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点

天圣元年(1022)大宋朝是一个多事之秋,这一年,老皇帝赵恒驾崩,十三岁的太子赵祯即位,临朝称制的却是那位出生卑微的皇太后刘娥。

这一年的盛夏炎热难当。过了六月六,一连晌晴了十几日,把个开封府晒得天似蒸笼,地如煎饼锅。上午过了巳时,别说出门,就是歇在大树阴下,就是赤条条歪在大门洞里,也热得浑身流油儿。

汴梁皇城内的福宁殿此时却阴凉宜人,大殿四周各摆着几盆冬天里储存下来的冰块,此刻冒着丝丝凉气,室内的温度明显比室外低了许多。

大殿中央那位身穿风衣霞佩的女人,正是权倾一时的皇太后刘娥。此刻她正闭眼手执佛珠,虽然她坐在蒲团上拜先帝像,脸色却冷若冰霜。大殿外响起了一声声哀嚎。“砰……砰……”的杖责声虽然沉闷,但却让大太监雷允恭凄惨的哀嚎显得不那么凌乱。周围的空气仿佛已经冻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雷允恭背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得只剩下殷红,而他的嘴里也随着哀嚎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自己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眼神已然涣散的雷允恭,趁着脑袋里最后的那丝清明还未消散之际,又一次回想起了他落得如此下场的前因后果。只是,再回想,这条性命却注定是走到了尽头。

雷允恭突然不觉得疼了,他知道这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他咧了咧挂着鲜血的嘴唇,心中一叹:罢了,自己勾结丁谓,勾连内外朝,已经挡了殿中那位女主的路,没有这次的事,这一天迟早也会要来的。怪只怪自己太贪心!反误了卿卿性命。

先帝爷死了,宰执丁谓充任山陵使,宫里的太监们大都去了永定陵忙活。但是身为入内押班,并且兼任京西作坊使和普州刺史的大太监雷允恭,却独独被太后刘娥留在了宫里。雷允恭心里当然有些不舒坦,毕竟,去给先帝爷捣鼓永定陵,闭着眼睛都能看见数不清的财路。现如今那些小太监们都去了永定陵揽财,而自己竟然还在这深宫之中窝着。

丁谓正好充任山陵使,自己和丁谓合作多年,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雷允恭皱眉,但忽而又计上心来。他去找了太后刘娥,想让太后准许自己去永定陵谋份差事,但却遭到了拒绝。拒绝,对于雷允恭这等能在宫廷这种泥潭中跋涉了大半生的人来讲,压根就算不上什么挫折。

不死心的雷允恭挤了挤眼睛,就已然泪流满面,向太后刘娥哭诉自己不能为先帝爷的陵寝,尽一份绵薄之力的懊恼。太后刘娥虽是一代女强人,但也看不得身边之人的眼泪。刘娥虽然不愿意让这位位高权重且没外出历练过的雷允恭去趟永定陵这趟浑水。但是已经吃了秤砣的雷允恭,却没把太后娘娘的好心给双手接住,反而更是软磨硬泡,最终如愿以偿,得了个负责监管永定陵建造的好差事。

想当初,太后竟然为自己改变了主意,雷允恭还很得意。他自以为只要自己在太后跟前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样子,并且抱紧了丁谓这条一手遮天的大腿,那么在这大宋朝,他横着走都不用带怕的。

到了永定陵的雷允恭,已经膨胀得看不清自己的脚下是虚空,也膨胀得忘记了自己只是皇权之下的一只蚂蚁。他竟然凭借着自己监工的身份,私自要求判司天监的邢中和,将宋真宗的墓室位置做了改变。而改变墓室的原因,则是因为邢中和跟雷允恭说,埋在那个新位置对后世子孙有莫大好处。

雷允恭的命令,让邢中和大吃一惊。毕竟皇帝的陵墓事关重大,一旦因私自更改出了纰漏,那么有多少脑袋都是不够砍的。于是,邢中和又赶紧向雷允恭解释,那个新位置虽然风水不错,但下面却极有可能有大石头和水,一旦遇到这两样东西,肯定是会影响工期进度的。而这,他们则吃罪不起。

雷允恭却不在意,因为他是太后娘娘和丁谓身边的大红人。所以他跟邢中和说尽管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回宫跟太后娘娘说说就行了。如此重大的事情,雷允恭就这么私自做主了,并且连太后娘娘可能会存在的反对意见都不在乎。这,足以证明此时的雷允恭已经膨胀到了什么地步。

七月初,从永定陵回宫后,雷允恭倒是没敢托大,第一时间将他更改宋真宗墓室位置的事情上报给了太后刘娥。刘娥一听竟然发生了这等事情,心中也是惊讶非常。她问雷允恭,为什么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行事如此草率。但是雷允恭却没看出来太后娘娘言辞中的怒火,还自以为是地反问刘娥,既然给先帝爷换了位置就能庇佑后人,那又有何不可!

对于雷允恭的说辞,太后刘娥是不赞同的。但此事又事关重大,于是她让雷允恭去和时任山陵使的丁谓去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太后没说不同意!雷允恭便满怀期待地去找他的大靠山丁谓,问更改墓室之事到底如何说法。

谁成想丁谓这家伙是个不负责任的,他明明知道擅动墓室是万万不可的,但他又不想给心头发热的雷允恭泼凉水。所以丁谓就支支吾吾不吭声,不说行更不说不行。

按说,看到丁谓如此反应,雷允恭是能够感知到丁谓对此事的反对态度的。而这个时候,只要他下令终止迁移墓室的行动,那么日后即使工程进度出了问题,也与他无关,他也更不会因此今天丢了性命。但是已经鬼迷心窍的雷允恭,却生生将迷途知返的绝佳机会关到了门外面。

看着三板子都没被拍出一个屁的丁谓,雷允恭也懒得再问。于是他回宫跟太后刘娥说,山陵使丁谓对于移动真宗墓室位置一事没啥意见。主管永定陵建造的丁谓都没意见,那太后刘娥也就没再说啥,默许了雷允恭的行为。

改了墓室位置之后,果然在新墓室的位置遇到了大石头,当工程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弄走了石头后,下面又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水。这下工程队皱了眉头,没办法再继续干活了。于是主管工程进度的步军副指挥使夏守思,眼见可能会误了工期,便撂了挑子,他怕自己担责任,便向朝廷写了一封奏章,打算听从朝廷安排。

虽然大靠山丁谓帮雷允恭将夏守思打的小报告压了下来,但最终还是被从永定陵回宫的入内供奉官毛昌达将事情抖落了出来。纸,终归没包住火。此事一败露,毛昌达首先点燃了雷允恭的炮儿后,就直接吹响了雷允恭的死亡号角。太后刘娥立刻直接责问丁谓,让其迅速调查事情始末。

除了让丁谓自行查办以外,刘娥又亲自连续派出了几波人马对永定陵一事进行调查。龙图阁直学士、开封府尹吕夷简、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鲁宗道、入内押班岑保正、入内供奉官任守忠等大人物视察了永定陵之后,让他们与丁谓一起商议被耽搁的工期应该怎么找补回来。最后又特派王曾巡视了一番,才一起定议启用之前的墓室旧址。

与此同时,刘娥又派出了皇城司的另一批人马前往巩县调查雷允恭的其他违法之事。现在看来,雷允恭擅自迁移永定陵墓室,已经让对他多有宠信的刘娥对他失去了信任。不但如此,刘娥更是打算趁机将之前忤了她心意的丁谓一起一撸到底。

很快,派去调查雷允恭的两路人马,都坐实了雷允恭的大量不法行径。他不但私自迁移皇帝墓室,更是利欲熏心,盗用了国库大量钱财、物品。罪名已经被坐实了,那么已经决心拿雷允恭开刀的刘娥自然不会手软。

今天,刘娥想要雷允恭的性命,而且还不能让雷允恭死得太过轻松。被乱棍打死就成了雷允恭最后的宿命。丁谓因为庇护雷允恭,不作处理。太后刘娥下旨丁谓罢相,贬为崖州(今海南省)司户参军,四个儿子全被降黜。此刻,殿外的雷允恭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临死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谁挡太后的路,谁不得好死。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执刑太监进来禀告,雷允恭已经死了。刘娥面无表情,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讨厌苍蝇,冷声说道:“拉去化人场,烧了吧。”

顿了顿,刘娥道:“办完这件事再去通知官家,着升龙图阁直学士吕夷简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是!”执刑太监不敢怠慢,立马应喏。他走出殿外,吩咐几个内侍把人抬走,很快地上就被清理干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气氛非常的压抑,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太后身边。大殿里安静的可怕,太后刘娥吩咐完这些,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

过了一会儿,太后突然对空屏障闭目道:“出来吧,说一说南阳的事。”

不一会儿,屏障后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身穿黑衣,头始终低垂。等两旁的宫女逐渐退下,他才适时抬头,在太后耳边轻声耳语道:“太后,下官奉命去了伏牛山道观,也打开了坟墓验看,施太医的确已经死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刘娥冷冷问道。

“禀太后,刘太医留下了一个孙子,年约十三四岁,姓施名平字伯原。住在新野县城,目前在县衙当书办谋生。”

刘娥沉默了一下,又问:“嗯,施平,这孩子应该有十四岁了,比官家年纪大一点。当年的事……他知道多少?”

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下官不敢随便猜测。据说施平下山时遭遇大虫,随从遇害,他自己掉下悬崖,头部受了伤。已经失去了部分记忆……”

“哼,你倒是好心……”刘娥冷哼一声。

“不敢!下官只是……”黑衣人赶紧解释,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罢了,此事作罢。“刘娥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悠悠地说道,“哼!哀家岂像你想的那么狠心,连一个孩子都不会放过。施太医虽然迂腐得罪了哀家,但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是勤于王事,效忠先帝。百年之后,孰是孰非,谁又说的清楚?这孩子只要不惹事,就让他好好活着吧。”

“太后仁慈!”黑衣人松了一口气。

刘娥又吩咐:“扳倒了丁谓,其余党要清理干净,你让皇城司抓紧一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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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风云变幻,远在新野的施平一无所知。他现在又回到了原点,既然决定在山上隐居,施平作为一个穿越者,住房改造是必不可少的。山中有野兽出没,至少道观很有必要修一堵高大的围墙。

施平一咬牙,花了三个银锭,一共二十几贯钱,让陈都头请了三十几个民工。这些人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这座道观改造得面目全非。如果那位叫华阳子的老道从坟墓里爬出来,肯定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道观被一丈多高的木格栅围墙跟外面的世界隔开,院子里收拾得素净却又生机盎然。院里开垦出一片片菜畦,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还是种植了不少蔬菜。

此时一地新绿,映衬着灿烂的阳光,明媚又舒展。院子右边有一个池塘和一片竹林。如花园一般的景致里,杂花生树竹林幽幽,温馨而舒适的院落里让施平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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