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二更君

庾轩容霄几个只认识戚紫石,但容元英不一样,他先看见的是霍康。

往外走了一步,容元英扫过前方的戚紫石,又看向看着霍康,满眼狐疑。

这会儿亲卫已经都退了下去。戚紫石跟霍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容元英收回目光,声音降低:“戚先生怎么突然前来,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戚紫石看向李绝。

小道士正悠然地坐在椅子上,转头打量旁边桌上,目光逡巡大概是在找吃的,但竟什么都没有。

靖边侯是个严谨之人,觉着书房就该有书房的样子,什么果子点心香花之类,严禁出现,他也不需要。

而且这书房来往的都是谈正事的,多半一杯清茶了事,自不会预备别的。

李绝咂了一下嘴,觉着这侯爷果然是个不近人情的脾气,对于容元英的观感不由更坏了一层。

靖边侯总算还不是蠢到家的,顺着戚紫石的目光看了眼,他后知后觉:“难道……”

戚紫石笑道:“是,我跟霍校尉都是陪着小道长来的。”

容元英感觉自己的嘴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大块剥了皮的树干,青而涩而苦的味道逼的他鼻子跟眼睛一起酸涩难受起来。

“这么说,这小子……咳,这小道长现在确实在惠王殿下手下?”他试探着问,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戚紫石回答:“正是。”

容元英心里的苦泛在了脸上,让原本不算黑的脸幽幽地起了一点绿光。

他不得不回头正视李绝。

李绝因为没找到吃的,深觉无聊,便跳起来把地上的容霄拉住:“侯爷,二爷这会儿不用跪了吧?”

容元英的嘴动了动,被逼着发出声音:“当然。”

容霄站在李绝身旁,擦了擦眼中吓出来的泪,李绝叹了口气:“何至于。”

他是来跟靖边侯“修复”关系的,毕竟为长久考量,不至于弄的太僵。

但他也不想跟靖边侯虚与委蛇,面上过得去就成了。何况还有惠王府这两位,自然不用他多言。

李绝拉起容霄,对着容元英微微一笑:“侯爷,今儿是二公子的好日子,若没别的事儿,我们先去了,您忙吧。”

容霄看了眼李绝,当机立断也跟着躬身:“父亲,若没别的吩咐,儿子先告退了。”

靖边侯的雷霆之火早就化为乌有,勉强说道:“去吧。”

两个人出了书房,戚紫石跟霍康却没有立刻离开。

戚紫石见靖边侯的脸色白中透绿,便微笑着说道:“侯爷大概不知道,这位小道兄原本是青叶观陆先生的弟子,王爷一见便非常喜欢,近来留他在王府住着……”

靖边侯听的云中雾里:“王爷是何意思?这、小道士到底是何身份?”

戚紫石是个八面玲珑的,他见李绝明明跟靖边侯有过节,但却来去匆匆,显然并不是有意跟靖边侯示好,倒像是走个过场,好让靖边侯知道自己的身份……

当下替他解释道:“没什么,大概是王爷觉着这位道兄是个可用之才,所以待为上宾,就如同当初圣上相待陆先生一般吧?偏偏这小道长跟贵府二爷相识,今儿定要来祝贺。侯爷若是跟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吧。一切都看在王爷的面上。”

靖边侯再怎么样,惠王的面子当然得给。

而且惠王是未来的储君,戚紫石居然把李绝比做陆机,这其中可就更意味深长了。

靖边侯心头一惊,急忙道:“这是自然。”

戚紫石见他答应,便笑道:“侯爷自是个聪明人,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先出去吃酒了,不打扰侯爷。”

正要往外走,靖边侯看向霍康,犹豫着问道:“霍校尉,您已经无恙了?是也留在王府了?” m..coma

霍康那张威风凛凛地脸面对着靖边侯,简单地点了点头。

戚紫石跟霍康回到前方厅内,却没看到容霄跟李绝,戚紫石问过小厮,说是容二爷带了李绝到内宅去了。无广告网am~w~w.

“难道是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不过那小子看着不像是很有礼数的。”戚紫石把扇子别在腰间,抬手给霍康斟了酒。

霍校尉喝了一杯酒,皱皱眉:“太甜。”

戚紫石笑道:“你没见这儿都是小孩子,哪里能喝军中那么烈的酒。凑合喝吧。”

他们两个这桌,是才布置的,没有别人搅扰,只他二人对坐,七八盘子才端上来的菜肴。

霍康看面前竟有一只整的烧鸡,他问戚紫石:“你吃不吃?”

戚紫石一愣,摇头。

霍康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粗布帕子,在大腿上摊开,把那一整个烧鸡拎起来放在帕子上包了起来。

戚紫石这才明白:“给家里带的?”

霍康喉咙里咕哝了声,却没说一句整话。

戚紫石看着他,啧啧两声:“要不怎么说你是粗人呢,连吃都不知道哪样好。”说着把自己的帕子也拿出来,将桌上一个整盅的蟹黄狮子头端起来放在上面,四角系了起来。

霍康不太苟同地看着他:“你把人家的家伙什儿都拿走?”

戚紫石道:“不然呢,这个跟烧鸡不一样,连汤带水的怎么拿?”说着,把那狮子头往霍康的身旁一推:“放心拿着,就算丢人,丢的应该也是这位小三爷的脸。”他露出了贼溜溜的笑。

霍康这才明白他是自己打的包,不过也没说别的,两个人各自提了筷子,各吃各的。

容霄带了李绝往内宅去的时候,正容湛跟星河在送庾轩跟庾清梦。

他们两人毕竟并不是冲着容霄来的,来露一露面就可以了。

只是庾轩因为才见星河,又没说几句话便要走,心里难免郁郁的。

不料星河向着他含笑道:“庾大哥,多谢你的香。”

庾轩一怔。

“哥哥,”庾清梦在旁道:“我跟星河妹妹说了,我送她的那一盒千步香,可是哥哥托南郡的商人好不容易找来的呢。”

庾清梦因知道星河的心意,虽不肯为难她,但到底要让自己的兄长有个露脸的机会。

“啊!”庾轩这才明白,忙道:“那个不算什么,星河妹妹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星河其实不太懂什么香料,只是庾清梦能送的,当然不会是什么俗东西,“庾大哥有心了。”

庾轩心里有些感慨,他确实是有心的,只可惜心意用不出来。

可是看着眼前少女秋水般闪烁的双眸,他竟是忍不住道:“星河妹妹……后天我休沐,梦儿一直缠着我,说叫我休沐的时候带她出府去玩儿,你……要不要跟她一起?”

星河心头一动,先看向庾清梦。

庾清梦没想到自己的哥哥在这上面居然用心挺快,她当然不会拂逆庾轩的面子,便道:“我求了哥哥多少次了,你只说没空儿,这次总算有空了么?难得。”

庾轩脸上微红:“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这不是才想起来么?不知星河妹妹愿不愿意赏光。”

“我……”星河眨了眨眼,若是只有庾轩她当然不能去,但既然是跟清梦同行,又何乐不为,不过容湛在旁边,星河不便先一口应承,她便看向容湛,试探道:“湛哥哥,若是告诉霄弟,只怕他也愿意。”

容湛笑看了庾轩一眼,笑道:“霄儿他整天往外跑,不比你们整天闷在家里。如今子甫既然有这雅兴,也算是你跟着四姑娘沾光了。”

星河见他是叫自己答应,便笑着应承:“那我就沾姐姐的光儿了。”

庾轩眼睛一亮。

正此时,只听有个声音道:“我怎么听见有人说我呢?”

说话间,却见容霄同李绝两个从前方门口走了出来。

容霄笑容可掬的:“你们商量什么好的瞒着我呢?”

李绝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不知为何也慢了两步,走到一棵紫薇树下,抬头去看满树繁花。

容湛道:“你偏来的巧,人家商议去玩耍,你就听见了,真是什么都漏不了你。”

“提别的也罢了,吃喝玩儿缺了我可不成……”容霄向着庾轩行了礼,才笑了两声,突然发现李绝不见了,回头见他站在树下,不知为何。

容霄刚要叫,身后庾清梦说道:“我们也该走了,请各位留步吧。”

当下容湛跟容霄两个赶紧先去送行,星河跟着走了几步,本来还想再送送庾清梦,到底出了二门才好。

可看着李绝站在那棵树下,星河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李绝却偏道:“姐姐是要跟他们一起走么?”

星河停下:“你又胡说了,刚才怎么不去见过庾大哥跟四姑娘?”

李绝哼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他?庾家的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星河惊奇:“他们可没得罪你啊。”

李绝转头道:“谁说没得罪?他们刚才说什么了?”

星河见他站在那刻紫薇树边,大朵大朵粉红色的繁花烁烁,衬着少年清俊出彩的眉眼,若不是戴着纯阳巾,而眉眼以及眼神又太过清厉的,简直有些雌雄难辨了。

她心里想着,不由嗤地笑了。

小道士吃了一惊:“你笑什么?”

星河笑说:“你往这儿这么一站,简直像是个小姑娘一样……这脸儿怎么这么嫩呢?”她真想去掐一把。

李绝的眼睛睁大,脸颊好似给紫薇花的颜色染了般:“你、你说我什么?”

这可是正正经经的调戏了吧。

偏星河笑道:“这是夸你呢。”

李绝看她眉眼弯弯略带娇嗔的样子,忽地牙痒,很想先做点什么,让她知道自己才不是什么“小姑娘一样”。

正在心里万千想法,星河却又忙问:“对了,你去见老爷,情形怎么样?”

李绝听她提起这个,勉强把心里的想头压了回去:“没怎么样,他敢呢。”

“你说什么?”星河诧异,又有点担心,“你……做了什么?”

她生恐以李绝的脾气,又不知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来,毕竟上次已经弄的不欢而散,以靖边侯的脾气,等闲是不会息事宁人的。

正等他回答,平儿找来,一眼看到他们站在树下,忙走上前。

自从回京,小道士一直神出鬼没,平儿见他的时候虽少,但他却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

平儿又想起星河那么刚强的人,遇到他,就软的成了水,简直不争气。

“哟,你又来了,”平儿哼了声,走上前来,把李绝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次不翻墙,不爬窗了?”

星河瞪了她一眼,平儿只当没看见的。

她的姑娘已经太好性了,这个黑脸她可得唱到底。

面对平儿的揶揄,李绝却丝毫不恼,反而坦然地承认:“嗯,这次我可是从大门进来的。”

平儿把嘴撅起:“那真是可喜可贺呢,不过,你还是这一身打扮,是要当一辈子道士了吗?”

星河拉了拉她的袖子。李绝看在眼里,笑道:“当然不会。”

平儿问:“那什么时候还俗?到底有没有打算?”

李绝道:“平儿,你这副口吻……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平儿疑惑:“像什么人?”

李绝笑道:“像是丈母娘审女婿。”

平儿腾地红了脸。

星河也窘了起来,本来要打平儿的,这会儿调转拳头,在李绝的肩头敲了两下:“你要死?胡说什么?”

粉拳落在他的肩上,咚咚地像是敲中了铁板,幸亏星河没很用力,就算如此,仍是振的手微微发疼。

平儿磨了磨牙:“你少跟我在这里油嘴滑舌的,就算我是丈母娘,女婿是哪个,还不知道呢。”

她瞥着李绝,评头论足地慢慢说道:“反正那些没有住处,没有正经营生的……年纪又过于小的,是不成的。”

星河早又跑了回去,她已经臊的不知该怎么是好了,只觉着真是遇到了两个冤家。

她臊眉耷眼地,连李绝的脸都不敢看,拉着平儿的袖子道:“你!你行了,别说了,咱们回去吧……”

正在这时侯,容霄送人回来。

一眼看到他们在这儿,便笑着走过来。

“方才那位戚先生问我道兄什么时候走,我跟他说不急呢,”容霄说了这句,又对星河道:“三妹妹,怎么只管站在这里?道兄进府里还没正经吃过一杯茶呢。”

问着问着,突然发现星河背着身子,并不看这里,他疑惑地叫道:“三妹妹,你怎么了?”

平儿抢着说道:“二爷,这个人……是外边的,要吃茶你把他叫到自己房里去,我们姑娘房里可不许外面没来头的人随便出入。”

还未说完,星河低低地呵斥:“你还说?够了啊!”

容霄眨了眨眼:“啊……”他看向李绝:“那……”

李绝笑道:“其实我还是有一点来头的。”

平儿哼道:“那你且说说看。”

李绝道:“我……已经在惠王府谋了一份差事了。算不算有来头?”

平儿吃了一惊,半信半疑。

星河也不由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李绝。

李绝道:“不信问容霄。”

容霄见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便笑道:“对对对,确实是如此,今儿陪着道兄来的,正是王府的一位长随,跟一位武官校尉。”

平儿见容霄作证,瞪大的眼睛里闪出了惊喜的光芒:“当真吗?”

容霄道:“这还有假?我们都已经见过老爷了。那两位,老爷也是认识的。”

平儿感觉心里好像有一点东西稍微地放下了,她盯着李绝:“你怎么不早说?”

李绝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平儿哼了声:“看你是故意叫人着急。”

李绝只看着星河,问:“那……能不能去讨一杯茶喝?”

星河之前不想叫平儿赶他走,如今听到这里,却反而不开口了。平儿倒是抿嘴一笑:“你既然有份正经差事,我们自然也该以礼相待的,对不对二爷?”

容霄笑道:“理该如此。”

回到星河房中,平儿叫丫鬟上茶来,又不等吩咐,就叫准备精致糕点,果子之类。

屋中的丫头们看到容霄领了个唇红齿白、仙人似的小道士来,都看的稀奇,只是碍于规矩,不敢靠前。

容霄抓了一把瓜子磕了两颗:“道兄,说来我也不知,你怎么突然跑到王府去了?”

李绝当面胡扯:“是那个王爷去青叶观的时候看到我,说我念经念的好,就叫我到他的王府当差了。”

平儿在旁不错耳的听着:“去王府念经?这个……”

她觉着这个好像没什么前途,不过既然是王府,总比在别的地方要好很多:“那有月俸吗?”平儿问出一个把星河打死她都问不出口的问题。

惠王可没提这个。

李绝眨了眨眼:“有。”

“那是多少?”平儿赶紧问。

星河原本还想在桌边坐坐,给平儿这几句问的恨不得挖坑土遁,不敢靠前,只进了里屋站在门口偷偷听着。

李绝对于银子向来没什么数儿,信口说道:“不知道,想来不会太少。”

容霄思忖了一下:“王府当差的话,一个月总有四五两的银子吧?”

李绝胡乱点了点头。

“四五……”平儿的眼中又流露喜色,见星河不在这里,便忙跑进里屋去了。

外头容霄并没察觉丫鬟那一份无法掩饰的窃喜,而只对李绝说道:“王爷既然这么慧眼识英才,又极看重道兄,道兄的前程自然大有可为,哎呀,你有这般喜事,总该摆个宴席,庆贺庆贺才是!”

李绝心不在焉,哪里管这个,只是看向里间。

容霄察觉他的目光,便道:“三妹妹,你怎么也不出来说句话?”

只听星河的声音低低地:“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歇会儿,霄哥哥一会儿就陪着去吧。”听来有些哑哑的。

李绝蓦地站起身来,竟向内走去。

容霄也跟着起身:“道兄……”

正平儿往外走,才要拦着他,不知为何,手刚探出却又垂下。

只若无其事地对容霄道:“二爷请喝茶。”

容霄看看平儿,又看了眼空空的门口,直到此刻,他心里才总算是有了点意思。

只说李绝走到里屋,却见星河坐在床边,低着头,好像在擦泪一样。

他早听出她的声音不对,见状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姐姐怎么哭了?”

星河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走了进来,赶紧把帕子放下:“没有哭,只是眼睛突然有些不舒服。”

李绝俯身,仔细看向她脸上,却见眼皮微红,眼角还有些湿润,可见是刚流过泪。

“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李绝急忙解释:“我都是有口无心的,若是说错了话,姐姐只管骂我,只别偷偷地哭。”

他不说则已,这么一说,星河的鼻子发酸,眼中的泪又漫涌了出来。

李绝慌了:“你怎么……”看她的手里握着帕子,忙拿过来给她擦,一边怯怯地小声道歉:“姐姐你别哭,我哪里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我改。”

星河摇了摇头,隔了半晌才道:“我不是哭,我是……我是喜欢呢。”

“喜欢?”李绝愣住。

任凭他聪明绝顶,这种女孩儿细腻婉转百转千折的心思,他又怎么能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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