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赌马（1）
使长短刀的二人是一对孪生兄弟，哥哥龙游，弟弟龙翔，二人心意相通，各自挺刀上前，身形步伐如出一辙。杜乘风问道：“孤鸿子是你们什么人？”龙游性情稳重，抱拳拱手，说道：“蒙杜前辈垂询，孤鸿子是我们二人的师叔。”龙翔却是性如烈火，双目圆睁，喝道：“师叔被他逼得退隐江湖，郁郁而终，你与他客套什么！”此话一出，他自觉失言，只因孤鸿子为杜乘风所败，实是师门大辱，同门弟子自然三缄其口，而杜乘风又从未提及，故而江湖上少有人知，偏偏龙翔与孤鸿子关系甚笃，想到师叔抱恨而终，按捺不住，脱口说了出来。
他话说出了口，立时后悔，一腔怒气更是朝向了杜乘风，挥动长短刀就要上前，早被龙游挡在了身前，沉声说道：“不可鲁莽。”龙翔醒悟过来，原来他兄弟二人练得有一个刀阵，需得同进同退，他若是孤身冒进，不免自乱阵脚，而且心浮气躁，更是大违本门刀法要义。龙游大声说道：“孤鸿子师叔苦心孤诣想要创出一套刀法，一旦练成，势必震古烁今，可惜始终有一个难题未曾破解。那日与前辈切磋，领教了前辈的精妙刀法，他老人家灵犀顿开，回去之后又精研数年，已然克成大功。只可惜刀法创成之日，他老人家终因大耗心力而油枯灯尽。临终之前，他叮嘱我们兄弟二人，务必要练成这套刀法，再来向前辈讨教。”孤鸿子落败一事由他这么一说，变成了切磋武功以研创刀法，于脸面上自然好看了许多，更摆明了要为孤鸿子报仇之意。
杜乘风点头说道：“孤鸿子的刀法不错，你也很会说话。”说罢，他闭目垂首，陷入沉思。龙游、龙翔不知他此举何为，等了片刻，见他浑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二人对视一眼，分从两边，各踩方位，步步上前。
眼看着二人逼得近前，杜乘风突然睁开眼，摇头说道：“不行。”龙游一怔，问道：“什么不行？”杜乘风说道：“孤鸿子新创的这套刀法还是行不通。”龙翔冷笑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通？莫非你是怕了？”杜乘风并不理他，淡然说道：“敲山震虎套移花接木，再套上力劈华山，童子迎宾套白鹤亮翅，再套上别有洞天，大招套小招，小招生大招，再加上二人互补，招外套招，招中有招。嗯，孤鸿子也着实耗费了心力。”
原来就在方才转瞬之间，龙氏兄弟二人已经连着使了七八招，不仅长刀有招，短刀亦有招，不仅单人有招，二人呼应更生出新的招式，如今听到杜乘风将他们所使的招式一一道破，于当中的曲折幽深、起承转合，无不熟记于心、了然于胸，他们不由得感到惊骇。龙翔心有不甘，说道：“你就算能够看出来，可也破解不了。”杜乘风悠然说道：“使力但使七成足，留得三分津梁渡。雾失楼台疑无路，轻舟一曲越平湖。”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虽是语气平和，听在龙氏兄弟耳中不啻于晴天里的一声惊雷，原来他所说的正是这套刀法的精义所在。说起来，他们的师叔孤鸿子七窍玲珑、天分极高，立意要创下一套无敌于天下的刀法。只是任一招式，或攻或守，有所强就必有所弱，不免留有破绽，练武之人总归各下苦功，或内力深厚，或轻功敏捷，务要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偏偏孤鸿子想要另辟蹊径，创出一套没有任何破绽的刀法，而所用的方法便是招中套招，所以才用上了长短双刀。长刀使出的招式为主，短刀使出的招式为辅，就好比说长刀使出一招“飞龙在天”，取凌空搏击之势，则下盘便成其破绽，由短刀使出的“枯树盘根”予以补救。其中道理说来简单，落到实处却是万难。只因每一招式皆经前人千锤百炼，于身法、手势、运气上各各不同，如今偏要揉到一处，既存主次之分，又成掎角之势，岂是易事？
孤鸿子耗费十年时间，终于练成这套刀法，本以为无敌于天下，却一战败于杜乘风之手。他生性狂傲、自视甚高，经此挫败，并不改弦更张，反倒去想，既是一人双刀不够，我便再加一人，双人四刀，长短相间，如此一来，不仅招式上增加了一倍，两人之间更成了招中套招之势，往往是彼之长刀招式暗套此之短刀招式，此之短刀招式复又生出彼之长刀招式，循环反复，往来不止，有如玲珑宝塔，塔外有塔、楼上有楼，种种招式使将出来，可谓层层叠嶂，风景无限。可是有一样，既是双人四刀，总要心意相通，彼此呼应，所以才选中了龙氏兄弟。
孤鸿子为了创成这套刀法又耗费了五年的时间，每日冥思苦想、茶饭不思，身体日渐衰弱，到得最后全凭着一口怨气吊住，等到最后一招创成，大笑三声，终于倒地身亡。龙氏兄弟秉承其志，勤加苦练，他们兄弟二人虽是性格迥异，却是一胎双生，同气连枝，配合起来若合符节，不仅尽得孤鸿子刀法之精髓，更推陈出新，拓展出不少新的境界。他们兄弟二人自然知道，杜乘风口中所念，语义粗鄙，却是直指这套刀法的要诀所在。“使力但使七成足，留得三分津梁渡”，意思是说每一招、每一式不可倾尽全力，总要留有后劲，如此才能招中套招，别开生面。“雾失楼台疑无路，轻舟一曲越平湖”，说的却是任你们招式如何繁复变化，遇到真正的高手，必能化繁为简、以一驭万，一举破之。这话在别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有虚张声势之嫌，杜乘风说出来，却是重于千钧，字字句句打在了龙游的心中，听得他呆立半晌，汗流满面，握刀之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龙翔在旁边终于耐不住性子，一纵而上，喝道：“多说无益，比过才知道。”他长刀在前，使了一招“游龙戏凤”，短刀在后，跟了一招“望梅止渴”，双刀并进，斩了过去。杜乘风长笑一声，起身站立，瞅准了他招式的间隙，呼的一记手刀劈出。龙游一惊，怕自己的弟弟吃亏，不暇多想，也是飞身上前，双刀使出“连环套”，一招套的一招，一招生出一招，环环相扣，攻守相兼，其功力却比龙翔高出许多。两个人既是联起手，种种招式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两柄长刀上下奔突，两柄短刀前后闪耀，“万马奔腾”、“柳暗花明”、“铁锁横江”……各种招式滚滚而来。
杜乘风似乎全无还手之力，连连后退，转眼退了十几步。龙翔心中暗喜，心想：原来你只会说得玄虚，到底没本事破我们的刀阵。只是他刚想到这一节，杜乘风突然手一抬，柴刀斜斜地劈出，看似毫无章法，劈了个空。龙翔一怔，不知杜乘风此举何为，他手上的双刀动起来可比他的念头转得快，转眼长刀正要从“长风破浪”转向“虎啸山林”，短刀跟着使出一招“猴子摘桃”，恰好与龙游的长刀所使的招式“浊浪排空”成相互呼应之势，可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杜乘风的那一刀恰恰卡在了他两个招式转换的间隙，运刀之势顿时受挫，不惟如此，他的招式既是施展不出，龙游的那一招“浊浪排空”却是使得力猛刀沉，呼啸而来。二人的招式原本互为犄角，将杜乘风夹在了当中，龙翔的招式既是施展不出，倒变成了龙游的长短双刀直直地朝他劈了过来。
龙游见状大惊失色，想要收招，却是来之不及，眼看着双刀将要砍中龙翔，杜乘风将柴刀往前一递，硬生生替龙翔挡下了这一招。他既是挥刀接下了龙游这一招，身形急退，旁人看来，只当是他破解了龙氏兄弟的刀阵，好整以暇跳出圈外，唯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这一出手，牵动胸腹一阵剧痛，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多此一举，枉做好人。若是在往日他绝计不会出手相救，今日却不知为何，做出此等大违本性的举止，倒是让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再看龙氏兄弟，两人都是持刀在手，面如土色，呆立当场。杜乘风淡然说道：“世上哪里有毫无破绽的武功？孤鸿子一意孤行，可惜了他的绝世才华。”龙游长叹一声，双刀相击，齐齐地折断，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