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刀掉下去了。在他举起的时候,掉下去。

甄原刚全身贯注握刀,刀却掉下去。他握刀很紧,他手心没有出汗,他的手强劲有力,一生只为这一刀;他没有紧张,他从容自若,他历经千年才等来的机会,他明知不易,沉下心来,只为这一刀;刀却掉下去,径直往下掉,没有拐弯,成一条直线与绝壁平行往下掉。

风萧萧兮水寒,刀掉落兮不见。

在刀入水的那一刻,天上下起鹅毛大雪。他的十四个伙伴发出惊呼,甄原则知道刀已经掉下去。他现出了原形,收紧翅膀,径直往水中冲去,片刻飞出水面在河流上盘旋,翅膀上的水滴哗哗地往下掉。鹅毛雪落在他十二月黑的翅膀上,化成水气,他再度俯冲而下,在水下搜寻直到呼吸需要,再飞出水面盘旋,再冲下,再飞出,反复,反复。河面逐渐结冰,他俯冲而下的时候,嘴部冲出了血,冲掉了两旁的毛,鲜血沿着他乌黑的喙尖往下滴。苍茫天地间,漫天的鹅毛雪中,他乌黑的身子,流淌的鲜血不过是片片雪花间隙中的一粒微尘。

十四个伙伴凄厉地呼唤甄原则,“算了吧,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甄原则俯冲--出来,再俯冲--再出来,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五,五而七...

十四个伙伴将冻僵伏在冰面上的他强行拖回三人同山,烧了火,将他烘干。十四个伙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给他清理羽毛,轮流抱他,直到他自己变回人身。

甄原则说道:“回客栈。”

回客栈后,他又说道:“去落刀城。”

伙伴们随他回落刀城。

“八哥,甄管家他们是回乌雀山么?”

“可能吧。”

李十八并不意外他们走了,他们来的目的,他很清楚。阿刀不能劈开混沌,甄原则失败了。阿刀必须得重塑,可怎么重塑,他不知道。

“管他们死哪去。我们去三人同山砍竹子扎竹排吧。”

宗道长做事说做就做。

三人同山上已是白雪皑皑,白白黑黑,黑色的树干挺立,远望像是一个个瘦骨伶仃的人,笔直站在冰天雪地里接受上天的惩罚。

雪似光阴,一寸一寸地从河面往三山镇上漫延。这天气能干啥,河面结冰了,扎成竹排也不能下河。

“八哥,雪下得真奇怪,怎么不是一起下的呢?像是人走路一样,一步一步走到那边去。”

王壹见识了许多怪事,像是珍珠串,一颗怪事一颗怪事连起来,连下个雪也成了怪事。

“是奇怪啊,又只能等。”

李十八多少年没见过雪啦,他倒在雪地上闭眼数没见过雪的年数。宗道长却见不得雪,他又开骂,骂该死的老天爷,疯了的老天爷。

“不知河面上的冰能不能过人,我们可以从冰上回去吗?”

王壹不想听阿长骂,他想出个主意来转走阿长的咒骂。

“对呀,师傅,我们去河边看吧。”

河面的冰不薄也不厚,一脚踩上去,冰四分五裂,条条裂纹像是命运的掌纹,最厉害的算命先生也不能凭此算出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到流云观。他们仨在客栈等这场雪下完。雪下完了,等雪融化。天冷没下雪,已下的雪也不能融化。雪在等春天,他们是雪的客人,客随主便,他们似乎只能陪雪等待春天的到来。

在没下雪的日子,仨走遍三山镇与李屋镇,没有找到云满天。云叔叔真的回到流云观了吗?他要不要悄悄地乘着阿云离开此地,飞回流云观呢?王壹有这样的想法,他试着独处,独处不了,他想让李十八帮忙掩护,一起瞒着阿长,让他先回流云观,如果云叔叔在那里,他们商量好后,他再过来接他们俩一起去,不必在此苦苦等待雪地融化。

王壹苦寻机会,阿长不喜欢雪,他约李十八去赏雪。

“天天看到,看到都烦死了,有什么好赏的。”

思路是对的,宗道长果然没兴趣。

“那我和八哥一起去,阿长你就在客栈呆着。”

“那不行,我得去。不知落刀城下雪了没有,小兴兴看到雪会很高兴吧,那我就多看一会儿,替她高兴。”

钟姐姐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阿长这么一心一意喜欢她的人。抛开外表,钟姐姐其实可以与阿长在流云观里做一对神仙般眷侣。不在流云观的话,可能世俗的诱惑或者闲言碎语会让钟姐姐不能坚持,王壹将他们神仙眷侣的存在地点定在流云观。

对他人感情的种种设想永远不能与当事人对感情的所作所为重合。

钟兴弟应该是无比苦恼吧,这种苦恼她没有表现出来,显得没一点苦恼。棋哥自己是犹豫的,尽管犹豫的时间很短。但主人比他犹豫的时间更短,像是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甄原则的要求:如果她杀了宗道长,他将刀还给她。

甄管家,棋哥无比讨厌如此称呼他,但他仍是笑着自称是真心实意想在老亲王府干一辈子临时管家的甄管家,他拿出的阿刀是一把完整的刀,他将阿刀的两片断刀接好了。棋哥对甄原则的讨厌瞬间消失。

“甄管家,我可以拿来看看么?”

钟兴弟也不是不知道甄管家会演戏。

“随便看。”

甄管家丝毫也不担心刀到了被盗的人手上会一去不复返,慷慨地将刀给钟兴弟看。钟兴弟拿起来看了无数眼,也像模像样地挥了几刀,又给棋哥看。棋哥对此刀一直没有细看,现在他再细看也看不出与原来的有什么区别,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的是什么样。

依棋哥看,这么有威力的刀长成这副样子,对不起谁呢?他不好说。像他这么高质量的可以说是人吧,长成这副样子,他又能说什么。

“甄管家,你当初要这断刀拿去做什么?不要告诉我,就只为了接好它。”

“是只为了接好它。”

这不睁眼说瞎话了吗?棋哥的大眼一闭,他当初怎么会找甄原则做管家呢?就只为他真心实意地想在老亲王府干一辈子临时管家吗?

“我们要为五爪报仇,我们有自知之明,能力有限,杀不了宗道长,要么智取,要么有一把能胜他的宝刀。智取已败,宝刀也试过了,还是不能杀他,所以我们才来此与钟姑娘做笔交易。”

“这把刀本就在主人手上,你偷去了,你拿什么来交易?”

“我不接好了它嘛,这还不能拿来做交易么?你试过多少方法啦?李济世都不能接好它吧。”

棋哥从生意角度确认这可以用来交易,但是杀了宗道长...

不用但是,他的主人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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