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出逃1

当天晚上,石小川早早就寝,等听到住在同一平房中的少年皆都酣睡,看着窗外明月升到中天,悄悄起来,摸到王小二的床头,轻轻拍了他几下,见他犹自沉睡,月光照在脸上,显得苍白,便使力掐了他一下。王小二疼得惊醒,刚才呼喊,早被石小川掩住了嘴,悄声说道:“噤声,跟我来。”

王小二又惊又喜,悄无声息,滑到床下,蹑手蹑脚,跟着石小川走到门边。石小川轻拉房门,发现门没锁上,轻手轻脚拉开,与王小二闪身到了门外。外面月凉如水,竟有几分寒意。石小川略一思忖,料到此地必是靠海很近,故而晚间更凉得几分。

两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往库房摸了过去,眼看快要走到,黑暗中突然蹿出来一条大狗,两只眼睛折射着月光,闪闪发亮,喉中荷荷有声,就要狂吠,石小川心中大急,却见到王小二伏低身子,蹿到前面,伸出右手,手上几根手指张开,好似擎着一张无形之网,将大狗罩在当中,双目炯炯,直视大狗的眼睛。那条大狗好像受到惊吓,后退了两步,悄无声息地又逃入黑暗当中。

石小川心头一松,低声赞道:“你还有这个本事,跟谁学的?”他话音刚落,黑暗中猛地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抱着了王小二,将手中的一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咯咯笑道:“小宝贝,你偷偷摸摸地想要去哪里?”一听这声音,王小二的全身变得冰冷僵硬,只因他听出来,这个人竟然是程大。

石小川还想扑上前去,程大低声狞笑道:“你敢再往前一步,老子一喊,惊动了和进,你们两个都要死。”石小川顿时迈不开腿,情急之下,急运内力,却是丹田处一阵剧痛,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想要怎么样?”程大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怎么样,可是许久没有和我的小宝贝亲近,你先让我抱抱再说。”

他搂着王小二又亲又抱,石小川看到王小二睁大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淌出来,任他在身上摸索,形如木偶,心中悲愤,却是无能为力。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悄无声息走到程大的身后,挥起手中的木棒,使劲砸了他的脑后。程大一声没吭,栽倒在地。

石小川赶忙飞身上前,飞起一脚,将程大的身躯踢到一边,挡在了王小二的身前。这个时候,他看得清楚,来的那人正是焦四海,赶忙伸手过去,急道:“快把‘软筋散’的解药给我。”焦四海伸手入怀,淅淅索索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石小川伸手去接,眼看着就要拿到,方才还瘫倒在地的程大突然纵身跳起,一把抱住了焦四海,破口大骂道:“姓焦的,你敢抢老子的位子。”焦四海措不及防,身子一歪,解药投手而出,飞入暗处。他心中大急,照准程大的后背用力打的几拳,程大松脱了手,放声大喊道:“有人逃跑,有人逃跑。”夜深静寂,声音传得老远。

石小川已是愤怒之极,怒喝一声,使劲一拳打了过去,顿时将他的下巴打脱,嘴张得老大,倒在地上,发不出声音。石小川奔入暗处,伏身下去,伸手乱摸,想要找回解药。这个时候和进已然被惊动,手持灯笼,奔了出来,其他十几个看守也一体涌出,只听和进骂道:“哪个小兔崽子敢逃跑?抓住了,看老子不活剥了你。”这一群人就循声奔了过来。

焦四海见势不妙,大喊道:“快走!到墙根去。我替你们挡着。”他抄起手中的木棒,朝着和进他们奔去。石小川又摸得几下,依旧没有摸到解药,知道不容耽搁,只得挺起身来,拉住王小二飞奔到了墙角,伸手摸到一根绳索从墙头垂下。

他赶紧让王小二先行攀援而上,自己紧随其后。王小二虽受惊吓,手脚倒也伶俐,过不多时,两个人爬上墙头。石小川骑坐在墙头,看到焦四海挥舞木棒,势如疯虎,虽被和进那一干人围住,却是丝毫不惧,犹自破口大骂,便扬声大喊:“四海,快跑!”可是他话音未落,嗖的一箭射到,将绳索射断,紧接着又是一支箭堪堪从他头顶射了过去,石小川心里一惊,手上一松,带着王小二跌落墙外,听得和进喊道:“快开门去追!”

墙外泥土松软,两个人掉在地上,不及多想,爬起身来,发足狂奔,奔出去几十步,奔入一片齐人高的杂草,在里面高一脚、低一脚地疾走,听得身后传来犬吠声、马蹄声,更有人声喧哗,料知是和进带着人追了上来。

两个人不知道跑了多久,也早已不辨方向,却听得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正在惶急当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天上卷起乌云,将月亮遮住,滴滴答答落下来老大的雨点,先是三两滴,转瞬就变成倾盆大雨,刮来阵阵狂风,电闪雷鸣。

石小川怕两人走丢,死死地拉住王小二的手,两个人走几步,跌一跤,不多会功夫全身湿透,满身泥泞。风雨当中,身后的追兵却是没有声音。再走得一段,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仿佛要把天地一体点燃,王小二吓得脚下一滑,连带着石小川又跌倒在地。借着闪电的光芒,石小川看到不远处有一间木屋,心头一阵振奋,拉起王小二,连滚带爬奔了过去。

奔到近前,只见那木屋门窗大开,一扇木门被狂风吹得啪啪直响,显见得空无一人。石小川拉着王小二飞奔入内,死命抵住了门,听得门外风雨之声越来越响,雷声隆隆。石小川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和泥泞,却看到王小二的身子依靠在门上,缓缓倒下。

他赶忙上前抱住,听得王小二低声说道:“小川哥,训狗的本事是我三叔教的,他被我爹杀死了。”他听得一怔,只听王小二继续说道:“我二叔也不见了。大家都说他和贾先生的夫人私奔了,可我总是不信,觉得他也是被我爹杀了。小川哥,我心里好害怕。”

石小川听得这番话,心中震骇,几乎忘了木屋外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虽然料知王小二不是真名,却没想到在他身上负着如此沉重的惨剧,触手所及,又发觉他身上滚烫,竟是染着风寒重症。两个少年相互偎依在门后,木屋外面的天地似乎已然化作虚无,变成一团无穷无尽的狂风暴雨。

石小川觉得满身疲倦,再难支撑,终于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等他醒来时,发觉已是天光大亮,风雨停歇,天地间一片清朗。他惊骇地发现,木屋的整个屋顶都已经被昨晚的狂风刮得不知去向,屋内的陈设也是东倒西歪,几件渔具散落在地,浸泡在水中。他又发现脑下枕着软软的东西,伸手去摸,原来是一副垫子,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王小二已经不在身边,赶忙坐了起来,看到王小二正坐在对面的屋角,抱着双膝,若有所思,双目深陷,身子微微颤抖,显见得正受风寒之苦。

王小二见他醒来,轻声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如果世上没有我这个人,大概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石小川闻言一惊,又见他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却是从程大手中夺过来的,更是惊惧,略一沉吟,说道:“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有意伤害别人。如果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怪罪自己?”王小二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变得轻快却充满嘲讽,说道:“你是说,就算人都死了,也和我没有干系?”他情不自禁之下,挥动起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

石小川赶忙说道:“你能不能先把匕首放下?”王小二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匕首,略一凝视,随手丢下,笑道:“你不用怕,我胆子小,不敢自杀。”他一边说话,身子一边软软瘫倒。

石小川赶忙将匕首收起,一探他额头,风寒之症又重了许多,正在惶急当中,目光扫到窗台之上,看到上面粘附着一段段手指粗细的物事,状如蚕蛹,周身黑黝黝的,细看之下,竟然在蠕动,所到之处留下一道亮晶晶的黏液。他心念一动,脑中电光石火一般想到曾经在吕焕庸的书房里读到过一本医书,其中有一段写的是,“东海有虫,状如蚕蛹,俗名‘海蛹’,附岩壁,岛民拾之,晾干捣碎,可治风寒,妇人有身者忌”。他心里想:焦四海说过,越州临海,莫不是昨晚的大风把这些海蛹吹到了岸上?

到了这一刻,他也顾不上许多,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伸手抓过几段,塞入王小二的嘴里。王小二的神志已然有些模糊,眼睛闭着,并不抗拒,咽了下去,旋即昏睡过去。石小川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全然不知给他吃下去的究竟是否海蛹,又是否真能奏效,有那么一刻,觉得懊恼万分,深自后悔不该硬拉上他出逃,干冒风险,眼下却是束手无策。

他呆呆地坐着,不知不觉日头西沉,渐近黄昏,终于看到王小二的身子动了一动,睁开眼睛。石小川忍不住低低地欢呼了一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风寒之症已然消退。王小二的脸上露出微笑,轻声说道:“小川哥,是你救了我。”

石小川正要接话,突然隐约听到远处传过来马鸣犬吠之声,夹杂着人的喊喝声,他循声探头去看,看到隐隐绰绰十几条人影散开来,朝着木屋渐行渐近。他心里一紧,料知必是和进带着人追赶上来,再扭头看了看躺着的王小二,拿定了主意。他伏身下去,抱了抱王小二,低声说道:“你在这里躺着,不要乱动,等我把他们引开,你就往西边走,找到越州府,带兵来救我们。”

他搬来家什将王小二掩住,伏身从一个缺口溜出木屋,急急往东跑了几十步,站起身来,装出突然发现了追兵,大喊了一声,“哎呀”,转身猛跑。这番动作立时引得追来之人的注意,便听到身后唿哨连声,此呼彼应,有人喊道:“看到他们了,速速包抄上去。”

石小川奔出去一段路,看到一片丛林,飞奔进去,刚绕过几棵树,一个人猛地扑到,从身后将他抱住,嘴里大喊,“抓住一个”。石小川双臂一撑,将他的手挣得略略松开,回首一记肘击,撞在这人的腰肋,疼得他一吸气,石小川已经脱身而出,抓住他的手臂,绕到他的身后用力一扳。这个人惨叫一声,一条手臂被扳得脱臼。石小川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这时却看得清楚,这个人竟然是焦四海的手下,前一日已经被他扳脱过一回手臂,此时翻滚在地,骂不绝口。

石小川呆的一呆,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看到四周人影闪动,他转身往丛林深处奔去,突然脚下一滑,不及收步,滑到在地,滚入一个洞穴。他正要爬起身来,左近几个人奔到,个个喊道:“我明明看到他在这里。”这些人搜索一阵,并没有发现石小川,便搀扶着受伤的同伙,分头去搜,渐行渐远。

石小川趴在洞中,大气也不敢喘,心中的疑团却是越来越浓。半个多时辰过后,日头落山,天色大暗,又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升起。他听到周围静寂无声,轻手轻脚爬起身来,正要循着原路退出丛林,突然听到附近有人轻声在喊,“小川哥,你在哪里?”

一听这声音,石小川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来的正是王小二。他也不敢应声,只是脚步轻抬,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才走了十几步,看到前面隐隐约约有个人藏身树后,也是蹑手蹑脚朝着王小二发声的方向摸了过去。他心头一急,悄无声息,尾随其后,就见那个人走了几十步,突然停下,再听得王小二的声音越发真切,料知他就在左近。

石小川悄悄将匕首掏出,用衣袖遮住了刀光,高抬腿、轻落脚,朝那人身后靠近。那人似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王小二身上,浑未察觉。石小川靠得近了,飞身一扑,就想伸左臂勒住他的脖颈,再顺势以匕首抵喉,将他制住,哪料到那人身子猛地一伏,石小川就扑了个空。他心中暗叫不好,那人已经一记反腿踢了过来,正中他的胸腹,把他踢得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匕首也脱手掉在一旁。

那人一击得手,猛扑上来,曲膝抵住了他的胸口,抄起地上的匕首就朝他的左眼扎了下来,堪堪将要刺到,石小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各自使力,一个用力往下扎,一个拼命往上抵,那人居高临下,整个身子压将下来,石小川内力全无,渐渐不支,刀尖距得眼珠越来越近,折射着枝叶间投下来的月光,寒光闪耀,晃得石小川不住眨眼,只觉那人的一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楚。

他突然明白过来,脱口喝道:“你是焦四海!”那人一惊,手上就是一松,石小川赶忙侧身一滚,将他掀翻在地,翻滚中将他的手腕压在身下,使尽力气压将下去,顿时将他的手腕硬生生压得折断。那人惨叫一声,匕首落地,疼得身子瑟瑟发抖,不是焦四海又会是谁。

这焦四海也是凶悍,捧着断手,喊道:“石小川,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招惹了和进。”到这时石小川终于明白,自己是落入了和进布下的圈套,想到就此拖累了王小二,惊得冷汗直流。

这时王小二已经听着声响,飞奔过来,看到石小川,急急地喊道:“小川哥,我在找你。”他话没说完,四周围不断有人在喊,“抓住他们”,声音越来越近。石小川拉起王小二,寻着一个声音稀疏的方向,脚下疾走,一路蹿高伏低,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拼得性命也不能让王小二受到连累。王小二几次三番想要说话,都没顾得上,到后面已是气喘吁吁。

两个人在丛林里绕得几绕,不知不觉走了出来,看到前方一道土坡,渐渐升高,伸展出去,在坡顶依稀可见一处亮光。石小川心想:逃了这许久,终于看到有人烟的地方,莫不是已经离越州不远?他回头看到,丛林里灯火点点,有人举着灯笼,追将过来,便拉起王小二往土坡上跑。

跑了几步,身后两三支羽箭射到,堪堪射中。这个时候石小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奔上土坡,他越奔越快,终于奔了上去,迎面一股凉风吹到,传过来哗哗的水声,月光照耀下,土坡后面一片水势伸展出去,漫无边际,根本看不到尽头。到这时他才看得清楚,那道亮光原来是土坡上面的一个灯塔,塔高数丈,塔顶上点着一盏斗大的灯笼。灯塔旁竖着一块石碑,依稀可见碑上刻着几个字,“孤悬海外,亦属王土”。

石小川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身处何地,又该做些什么。王小二奔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地上,好容易喘上气来,沙哑着嗓子喊道:“小川哥,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们是在一个岛上,根本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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