学的元素。”
萨默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在见识了这个神奇的虚拟世界之后，我们的固有印象需要改变。”奥尔德斯说到这里，原本平稳的语气中逐渐迸发出热情，“被移除的神话，或许并非虚构，而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