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客

“小郎君,小郎君!”

耳边传来陈老实的呼唤,陷入回忆的施平立马清醒了过来,收回了思绪。

陈老实再次打量了一下施平,见他有些魂不守舍,只当他心中悲伤,还没有缓过劲来。想了想,陈老实有些迟疑的说:“小郎君,如今新野正在屯田,招募流民开垦本来就是衙门的责任。小郎君想要入籍并非难事,衙门里一个小小的书吏就可以办好。只不过……”

施平心中一喜,忙问:“只不过什么?请老丈赐教。”

这时候,进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见这边两人说得热闹,看守城门的几个厢军和进出城的百姓也围拢了过来,众人好奇的打量施平,不少人在指指点点。自古以来,国人都喜欢看热闹。这些人好奇的目光看得施平浑身有些不自在。

陆老实见此,立刻啐了一声,挥手赶开了众人。他引着施平来到城门口的一个草棚,又对着里面两人吼了两嗓子,把他们赶了出去。让施平坐下后,又走出去叮嘱了自己的手下几句,这才回过头来重新和施平讲话。

陈老实在对面坐下,摸摸颔下胡须,想了想这才说:“入籍倒是不难,衙门里随时可以办理。难的就是小郎君想如何安身。如今小郎君的模样虽然狼狈,浑身上下却处处显得不同常人。说句实话,您这样一位身娇肉贵的少年郎君说是公侯子弟,小的都不敢怀疑。再说了,小郎君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将来肯定是要参加科举的。如果书状还在,这事情倒是简单了。可您说不明白身世和来历,又拿不出状纸,如果在这里重新入籍,身世不明这一条,将来想要再参加科举,恐怕这就不太容易了……”

听完陈老实的介绍,施平心里凉了半截。下决心来新野入籍之前,施平就考虑过将来如何生存下去:如果施平只想当一个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事情倒是简单了。不好意思,施平自忖可能吃不了这个苦,坚持不下去,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今还是宋初,商人的地位并不高,更是被人看不起。经商也不是个太好的选择。本来想着先弄个假户籍来,再报名参加科举,说不定运气好就能蒙混过关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可能。思来想去,对于他来说,读书出人头地才是唯一的出路。可问题难就难在这里!

在这个时代,施平想要获得参加科举考试资格,考生必须先向州府递交状纸,即“投状”,上面列有姓名、乡贯、直系亲属三代情况,地方官据此审查考生是否具备应试资格。其中乡贯的户籍要求特别严格:考生是否有宋朝的正式户籍——民籍,是否属本贯州府户籍,是否居住于户籍所在地,以上三个条件全部满足,考生才能参加科举。

左思右想之下,施平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值得庆幸的是,宋朝的户籍制度在历代封建王朝中最为开放自由。古代诸多王朝在户籍管理上,人为地将户籍分为“编户”与“非编户”两个阶层,“编户”即为良民,“非编户”则为贱民,贱民属于主人的私有财产。当然,这是封建时代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表现之一。到了宋朝,这一不平等现象得到极大改善。宋朝的户籍制度不再将国民区分为“良民”与“贱民”,从前的所谓贱民,都被纳入国家的编户齐民,成为自由民。

另外,宋朝百姓可以自由迁徙。高度繁荣的商品经济打破了小农社会秩序,大量流动人口——商人、佣工、流民等,纷纷涌入城市,成为“浮客”。所以即使是施平这样的穿越者,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外四处游历,而不必害怕遇上唐朝那种因为提供不了“过所”(相当于古代的通行证),就被流放边疆或发配去做苦役这样悲催的情况。

更加难得的是浮客们在一个地方居住满一年,即可落户,取得当地户籍,这一政策简直就是穿越者们的福音。施平弄明白了这些,便下定了决心。他打算先在新野当一名“浮客”,在这里租房子先住下。至于落不落籍在此,将来再说吧。

陈老实是个热心人,听了施平的打算,便领着施平去了县衙。不入籍先当一名浮客,倒是没有那么麻烦,只需在县衙找到管店宅务的公吏,交钱就可以在新野住下来,一点毛病都没有。不过这年月一般人当浮客只会跑去京城,毕竟那地方大人口多,机会也多。

施平也想去东京,可他是没办法呀,主要是他放不下那个山洞里的东西。山洞里的东西是他在这个时代安生立命的保障,他可不想轻易放弃了。

陈老实是个热心人,一路上都在介绍新野衙门里的情况。听陈老实说,负责宅店务的管事书吏梁胜恰好是他的女婿。施平这才知道因为新野人口还不到千人,刚刚才改镇为县,正准备吸纳人口屯田,一切都是草创,县衙里连官吏都配置不齐。正因为如此,陈老实这个厢军小头目现在还兼着县衙的都头,怪不得他这么熟悉落藉手续。

县衙中的都头,也是吏,一个都头手下有十多个,或者几十个衙役,主要负责当地的治安、缉拿盗贼等工作。一个县有二个或多个都头,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所长,级别较低。

城里只有一条主道,两边稀稀拉拉的开着几家店铺,几乎没什么生意。街道上来往的人也很少,地上倒是很干净,只不过这新野城看上去很是萧条。路的尽头就是县衙,可能是这座城里最大的建筑了。围墙上长满了青苔,显得很是沧桑,看样子有些年月了。

走进破旧的县衙大院,绕过照壁,就来到一间很大的公事房,透过窗户,隐隐绰绰,可以看见里面有几个人在办公。

陈老实没有进门,只在外大声嚷嚷:“梁二郎,梁二郎,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里面答应了一声,出来一个身穿窄袖窄身白布袍的年轻人,见到陈老实,立刻上前行礼,叉手不离方寸,口称:“丈人,怎么有空来县衙,有事吗?”

“二郎,今天碰了一件蹊跷的事……”陈老实边说边指了指施平,把这个年轻人拉到一边,低声介绍了起来。那年轻人边听眼光还不时瞟向施平,眉头渐渐紧蹙。

施平有些惴惴,心里七上八下没有底。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县衙的格局,心里面想着措辞,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正与陈老实说话的这位吏目,不用猜,都知道这应该就是陈老实的女婿梁胜了。梁胜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显得精明能干。

听完陈老实的介绍和猜测,梁胜表情严肃地看向施平,对方向他露出一个温馨的笑容,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如沐春风。果然如陈老实所言,这少年人一看就不简单,光是那身玄青色盘领襕衫和腰间的玉佩,就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再加上这人皮肤白净,甚至比女人还要细腻,牙齿洁白整齐,这就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养的出来的小郎君。梁胜立刻做出了判断:这绝对是位官宦或豪门子弟!

梁胜心想:“如果是一般人失踪,自己随便登记一下,这事情就过去了。万一这少年人是哪家官宦或者公侯失踪的子弟,一旦处理的不妥,将来这位贵公子的家里人找来,事情恐怕会带来麻烦。

岳丈也看出来这公子不凡,想要结下善缘。想法虽好,但此人来历神秘,究竟是福是祸?现在哪里说的清楚。自己是个小小的书吏,最好还是安守本分,就不要惹祸上身了。县衙里自有主薄作主,还是交给这位处理得了。”

打定了主意,梁胜把其中的利害关系悄声告诉自己的岳丈。陈老实也醒悟了过来,连连称是。陈老实有些私心。他认定这是个官宦子弟,以为让自己的女婿私下帮衬一下这位贵公子,利用手中的权利把它安置在店宅务。等他的家里人找过来了,有了这份情意在,说不定有格外的好处,女婿有机会更进一步。可这事如果瞒着主薄,那就把人得罪得死了。县官不如现管,这事情做不得。

这两人商议了半天,最后梁胜走到施平面前,叉手施礼道:“这位……施公子,在下梁胜,是县衙里的书吏。您的要求,我岳丈说了。在下帮您安置下来没有问题。不过,您的情况有些特殊,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要请示一下长官。这样吧,我先去请示一下主薄,如何安置公子,让他来定夺。可好?”

施平脸色平静,但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动静怎么越搞越大了?自己只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怎么还要惊动主薄。主薄可是参加过科举的读书人,万一自己应答不慎,露出破绽,那就麻烦了。”

心里虽这样想,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于是他也一抱拳,露出八颗牙齿,轻松笑道:“如此甚好!梁郎君,有劳了!”

梁胜先是打发走了正在当值的陈老实,然后客气的引着施平来到一个小院,让他在门房等候。忙完这些,梁胜便告罪一声,匆匆进了里面的一间官厅。不多久,梁胜又匆匆出来,在门房找了施平,说主薄召见。

主薄姓陈名肃,字严正,三十五六岁,天禧三年科举中第。由于名次比较靠后,属于那种吊榜尾的角色,殿试后只获赐九品登仕郎的文散官,同进士出身。

陈肃是杭州人,出自书香门第。幸亏他家道殷实,中第后在京城候缺,蹉跎了两年,去年才算有了新野主薄这个从九品的实职。新野属于邓州治下,太祖时由县改镇,如今又重新升格为县。现在新野没有县令,主薄就是这里的一把手。

想想治下人口,陈肃不由心中暗叹:从唐玄宗公元755年安史之乱后,以及后来的唐末黄巢起义等战乱,到五代十国混战的末期,220余年间,人口数量就从唐朝的近9000万峰值,急剧下降,仅有3000多万。可见那段混乱的历史时期,是多么的令人悲叹。如

今大宋立国六十余年,人口虽然有所增长,但除了东京(开封)周边地区增长较快,其他中原地区依旧没有缓过劲来,更不用说新野这种小地方。主要是北方地区这些年一直是灾害不断,人们纷纷跑去了南方。倒是江南地区发展的更快,比如陈肃的家乡杭州,如今有了五万多户,人口超过30万。

听到脚步声,陈肃收回了思绪,抬头向大门看去。等看清楚施平的模样,陈肃不由眼前一亮:好俊的少年郎君!再看来者的温文尔雅的气质和打扮,陈肃直接断定此人肯定是某位世家子弟。现在世家子弟不像前唐时那样身分特殊,人家毕竟底蕴还在,虽然不用刻意奉承,但作为读书人一般不敢小觑,常常会以礼相待。

施平进得门来,就望见到上座一名绿袍官员,白面短髯,颇有几分威严。施平一眼便知道这位就是县主簿了,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见到宋朝的正式官员。施平知道盯着看不太礼貌,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貌,便上前行礼:“学生施平,见过陈主簿。”

话音刚落,上面端坐的陈主薄突然咦了一声,问道:“施公子,听你口音,莫非也是杭州人么?”施平有些懵逼,自己明明说的是后世的闽南话,怎么会被对方听成杭州话呢?难道说现在的杭州话是这个样子的,自己的运气这么好,这也太巧合了吧。

施平还没来得及回答,抬起头来傻傻的看着对方。这位陈主薄又微笑着说:“巧了,你说你姓施,却忘记了身世来历。据本官所知杭州下辖富阳县大户就是施家,莫非你是施家子弟?啧啧,唐宪宗元和十五年状元公施肩吾的后人,果然不同凡响。本官与施家有些渊源,不知你是哪一房的公子?”

看到陈主薄一副自来熟的表情,施平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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