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石小川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便解释道：“董老大这一招很妙的。我若是带着十几个手下，要看守住两三百号人，也会这么做，只需给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从被看守的人当中征募到走狗，无需太多，十几、二十个足够，再给他们一点点权力，遇到不服管束的可便宜惩戒。这些走狗会变得格外凶恶，比手下还要尽职，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干得不好，不能讨得主子的欢心，想要替代他们的大有人在。”
他比划了一下手势，不难识得是在勾勒出那瘦高个的轮廓，说道：“好比焦四海，对程大的位置就觊觎得很。”他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道：“这一回他怕是能得偿所愿。程大的命根子险些断送在你手上，也是咎由自取，非得卧床半个月不可，做走狗的若是半个月不干活，还做得成走狗吗？”
石小川见他以走狗自居，倒似心安理得、甘之如饴，心中鄙夷，骂道：“你就算不敢还手，也可以想法逃走，却要为虎作伥，活得像一条狗一样。”小田淡然说道：“我又不傻，为什么要还手？我现在吃得好、住得好，还不用干活、挨打，过得逍遥得很。”石小川冷冷地说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那你还不是照样被抓了进来？”
小田一下子被他问住，愣了一愣，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人倒也不是特别笨。你叫什么名字？”石小川有心不再理他，偏又觉得他一副自甘堕落的面孔下面还藏着什么，让人想一探究竟，便答道：“我叫石小川，你呢？”小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叫田小二。”石小川一听，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田小二有些恼羞成怒，斥道：“这个名字很好笑吗？”石小川指了指王小二，说道：“他叫王小二，你叫田小二，看来我应该叫石小二才对。”
王小二的脸一下子变红，倒是田小二神情自若，故意装得满脸惊讶，说道：“你真的叫石小二？看起来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相遇，倒真的是冥冥中有着某种机缘。”
这时石小川脑中突然电光石火一般想到一个人，脱口问道：“你方才说的董老大可是一个海盗？”田小二的面色一肃，点头说道：“你也听说过他？他是周边海域最为凶悍的一股海盗，自称龙王。我听说他与西边很遥远地方的某位国主做了笔买卖，要送过去三百个少年男子。眼下这里已经关押了二百六十三人，我猜他再抓得有三十七个，就要启航，把我们都送过去。”一听这话，王小二一脸惊惶，喊了起来，“我不要去什么西边，我要回东关。你们救救我！我……我一定重重赏赐你们。”
田小二调侃道：“我为什么要稀罕你的赏赐？也许我去了以后，能够讨得人家公主喜欢，招我入赘，先做驸马爷，日后再把太子干掉，自己登基做皇帝，那不是美哉妙哉的好事。”王小二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田小二偏不甘心，悠然说道：“不过那国主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多少年男子，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人家只不过是要祭奠天地祖宗，买一些人来做牺牲，到时候把我们捆成一片，一个挨一个地押上去砍头挖心，也未可知。”王小二听得胆战心惊，越想越怕，哭了起来。
石小川怒道：“你干嘛要吓唬他！”田小二嘻嘻一笑，话题一转，说道：“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便带你们出去。昨晚刮了大风，把库房吹塌，若是不能及时修好，把里面储放的补给和货品搬出来，董老大回来看到可就不妙了，眼下人手不够，大家都得干活。”石小川既是吃下去东西，力道渐渐恢复，正想出去看看情形，便点了点头。
田小二领着他们走到门前，准备打开大门。他迟疑了一下，看着石小川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可是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董老大定的头一条规则就是，逃跑者死。”也不知道是存心提醒石小川，还是自言自语，他又轻声说道：“其实他又能往哪里逃呢？连我都没搞明白到底在什么地方，左近是什么情形。”
石小川冷冷地说道：“你直管开门就是。”田小二手抓门闩，悠然说道：“我劝你们用手遮住眼睛，在暗处待得太久，陡然到日头下面，眼睛会刺痛难受。”他一把推开了大门。
耀眼的白光倾泻而入，石小川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刺得眼睛生疼，不由的抬手于额，等他稍稍看得明白，看到一堵石墙高逾数丈圈围起来，将当中的一群人与外界隔离开，除了看到天上的炎炎红日和远处的青翠群山，外面有些什么，却是一无所知。沿着石墙建的有一排屋舍，想必是供人居住，而这些人都与自己年纪相仿，正聚在一处坍塌的库房旁，分头清理四散的石头，有几个从他身旁走过，脸上都带着呆滞麻木的神情，不知道是服食“软筋散”所致，还是被关得日久，早就听之任之，漠不在意。
田小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石小川的肩头，说道：“你前面见到的只是走狗，现在要带你去见见手下。你要记住，走狗只能惩戒，手下却是可以杀人的，你若是还想活着离开，不妨稍稍收敛一点脾性。”他领着两个人朝院子当中的一座凉亭走去。凉亭里坐着一个人，懒洋洋倚靠在椅背上，天气炎热，精赤着上身，将两条胳膊垂在椅侧。等走到近前，石小川看到那人的胳膊上刺着个图案，是一条盘起来的毒蛇，昂着身子，吐出长长的信子。
看到图案，石小川心里一动，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人头也没回，懒洋洋地说道：“程大伤得怎么样了？”田小二嘻嘻笑道：“算他命大，再过去两分，可就咔嚓一下，只能进宫里做个公公了。”那人咯咯笑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程大自以为讨得董老大欢心，就能为所欲为，那是活该。他既是派不上用场了，就让焦四海顶了他的位置。”
田小二答应着，说道：“那我带这两个新来的去干活了。”那人说了声“且慢”，转过身来，说道：“让我看看这位除暴安良的好汉长得什么模样。”石小川看到一张尖瘦的面孔，脸上长着一颗瘤子，瘤子上还生得有几根黑毛，鼻子塌陷，一只眼睛上蒙着个眼罩，剩下的一只眼睛一眨一眨，透露着凶光。石小川恍然认出来，这个人竟然是和进，原来那一日他逃脱之后，辗转做了董老大的手下。
石小川赶忙将脑袋低低地垂下，一颗心脏急剧跳动起来。他偷眼看到，和进先是瞥了王小二一眼，笑骂道：“倒确是长得细皮嫩肉，难怪程大按捺不住，亏得老子不好这口，否则也免不了心猿意马。”王小二受此侮辱，苍白的脸上突然变红，两只拳头不由的捏了起来，怒目而视。和进被他看得恼火，唰的一声，一鞭子抽了过去，在王小二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王小二动也不动，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和进越发地恼怒，骂道：“别人做得，老子还说不得吗？”他唰唰唰又是几鞭子抽了过去，王小二依旧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手臂流淌下来。田小二慌忙劝阻，说道：“和爷息怒，等会我给他派最重的活，干上两天保证他这一身细皮嫩肉变得和种田的农夫一般粗糙，他就老实了。”
和进已然兴致全无，摆了摆手，示意田小二速速带二人离开。田小二陪着笑脸，弯腰作揖，拉着王小二转身离开，一边低声骂道：“你是要自己寻死不成？”王小二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含着的泪水险些淌出，身体也变得僵硬。田小二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劝道：“走吧，走吧。”他哄着王小二往库房走去。石小川心里暗叫侥幸，一直将头低垂着，跟在后面。
他刚走出去三四步，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阴森森地说道：“你低着脑袋，当真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他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反手使了一招“肘冲”，却早被身后之人一把抓住，他想用力却无力可用，被那人提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人就势屈膝压住他的胸口，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只剩得一只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石小川急运内力，想要挣脱，可是一运之下，丹田处又是剧痛如刀剜，额头冒出汗来。和进狞笑起来，说道：“你信不信，昨天晚上我还梦到了你。在梦里，我把你抓住，刺瞎双眼，丢进海里，你的血招来成群的鲨鱼，看得我好生快活。”到这时，石小川已经豁出去，怒骂道：“你这恶贼，若不是逃得快，那一日就和夜鬼一般下场。”
和进狞笑一声，举起匕首，就要朝他的左眼扎过去。就在这个时候，田小二飞奔过来，匍匐在地，大喊道：“和爷，千万不要啊！”他的喊声中带着哭腔，听得和进一愣，匕首悬在了空中，冷笑道：“小田，这个和事佬你也想做？”田小二在那里磕头如捣蒜，抬起头来，满面流泪，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哪里敢做什么和事佬，我是想着和爷若是杀了这个人，董老大回来清点人数，定会发现少了一人，我就不知道该如何交代了。”
他见和进有些迟疑，继续哭道：“我若是护着和爷，说他是病死的，万一被董老大知道我在说谎，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可我若是照实了说，这个人并未逃跑，却被和爷杀了，又怕董老大怪罪和爷。我真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和进眨了眨剩下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小田，你做人就是玲珑乖巧，什么事都想得周全，将来一定很了不起。”田小二将头深埋臂弯里，喊道：“那就有劳和爷多加指教。”和进站起身来，飞起一脚，将石小川踢得一路翻滚，直滚到田小二的面前，他将匕首收好，拍了拍手，笑道：“这个人囫囵完好地还给你了，若是有什么闪失，与老子可没有干系。”
田小二连声道谢，爬起身来，拉起石小川扭头就走。石小川看到他那副卑躬屈膝苦苦哀求的样子，对这个人更是心生鄙视、厌恶，用力甩脱了他的手，大步走到前面。他看到王小二站在边上，眼中满是惊恐、担忧，知他担心自己，便冲他一笑，牵着他的手并肩往哨楼走。田小二跟在两人后面，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姓王的麻烦多，想不到你比他还要麻烦。石小川啊石小川，你可真是会招惹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