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不觉已是天亮。
破晓的晨曦撒在顾兴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慵懒的睁开眼睛,睫毛上湿湿的,都是露水。
身上披着的衣服也变得很潮,头发上皆是细微的水珠。
环顾四周,这些灾民或躺或蜷或倚,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
冉冉的篝火早已熄灭,徒留发白的灰烬,而那壮汉已然不知所踪。
“少主,你醒了?”
王尚魁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弯着腰小声问道。
顾兴嘱咐他们人前要叫四弟,王尚比李默还不习惯咧,干脆掐着嗓子小点声叫少主。
“孙成呢?”
顾兴发现李默还在熟睡,孙成不知道去哪了,他掸了掸衣服,又对着王尚问道。
“他说去破庙里看看,顺道方便一下。”
王尚咧嘴笑了笑,头一回听说有人大早上看死人的。
“哦。”
顾兴点点头,旋即又看向昨晚的那个老伯轻声叫道,“老伯。”
没有反应,许是睡得太死了。
“老伯?”
顾兴又叫了一声,没成想这一声把旁边的李默惊醒了。
看着依旧没有半点反应的老伯,顾兴眉头一拧,王尚则走过去拍了拍那老伯,结果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王尚单手放在老伯的鼻孔,又号了一下他的手腕,随后对着顾兴摇了摇头,“死了。”
顾兴有些难受,昨晚还跟他聊得好好的一位老人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或许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人间太苦,下次不来了。
就在顾兴悲伤于老伯的猝然离世之时,孙成回来了。
“大人,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孙成低声对着顾兴说道。
“说下去。”顾兴道。
“刚才我去破庙里看了一下,里面都是死人,但是很奇怪,没有孩子。”
闻言,顾兴眼睛一眯,“你确定?”
“确定,我都翻遍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事有点蹊跷,怎么可能死的都是大人,没有孩子呢。”
事情变得愈发诡异。
孙成说得没错,这么多人被饿死,不可能没有孩子。
难道……
顾兴不敢再细想下去,“这边的事我们管不了,等到清平县之后,我写一封信给老师,让他派人过来调查这些事。”
此次出来,他奉命调查清平县,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因而,只能把昨晚的所见所闻写在信中交给老师,之后怎么处理,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小小的巡察使,仅有监察权,没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别人怕他,怕的是鉴廉司这三个字,怕的是自己那点烂事被翻出来,若非如此,谁吊他?
“走吧,还有一天的路要赶呢。”
“是。”
顾兴他们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亦如他们出现的时候,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吃点东西吧大人。”
孙成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块烙饼,看他递过来的烙饼,顾兴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老伯。
早知道就再多给他一块烙饼了,黄泉路上不做饿死鬼。
“大人?你怎么了?”
见顾兴看着烙饼直发呆,孙成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可不会想到顾兴是睹物思人,想到了那个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的老伯。
其实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孙成见过太多的悲剧和生生死死,早已经麻木,或许只有卖女苟活的那个男人才能撩动他的心弦吧。
至于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死了就死了,孙成反正是没往心里去。
“没什么,你们也吃吧。”
顾兴接过烙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与此同时。
清平县县衙。
气氛异常压抑,七八个人站在那里却没人说话,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
大腹便便的清平知县吕文瑞打破了这可怕的沉寂,“巡使大人,除本县县丞在忙赈灾事宜,一时抽不开身耽搁了,其他该到的人均已齐,您请问话吧。”
吕文瑞肉嘟嘟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现在是如坐针毯,上一个巡察使死在了清平县驿馆,而他作为清平县的一把手,自然脱不了干系。
这次如果再出意外,别说这顶乌纱帽,颈上人头能不能留住都两说。
他口中的巡察使并非顾兴,而是巡察房丁组组长褚健。
昨日顾兴和任铭昀谈罢,他前脚刚走,任铭昀就责派褚健前去清平县调查宋硕死亡并贪墨赈灾钱粮之事。
本来任铭昀打算告诉褚健顾兴暗查的事情,而他过去之后,只需要做做样子给清平县上上下下的官吏以压力,让他们把精力都放在应付调查上面,剩下的就交给顾兴。
可是话到嘴里,任铭昀又想到顾兴说他暗访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而就没有告诉褚健实情。
反而是叮嘱褚健,一定要全力以赴,调查清楚宋硕死亡的真正原因以及清平县到底有没有贪墨赈灾钱粮。
褚健情知事态严重,准备妥当之后,连夜动身赶路,天光未亮他就到了清平县。
见到吕文瑞之后,褚健即刻叫他协助查案,立马召集清平县相关人员,询问宋硕之死的细节和赈灾的情况。
看着富态的吕文瑞,褚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很假的笑容,“辛苦吕知县了,我也是公事公办,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巡使大人客气了,都是应该的,宋巡使意外殂于驿馆,我是有责任的。”
吕文瑞一张口就把宋硕的死说成是意外,明显是想撇清关系。
只要宋硕不是死于非命,他就屁事没有,所谓的责任纯粹是客套话。
但如果宋硕是被人暗害,他这个知县的责任就大了,搞不好会被降职,甚至削官。
“意外?”
褚健的眉头拧成一团,颇为不悦的说道:“吕知县,恕我直言,宋巡使的死,现在说意外是不是早了些?”
“是是是,是我草率了,应该巡使大人调查之后才能下结论。”
吕文瑞不敢驳斥褚健的话。
虽说他是一县父母官,级别比褚健高许多,但人家是鉴廉司的,后台太硬,惹不得。
对于他们来说,鉴廉司的人都是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打上交道就发怵。
有这种心理作祟,气势上自然强硬不起来。
“谁是仵作?”
褚健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众人。
“回巡使大人,下官乃清平县刑令杨飞,仵作在外面候着呢,随时听大人问话。”
褚健话音刚落,只见一燕颔虎须的中年人对着他躬身说道。
能站在这里的都算是官,一个仵作自然不配与他们一同听候巡使问询,除非特意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