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7族往事

是夜,繁星如雨,荒城里面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城里的修士走上街头,酣歌恒舞,一起庆祝着边荒大比的胜利。

城主府内灯火通明,大摆筵席,高朋满座。有宾客主动献乐,有人舞剑和之,众人高举手中的酒杯,想要挥发心中久违的喜悦。觥筹交错之间,他们谈起了荒城今日的大胜,言道城主养了个好儿子,言道七族子弟后继有人、已经可以撑起一片天;谈起了这些年在战场上的拼死搏杀,言道若是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能够亲眼目睹今日的大比,定会高呼浮一大白……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荒城百年的屈辱史。

七族子弟,已在这荒城蜗居两百年,被王朝厌弃,被匈月欺压。他们,等待这次大胜,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玉霄城(豫州主城)吗?”

“谁知道呢?每一代都想重回玉霄,可每一代到最后也只能带着遗憾进入棺材。”

“匈月虎视眈眈,在这荒城如何睡得安稳啊。若是能够重回玉霄,我们也能过点悠闲的修道生活。”

“回去?谈何容易,我们可是罪血后代啊。”

“罪血后代?狗屁,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说的也是,豫州王岂会让我等安心回到玉霄,我等若是回去,他的王座还能安稳吗?”

“要我说,其实荒城也挺好的。”

……

众人一阵沉默,是啊,荒城也很好,可这里终非他们的故土啊。和匈月斗了太久,有的人从出生一直斗到死,连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已经在残酷的战场上流干了血。斗久了,总会厌倦的。

宴席上已经不复一开始的欢乐氛围,众人举杯交错,饮下的是美酒,更是难以言道的辛酸。嘴角一张一合,吐出的不是酒水,而是百年屈辱的血泪。话里话外,满是无处安放的怅怨。他们有人笑着,更多的人哭了,剩下的人笑着笑着,就笑哭了。

眼见悲伤的氛围弥漫宴席,最上方的一桌人沉默了。他们,都是荒城七族的话事人。宴席上的七族子弟痛饮恸哭,迷糊中说出的话何尝不是他们的心声?只是作为话事人,他们必须表现得足够坚强,才能给予七族无限的希望。

但此刻的他们能够说什么呢?他们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任凭这些人放纵、发泄。下面的这一群人需要有一个机会释放自己的脆弱。因为这一夜过了,他们又得重新拿起手中的兵戈,去和匈月进行无休止地争斗。他们无法后退,战斗,就是荒城人的使命。他们,不能带着屈辱回去。

不知何时,林千屈站在了父亲这一桌人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柳如风发现了他的存在,出声询问,打破了桌上的沉默:“贤侄,有什么事吗?”

众人也是将目光放在了林千屈的身上。

“千屈来到这里,是有一事请教。我想知道,荒城七族为何会被称为罪血后代,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一时间,桌上的沉默更甚。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每一代话事人都讳莫如深的问题。

林千屈不肯退步,行了一礼,“还请各位叔伯告知千屈真相,千屈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林天琅喟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也是该让这些后辈们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们,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桌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却是道:“只怕他们知道了真相,我荒城必将陷入混乱啊。”这位老人正是李文淇的祖父李淳正。

柳如风看向林千屈,道:“你若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但你须得保守这个秘密,不能向其他人透露出来,能否做到?”

“能。”林千屈坚定地回复。

“好,那我们便告知你真相。”柳如风的视线从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达成了一致的意向。

宴会上众人喝得均是酩酊大醉,稍微清醒些的人也沉浸在了彼此的交谈之中,一时间也是无人注意到了林天琅这一桌浮现的一幕。

柳如风用真气在这一桌周围升起了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这时,林天琅说话了:“其实七族被冠以罪血后代的称谓,并不是因为七族真的犯下了什么滔天大错,只不过是我们在一场政治博弈中成了失败的一方,被人泼了脏水罢了。”

柳如风接过了话茬,“两百年前,是我豫州最鼎盛的时期。彼时的王朝统治者名为赵玉龙,其修为离元丹境只差临门一脚。正当他准备好闭关冲刺元丹境的时候,匈月却突然举兵来犯。无奈,赵玉龙只能领兵与匈月进行巅峰一战。这一战后,赵玉龙身受重伤,加上他原本就寿元将尽,因此再也无缘元丹境。几年过后,便驾鹤西去。”

听到这里,李淳正眼睛眯了起来,他是在场唯一一位亲眼见证了那一场兵变的人,当即回忆道:“赵玉龙将豫州治理得很好,他死后,理应由他的嫡长子赵天宇来继位。我荒城七族原本也是在赵玉龙的提携下才得以在玉霄城立足,一直感恩在怀。因此我们决定尽全力助赵天宇登上王位。却不料,就在赵天宇即位的前夜,赵玉龙的五子赵浪竟联合玉霄城的五大超然家族发动兵变,假借‘肃清叛贼’的旗号强势镇压了赵天宇,我荒城七族的凝脉境高手也被斩杀殆尽,只留下了一些微薄的血脉。我李氏一族,嫡系只剩下了一个叔叔和我兄弟二人。那一年,我刚刚十岁,修为也不过才锻体境2段。”

李淳正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复道:“赵浪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没有对我七族赶尽杀绝,而是以让我们‘立功洗罪’的名号将我们赶到了边荒,永世抵御匈月的侵扰。一群最高不过御气境的残兵老将,用自己的尸骨在荒城蹚出了一条血路。到如今,我七族的境况才稍微好转。”

听到这里,林千屈提出了疑问:“赵天宇当年真的是叛贼吗?”

李淳正嗤笑一声:“不过是赵浪的托词罢了,谁是叛贼自己心里清楚。赵天宇素来被赵玉龙喜爱,他又怎么会谋害自己的父亲。反倒是赵浪,一直与赵玉龙不合。当年匈月为何会突然大兵来犯,阻止赵玉龙晋升元丹境?不就是赵浪暗中与匈月苟合吗?”

林天琅十分赞同李淳正的说法,道:“李老说得不错,赵浪一边拉拢五大超然家族,一边给匈月通风报信,步步为营,其心可诛。奈何他得了天时人和,可以任意颠倒黑白,我七族倒成了为了谋权篡位,暗害赵玉龙的罪魁祸首了。”

林千屈目光炯炯,朗声道:“赵浪虽然登上了王位,但这个位置坐的并不安稳。于外,元气大伤的匈月依旧虎视眈眈,一旦修整过来,必定会再起兵戈;于内,五大超然家族既然对他倾力相助,必然有所图谋。因此,他必须留下一个可以制衡两者的势力,这个势力不能太强,否则便会引火;但也不能太弱,否则难以发挥作用。所以,他便留下了七族的部分嫡系血脉,将他们放到了边荒。一来可以向豫州的修士彰显自己的仁德,二来,七族可以在荒城东山再起,震慑五大超然家族和匈月。”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了众长辈赞赏的目光。柳如风道:“千屈贤侄说得不错,赵浪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若我七族子弟被斩杀殆尽,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赵浪。但留下我七族血脉,我七族也会心生一丝感恩,才不至于与他玉石俱焚。”

“五大超然家族和匈月又何尝不是打的这个主意,说到底,我们七族不过是他们博弈的棋子罢了。”七族刘家的领导人刘瑜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其他人也是一脸悲愤。

林千屈眉头一皱,说道:“但七族之间一直流传的说法是我七族被打下罪血的称号,因此只能一直蜗居荒城。其中秘闻却一直鲜为人知,为何不告知大家真相?”

李淳正叹了一口气,“若是将真相告知这群小子,他们势必会义愤填膺,叫嚷着杀回玉霄城。到那时,我七族也就离灭亡不远了。正是蜗居于此,我七族才有一线生机啊。”

听闻此言,林千屈沉默了。不错,此刻敌强我弱,不是反击的好时机。

林天琅看到桌上渐趋沉闷的气氛,有心打破僵局:“赵浪死了,五大超然家族早已换了新天,我七族也历经了几代的蛰伏。比起报仇雪恨,如何让七族的血脉延续下去,谋得更好的发展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与其让后辈们生活在仇恨之中,不如让他们过得轻松一点。七族,已经经不起新的洗牌了。”

林千屈道:“可待在荒城也并非长久之计。以前王城势力与匈月将我们当成争夺资源的润滑剂,我们尚能偏安一隅。可如今两百年过去,匈月定然已经整顿过来,甚至比以往更加强大。兵戈再起之日,我荒城必定会血流成河,还是要做好回玉霄城的打算。”

柳如风道:“千屈贤侄说得不错,只是我们如今尚需积攒实力。这一次我们在边荒大比中取得胜利,完全可以在几年之内借助化灵池催生出一批凝脉境的强者来。届时,我们便能化被动为主动了。”

众人点了点头,林千屈却是苦笑一声:“恐怕来不及了,我杀了月紫夜,匈月那边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提前发动战争,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刘瑜大声说道:“贤侄莫怕,匈月要来,便来好了。我们这些老的还没死,还无需你们这些小的来操心。”

林天琅面色凝重,沉默了良久,忽然一拍桌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烦请诸位在三日之内,选出族内天赋足够的御气境子弟。这一次,耗尽我七族所有的积蓄,说什么也要造几个凝脉境强者出来。只要留下火种,就还有重塑光明的希望。”

在场诸位均是慨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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