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劫持1

此后数月,石小川每日随着穆枫学武,初时进展甚快,于内力、招式上颇为精进,可不知怎么就停了下来,尤其是练到一路拳术,招式本就繁复,每一招又藏得有好几个后招,要依着对手如何接招应招而随机应变,成招中套招之势。石小川好不容易将招式学会,可是一和穆枫接上手,便每每地被他虚晃一招所骗,既是分辨不出穆枫究竟以何招相应,使出的后招不是慢了先手,就是白白将要害部位让给了对方。

几日练下来,石小川不免有些丧气。穆枫倒是从不催他,总是详加分说,温言鼓励。石小川虽是心中颇为感念,不知怎的,与他相处总有几分拘束,倒不是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他生气,偏只是明知道他不会生气,反倒让人莫名地生出隔阂。

这一日,穆枫又给他解说了一遍招式的要领,让他自行练习,便匆匆离去。近些日子来,穆枫隔上几天便会出去一次,去了哪里,他既是不说,石小川便也不会去问。等穆枫走后,他独自在院子里练了一会,练到一招“抽丝剥茧”,拳路要快,招式中的层层变化又需练得分毫不差,内力、步法、眼力上稍稍差的,施展出来便有些不像“抽丝剥茧”,反倒像是“作茧自缚”。石小川反复练了数遍,总是不得要领,心头烦闷,仰天躺在了地上。

他本想着休息片刻,看到秋高气爽,天空又高又蓝,几片落叶随风飘下。他突然想起了杜乘风,心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看大哥了。大哥这个人喜欢喝酒听戏,又喜欢热闹,若是看我这么久不去看他,说不定会生我的气。嗯,不知道他生起气来,还会不会想要用刀割下我的头颅。

这么想着,他一刻也不想停留,跳起身来,跑进后院的马厩,牵出来一匹白色的矮马。这马是吕焕庸临走前托付他代为饲养,据他说,这种矮马只在南方的南郡国才有,此地罕见。他也是一时兴起,买了一匹回来,本想着给宝儿当作玩物,宝儿既是走失,怕月娘睹物伤心,便留在了此地。

这矮马步伐迈得不大,跑起来便不甚快,可有一样,脚力甚健,喂饱了草料,尽可跑得一日一夜。此地离奇花山谷约莫三四十里路,石小川一路马不停蹄,从巳时时分一直跑到未时,终于到了山谷。

远远地他已经看到杜乘风的坟茔上长满了花草,山谷外面虽已是秋风瑟瑟,此处却依然温暖如初夏。他心想:大哥喜欢喝猴儿酒,我这路边临时打的酒也不知道他看得上看不上。等他跳下马来,几步奔到坟前一看,又惊又喜,原来地上堆放着几个葫芦,里面酒香四溢,正是猴儿酒。他心想:原来大哥还有那群猴儿相伴,不知道他会不会经常和那猴王打架。

他将杂草稍作清理,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看着木牌上“刀客杜乘风”那几个字怔怔地发了会呆。突然听到草丛中哧溜一声,一只野兔蹿了过去。他一跳而起,赶忙就去追。他既是练了武功,身形步法自然比以往迅捷得多,三转两转,便捕着了那只野兔。他将野兔提在手里,心里说:野兔啊野兔,我大哥总说我烤得好吃,就麻烦你给他打个牙祭,我一定会在佛祖面前替你烧香,祈求佛祖让你下辈子投胎做人,平安喜乐地过上一辈子。

等他将野兔剥洗干净,烤的香气扑鼻,便用阔大的树叶盛着,放在了杜乘风的坟前,到这时他才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他正在这里伤心,突然听到天上一声雄鹰的清鸣,声音颇为嘹响。他抬头去看,看到天上一只雄鹰伸展开翅膀,正在盘旋。他看到这只雄鹰周身黑色,偏只在肚子处长着一撮白毛,形如月牙,又好似一把单刀。

他心念一动,心想:我听人说,有的人死了,其魂魄并不会就去投胎,会附着在鸟儿身上,飞回来看望家人朋友。像我大哥这样的人,他的魂魄要是回来,就肯定会附着在雄鹰身上。他这么想着,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祷告:雄鹰啊雄鹰,你若真的是我大哥的魂魄附在身上,便飞下来吃我烤的野兔吧。

说来也是凑巧,他刚祷告完,那只雄鹰突然翅膀一收,身子如一支利箭般直射而下,堪堪撞着地面,猛一扇翅膀,低低地掠过,两只利爪就抓住了摆放在阔叶上的野兔。石小川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喜悦。可就在这个时候,草丛里一道灰影一跳而起,张嘴咬住了雄鹰。

原来那是一只狐狸,躲在草丛当中,本想等石小川离开之后,就要扑上去享用那只野兔。狐狸看到雄鹰从天而降抓起了野兔,便趁着它重物在握,飞行之势有所减慢,猛地跳起,咬住了它的翅膀。雄鹰拼命扇动翅膀,想要挣脱,却被狐狸死死咬住,鸣叫声中含着惊惶、疼痛之情。

石小川见状大惊,一跳而起,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挥舞,口中呼喝有声,想要惊扰狐狸,迫得它放开雄鹰。哪知道这只狐狸也是饿得着急,嘴里叼住了雄鹰,钻入草丛,跑得飞快。石小川在后面紧紧追赶,转眼跑到一个土坡前面。

他见这狐狸三蹿两蹿,跳上土坡,眼见得要钻入上面的一片丛林,心中着急,怕它进了丛林更难觅得踪影,又见雄鹰挣扎得少了,不知是死是活,紧赶两步,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左脚一阵剧痛,却是把脚崴伤。

他手脚并用再爬得几步,见狐狸快要钻入丛林,大急之下,脱口喊道:“放下我大哥!”他话音未落,就在这时,丛林当中嗖的一声,射出来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狐狸的额头。狐狸倒地一滚,就此毙命,嘴巴张开,雄鹰掉在地上,扑棱了几下翅膀,伤得甚重,动弹不得,更遑论振翅高飞。

石小川爬将过去,捧起雄鹰,正待细看它的伤势,从林中走出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一身青衫,足蹬薄底快靴,头戴一顶轻丝便帽,周身上下收拾得整齐,手里拿着一张弓,生得眉目清秀,颇带着几分英气,只是脸上总挂着一副和颜悦色、谦谦有礼的神态,倒把那英气冲得淡了。

这个人将弓插入弓袋,跳下马来,紧走上前,双手抱拳,说道:“在下胡青云,字振羽,东关人士,初到贵地,若有叨扰,还望见谅。请问小哥尊姓大名?”石小川一门心思都在那只老鹰身上,并不抬头,只是嗯嗯了两声,算是作答。这胡青云倒也不觉有忤,蹲下身子,伸出手来,说道:“小哥,能否让我瞧瞧?”

石小川把鹰捧到他手里,他接过来时也是小心翼翼,细细打量起鹰的伤势,口中啧啧有声,颇为怜惜。待看到明白,他沉吟道:“这鹰伤得颇重,我带得有疗治刀枪所伤的金疮药,于人颇有功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它。”他抬头问石小川道:“小哥,你看要不要试一试?”

石小川赶忙点头,连声说好。胡青云起身,从马背的行囊中取来金疮药,让石小川把鹰捧得平稳,轻手轻脚敷药于伤口之处。药力所激,那只鹰猛地扇了几下翅膀,从胡青云脸上重重地掠过,将他的帽子也掠得歪了。胡青云口中温言有声,又伸手在它头上轻轻抚摩几下,倒像是在安抚一个患病的娃娃。

他又找来一块棉布,依着伤口的大小,用匕首裁好,左右比划,总要既覆盖上伤口,又不有碍于雄鹰的飞行,颇费了些周章,才算是包扎停当。石小川见他手脚轻柔,心思竟比女孩儿还要细腻,将那只受伤的老鹰照料得周全,心中大是感激,低声说道:“多谢多谢。”

胡青云将鹰捧在手里,又端详了一会,见它将受伤的翅膀蜷缩着,不敢张开,对石小川说道:“它伤得挺重,怕不能就好,我把金疮药给你,隔得几天你就替它换一次药,想必过上大半个月,应该就没事了。”

石小川接过鹰和药,心中感激,不知道如何言表。胡青云淡然一笑,说道:“你我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小哥,有件事我能不能问问?”石小川点头说道:“你只管问。”

胡青云笑道:“我刚才听你喊大哥,可是这许久功夫也没见到另外有人?”石小川脸上一红,把自己方才那番念头说给他听,存好了心思让他嘲笑一番,心想:他帮我救下了鹰,就算是嘲笑我,我也绝不能对他作恼。

哪知道胡青云一听之下,脸色一正,说道:“你大哥的魂魄既是托在这只鹰身上前来看你,你们兄弟的情谊必是极深。”他忍不住拍额相庆,说道:“老天有眼,让我在这里出现,才没让那狐狸害了你大哥。”若说他救下老鹰,引得石小川心生感激,他这番话说得诚挚,实让石小川引为知己,大有同道中人之慨。

到这时他才与之互换了姓名,一询才知,这胡青云是东关城里扬威镖局的少镖主,难怪言谈举止谦恭有礼。用胡青云的话说,那是其父自小便谆谆相嘱的,干镖行的人保得财货行走天下,武功倒在其次,要的是知礼数、懂人情,总要江湖中人人给一份面子才行。石小川听得频频点头,只是有一件事他并不知道,这扬威镖局乃是本朝最大的镖行,分舵遍布十六郡,也确实当得上“扬威”二字。

至于说到胡青云为何在此地出现,他却含含糊糊不肯明说,只说要去青龙关找一个朋友,中途迷了路,在这虎牢山转悠了半天。石小川笑道:“这里的路确实难找,我反正没事,带你到安平镇。到了镇上,你自然能找着路。”

胡青云大喜,连声道谢,两人便各自上马,一路前行。石小川将老鹰在马鞍上安置停当,那只鹰倒也乖巧,牢牢地抓住了鞍桥。这一路上,胡青云与之畅谈江湖掌故,听得石小川眉飞色舞。说到这青龙关地界,胡青云说道:“我听说此地有一个金刀门,掌门顾廷玉练得一手以慢制快的刀法,颇为了得,只是门徒不多,故而名声不著,等有空的时候倒是要去拜会。”石小川心里暗想:你是不知,顾掌门已经被我大哥断去一臂,怕是练不成刀法了。

两个人骑着马,一路小跑,眼看着快要到的安平镇。路旁突然涌出来一群农人,各自手持农具,钉耙锄头,样样都有,其中一人一个箭步冲到路中,一把抓住了胡青云所骑的那匹马的缰绳,厉声喝道:“恶贼,把你劫走的孩子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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