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胃好了,结果感冒了,方嵘趴在桌上抹眼泪儿,萧凡瞅她两个白白的鼻孔,“我给你买两根大葱插上得了,更形象。”

小猪没搭这个茬,自己开了个话题:“萧大侠,知道我为什么感冒了不?因为我没睡好。知道我为什么没睡好不?因为有神仙给我报梦。”自问自答,“我会算命了,给你算算?”

萧凡知道这孩子脑袋里没装善良的细胞,有病的时候更甚,“不用不用,我没那十块钱给你。”

算命先生不甘心,穿拢程佳瑶算,很正式的铺了一张白纸,边说边画,“你,身与天地之间,”在白纸上画一个椭圆,“土之命格,”在椭圆里偏上一点写个土字,“你有出头露尾之日,”在椭圆一头一尾画上小弧线,“你四通,”在椭圆两侧各画两条细长的闭合半圆,“八达,”在四个小弧顶端画向外分开的八字,基本大家都看出来是什么了,但等她把戏演完,“到了一月八日,”在土字上加一横,在土字下边写个八,纸上出现了一个背着“王八”俩字的王八,最后一句,“这就是你的样子。”在旁边写上——批程美味命格。

程佳瑶没理她转回去看,萧凡同桌用鼻子给个单音,“小孩游戏。”

萧凡拍拍她,“这笑话,多冷啊~”

方嵘说,你们都没有幽默细胞,扒自己桌上念念有词的画丁老头,“一个丁老头,借我俩皮球,他说三天还,四天还没还……”

中午杨俭跑过来找他们几个吃饭,李新哲晚一点也到了。纪锦华比原来活跃多了,笑容一贯温柔,话多了,打听打听杨俭的学校,打听打听李新哲的近况。这样一比,反差大的就是方嵘了,把脑袋往桌子上一放,跟鱿鱼炒饭相面,心里嗷嗷思念张明蔚。

“感冒了?”家勇问她。

方嵘看他一眼,余光看见纪锦华一脸的笑容,没好气的说:“你不看见了吗?”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感冒吗?心里开始沾包赖了。

不识好赖,那谁还非管你啊。满桌子火药味儿,杨俭在那讲冷笑话。

学校门口的饭店,中午基本座无虚席,很多学生不得不买回去吃。萧凡和程佳瑶一进来就看见要死不活的方嵘,程佳瑶把药扔桌上,“你不说没带消炎药吗?给你买个罗红,吃完饭吃啊。”

“还是咱们美味儿好,下礼拜给你买棋魂,哦。”伸手掐他耳朵,这孩子就是热心肠,对谁都是那么好,温柔体贴,可惜好像不喜欢女生。

家勇就看这个小眼睛来气,“你有看动画片的功夫,不如好好看看书,多睡点觉。你瞅你上次测验那点分儿。”

“怎么哪都有你啊?”本来就是心情烦躁,一脸不耐烦,“我妈有给你开工资了?”

“你别不懂好赖。”他大声。其实关心大可不必用这种态度,过后自己也后悔。

“你说啥叫好,啥叫赖?”她更大声。饭店里很安静,大家很震惊,平时真格生气也就是冷战,今天怎么就开火了?

杨俭打圆场,“别生气别生气,我们家家这不是吃醋了嘛!”嬉皮笑脸。

方嵘本来就一肚子委屈,又是胃疼又是感冒,这下可得了引子发作了,“吃醋了?那也不该冲我发火啊!这才是正主儿!”四指并拢指向纪锦华,明显跟杨俭说的两岔了。“没那个气量就避讳一点。这情敌,女友一个桌吃,看不顺眼你活该!”萧凡拉不住她,她还跟纪锦华说,“李新哲哪一点不比他强,你怎么就非他不可呢?人都等你两年多了,你那长的是心吗,啊?”

家勇也毛了,这没一句话能听的,“对,我能跟李新哲比吗?我给你写多少年作业,劝你那么多回,还不如他给你玩一次猫腻儿好使呢!”李新哲皱眉,今天他是众矢之的。家勇一把拽过方嵘,“我谁都不如,我连个假娘们都比不了,连个屁都不是,可你又算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凭什么让老子一天总因为你大动肝火!”颅内温度太高,一时间口不择言。

算什么?发小?老同学?她本来就是平凡的,甚至一无是处,从来就只是自己拿自己当回事,人家根本就觉得你什么都不是;从小就知道人得靠自己,可是一次次的依赖他,然后一次次的被扔下,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个屁。你就把我当屁放了吧。”她语气很平静。

放了?是我一直扒着你了?他脸上线条很明朗,牙环的鼓动尤其明显,感觉一会张嘴大牙要变成末了。僵持对望片刻,“滚。”他低低的说出一个字,放开手。

方嵘头也不回的走了。纪锦华的脸已经不知道是什么色,李新哲把她拉走。杨俭纳闷,这明摆着就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怎么就闹崩了呢?

冷风一吹,她清醒了很多,中午的事闹大了。后悔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李新哲扯进来啊。他就在远处看着纪锦华,没有一点动静,也没奢求过什么。哪有真正的秘密,只是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说罢了,现在她给捅破了,就再也不是秘密了。她不知道,人家哥儿仨早就开诚布公了。

晚上放学告了病假早退,骑车到20门口等李新哲。

看李新哲出来,赶紧谄媚的上前,“小师傅~我错了~”

李新哲笑笑,“没事儿,我都跟她说明白了。也好。”

说明白了?那基本上就失恋了,罪人啊,“你打我吧!你弄死我吧!我真的错了!”

“真没事。”他敲她额头,“跟我认错这么容易,怎么就跟他拉不下来脸呢?”

“我又没做错~”撅嘴低头,脚下画圈圈。明显底气不足。也想了,跟谁都能明明白白的办事,有什么是什么,怎么就是跟他不行,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老拧紧。

“徒弟,好好学。不能让人看不起咱!”徒弟和师傅相互鼓励,冬日暖洋洋。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给认识方嵘的人都吓了一跳,居然进了前二十名。张明蔚给她打电话说,这是情场失意,考场得意。方嵘说,那你这回肯定情场嗷嗷得意了。

这分数里自己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怎么也不能让人看不起,虽然跟某些人比差了很多,但是跟自己比那就是飞跃的进步。拿着成绩单跟老爸老妈要求美食,地点就在中华路上的牛巴店。

功臣咬文嚼字的跟服务员要鸡扒,吵吵着要把椅子上的绳子解开。李眉凤严厉训斥,不行再闹。方嵘吃着吃着想起萧凡来了,“妈,我同学说,一般正房老婆没有在这花瞎钱的,”偷眼看她爸,“我就想给她叫过来,让她看看我对面这个瞎花钱的正房老婆。”

“对,多好哇,就这么说你妈。”李眉凤敲她脑袋,“我瞎了,给你花钱。”

这顿饭吃的不是很舒坦,回家之后方启国和方嵘一人弄两片1234。老早八早就睡下了,半夜开始折腾。方启国说肚子疼,脸色煞白,脑门上全是细碎的汗珠。李眉凤急了,把方嵘从床上拎起来,扛着方启国的两条胳膊就要去医院。方启国再怎么斯文,也是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李眉凤根本搬不动他,回头喊方嵘去楼上叫人,没人答应,一看这孩子早就出门了。

方嵘大半夜砸开了老何家的大门,慌慌张张说她爸病了,得去医院。何妈妈是医院的护士,赶紧跟着下来。瞅瞅说,好像是阑尾炎,叫老何开车赶紧去医院。车是小轿子,平时后座上坐三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方启国卷成一团了,坐不下了。家勇说你们先走,我带她打车过去。

翻箱倒柜把钱找出来,收拾东西,给李眉凤和老何两口子拿了毛衣毛裤,刚才着急都是穿着衬衣衬裤套的羽绒服。拎着大包小裹,凌晨两点多,站在北风呼啸的马路口等出租。家勇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手术进行中,李眉凤稳定下来了,“你们三口快回去吧,这也没啥事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没事,我医院离这近。手术完了还得用人呢。”何妈妈回头跟自己老头说,“你回去吧,明天还得开车呢。”

方嵘说:“家家你也回去吧,明天还得上课呢,别忘帮我请假。”

他知道这时候不适合乐,活动活动面部肌肉,“不用担心,放假一个礼拜了。”看她一副,哦,对呀的表情,还那么迷糊,回头也劝自己老爸,“爸你回去吧,我在这就行了。”

手术很成功,李眉凤打发两个孩子去吃点东西,再给他们买点回来。方嵘喝着羊汤,嘴里含含糊糊的说谢谢。

“唔了唔了,说什么呢?”

“谢谢。”再说一边,还是一样。

“什么叶叶?”想谢谢也不好好说。

“我说,谢,谢。”听清楚了吧。

“什么态度呀。”太不诚恳了。

“就这态度。”又要开掐,家勇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的吃完饭,拿着打包的东西回去。何妈妈已经上班去了,李眉凤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拿着暖壶。

“妈,你怎么在外边呢?想啥呢?”

李眉凤站起来,“我去打壶水,一会儿你大舅和舅妈过来,你俩回去吧。”方嵘应了一声推门要进去,李眉凤拽她一把,“你爸同事来了,不行没礼貌啊。”

家勇在门口愣了一下,方嵘推开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椅子上。家勇打招呼,阿姨好。方嵘拿出刚买回来的橘子,“姑姑你吃水果。”东拉西扯的好一会儿,李眉凤也没回来。

方嵘出来找她,看见她站在水房门口愣神儿,“妈?”

“正好,你把暖壶拿进去,我接你大舅去。”

她接过暖壶,装满了热水沉甸甸的,“妈?”又叫了一声,不知道想说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妈什么妈?痛快的,家家也累够呛了,你俩早点回去。”说完往大门走了。

她妈,东北女人,力气大,自己扛着嘠丝罐(煤气罐)上五楼中间不歇气;倔强,不哭不低头不认输;好强,丈夫去上了大学,自己带着孩子上成人的大专;心细,在饭店吃过的菜回来后总能作的有七八分模样。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一颗洞悉一切的心,一把挺直的脊梁,一个母亲的背影。

她看着她妈的背影,而有人看着她的背影。他上前接过暖壶,让她等在这,把水送回去就带她回家。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秘密吗?大家都知道但谁也不说,都装成不知道,让当事人保有所谓秘密的特权,这是公开的秘密。

像李眉凤,看见了装看不见,知道了装不知道,陪着当事人打马虎眼,总留给他回头的余地,这是善良。可是方嵘不理解,这样的善良,究竟谁得到了好处,痛苦了自己,成全的是什么?

他看着她,等她来口说话,她嘻嘻笑,“咱都装傻吧。”

他把羽绒服的帽子给她扣上,“不装,咱们是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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