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思(九)

回去路上是林灵开的车,江南谎称自己要在后座趴着睡会儿。

不知车开到了哪里,江南趴在座位上,掌心一片冰凉,手脚因害怕微微颤抖。

她该害怕的,对方是顾明兮,想和他一夜春宵的人数不胜数,但对江南来说,却很可怕,不用试都知道顾明兮散发出的压迫感,绝对是可怕的存在。

偶尔绅士的行为或者外表,只是得益于他的家教,但他既然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越野赛车这种狂野的体育赛事,可见他的内心是关着一头“野兽”的,他无处发泄,所以选择刺激。

理智让他不会胡作非为,但他是野性的,早晚要出笼。

她不想成为顾明兮的“牺牲品”。

即便大家都是成年人,江南也不想同他有亲密接触。

她还是个“未成年”,怂是应该的。

曾经,她有想过做“那种事”应该很浪漫才对,她想起意大利威尼斯旅店那夜。

她和陈之影在米兰逛古堡太久,险些错过最后一班去往威尼斯的班车。

江南微微抬眸,看向窗外,听着歌。

开往威尼斯的意铁,行驶在伦巴地区的夕阳里,陈之影在她对面,看着手机,时不时皱眉。

“听吗?”她取下一只耳机,递给他,陈之影抬头,看了看耳机,又看了看江南,接过耳机。

倾身靠近彼此,分享一样的心情。

窗外夕阳像泼了朱砂粉,笼着人盖了一层薄薄的喜帕。

不曾共白首,却可共喜帕。

米开朗基罗也绘不出的美。

25岁的初夏,江南和陈之影终于在明星升起时,站在威尼斯的车站。

空旷的站台,下车的旅人寥寥,出了站台就是威尼斯的海面。

威尼斯的巷弄,数不清的小桥,湛蓝的海水。

江南将行李塞到陈之影手中,自己跑到河边,一条大路,灯火通明的小店,小小的酒吧,三三两两人群走在水边,波纹点点,月色柔软。

江南快乐的到处跑到处看,陈之影跟着她,看她叽叽喳喳讲着威尼斯的历史。

明明是第一来,却如数家珍。

因为喜悦冲昏头脑,有一刻,江南觉得他俩像是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如果,他们都往前一步,是不是会成真?

陈之影拎着箱子带着江南踏上旋转楼梯,三楼门开时,两人才见到大胡子的家庭旅社屋主。

房间门开时,江南愣在原地,随后拎着箱子进来的陈之影也愣在原地。

空旷的房间,摆着一张1.8米大床。

“我们订的是标间吗?看下订单。”江南咽了咽口水。

陈之影放下行李,皱了眉,房间内突然多出一丝暧昧气氛。

“我去找问下什么情况。”

五分钟后,陈之影看着江南说:“屋主说,订单上是房间以实际为准,标间被隔壁早来一步美国人霸占了……”

“今晚,只有这间屋。”陈之影扶额。

江南猜到结局,安慰陈之影笑了笑,“没办法,起码,床还挺舒服。”

公用洗漱完回来,江南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转圈,看着天花板,长发在椅背上随着她转圈儿而飘荡。

陈之影从另一间公用洗漱回房间,就看见江南对着窗外发呆。

暖橙色灯光下,黑发像瀑布般垂在银河上。

她望着窗外,静如瓷娃娃。

“陈之影,”她清唤,陈之影应了她声,关门落了锁。

“啪嗒”一声,极尽暧昧不明。

不是没在一间房住过,米兰的酒店也是标间,却没有一次是两人同床共枕。

“陈之影,关灯吧。”

陈之影拉了绳子关灯,月光洒进屋中,冷清、明如雪地,落在江南身上也温柔点点。

“过来看,月亮。”她没回身,只是轻轻唤他。

陈之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窗边,月明星稀,灯光稀疏。

她迎着光,他匿在暗处,静静看了月光,又静静瞧着她面容,他一直知道她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被保护的很好,不染凡尘的简单。

被宠爱着长大的女孩。

“陈之影,”她轻唤他。

“嗯?”他擦着头发,水珠顺着耳根滑入锁骨,又逐渐滴落。

“你以前说的玫瑰星云,在这个方向吗?”

陈之影停了动作,“在赤经6时33分45秒,赤纬-4°59′54。”靠在桌上,望向星空。

“玫瑰星云,距离我们有5200光年。”

玫瑰星云的中心拥有非常炙热且年轻的恒星,它是宇宙中绽放的“花朵”,红色的“玫瑰”。

穷尽赞美都无法描述的美。

月光余晖如流雪溯回,轻柔将江南包裹,她转头看向陈之影,暗处他垂着头,视线落在她瞳孔中,四目相对,他温柔的擦揉着自己湿发。

冷若冰霜的眉目因为月色有了柔情,春风暖四月春寒。

风月星瀚缱绻,两人相顾无言,此刻话语已然多余。

许久,久到两人忘了时间。

“江南,”陈之影的理性提醒他,不要逾越,他给不了她什么,甚至不能要求她等他,他对自己自私,却不能对她自私。

“睡吧。”

巷弄里听不见水声,更无浆声,灯光暗下去,小城睡了。

陈之影睡左边,江南睡右边。

背对背,两人贴着床边。

窗帘遮了月光,呼吸轻轻浅浅,两人都睁着眼睛,黑暗中同床异梦。

江南想,抛开陈之影拒绝她,站在“朋友”立场来说,他很温柔,虽然刀子嘴,但对他们从来不会抱怨。

多数时候,是温润的,只是偶尔才腹黑一言罢了。

他只是拒绝了她,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过错,一直是她对他有期待罢了。

所以,现在,一张床上躺着,他无心,她很安全。

陈之影原则性很强,他认定的事,绝不会逾越,她安心睡了。

朦胧中陈之影好像说了什么,她太累,调整姿势,安然入睡。

醒来时,她盯着陈之影的后脑勺,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她问自己,如果她睡着后陈之影覆身上来,她会拒绝吗?

会拒绝吗?她不会。

从始至终,她都不会拒绝陈之影。

失望和希望交替了十年,也许更久,她不自知,但这个男人确实占据了她人生的大部分时光。

还好,她早已不是三年前的自己。

江南趴在后座上,拿出手机,翻出相册,往下翻,一直翻,翻到威尼斯时期拍的照片。

去往圣马可广场的路上,深深的巷弄里,一家做手工面具的老店,店主默默做着面具,糊纸、塑形、打磨……

每一个面具,都是他亲手绘色、镶嵌的。

巨大的橱窗玻璃里,店铺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面具。

开心的,难过的……

玻璃倒影里只有江南和陈之影,陈之影双手插兜,站的笔直,看着江南拍照。

他们有很多合照,画面里总是塞满旁人,或是向卫,或是夏叶,或是江岸,又或是别人,这可能是他们相熟16年来第一次合照。

看不清面部表情,只有身影的合照。

江南进店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是给夏叶的,一个是自己留的。

“迷你”可爱的面具挂件,江南爱不释手,陈之影帮她付了款,正巧看到老板手边的摆设,和老板说了什么,最后掏钱买了塞进包里。

“买了什么?”

“小玩意。”

陈之影是这样的,如果不想说,就会很笼统告诉你,绝不会具体到名词,江南不再多问。

照片里的意大利店主已然耄耋之年,但穿着板正,套着暗红色围裙,认真低头摆弄自己的面具。

三年前的事。

陈之影说过,“记忆里并非都是坏事,只是大脑的自我选择习惯记住痛苦,以此告诫自己不可为,比如:碰到火,被烧伤,之后大脑记住与火相关的信息,下次再遇到,就会提示火不可碰。”

所以,她才总是记得他的不好,是这样吗?

除此以外,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乃至毕业,他对她已然比旁人好了许多。

她有什么不满足呢?

为什么要贪恋更多?

江南点开陈之影的信息对话框,信息还留在他给她送伴手礼的那天。

陈之影:【到了】

回想起周末,像是和他赌气似的。

“看来,我们不在的几天,你发生了不少事。”

“与你无关。”

陈之影面色平静,也越是平静,她越回想越觉得自己伤人。

嘴巴毒的伤人和拒人于千里的伤人,后者是从心里否定人与人之间关系。

静静输入文字,发送。

陈之影正在补齐电脑里资料,忙里偷闲去茶水间泡茶,手机来了信息。

江南:【周日抱歉。】

陈之影看着江南的信息,站了很久,他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她不用道歉,是他错了。

她的负面情绪好像都是他带来的,到底怎么做,才能告诉她,他喜欢她,一直都是他的错,他后悔了。

他的咄咄逼人看起来像伤人,实则是他卑微的自卫心理,面对江南,陈之影没有任何底气,如果不能做到最好,好像没资格站她身边。

无数个难捱的夜晚,陈之影在电脑前看照片,一张接一张,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少女的容颜逐渐成熟,逐渐明艳,仿若四季繁花,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他就心花怒放。

可又怕人瞧出他的心思,他小心藏着,不动声色的险些将自己都骗了。

“睡了吗?”陈之影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只要他伸手就能将女人勾进怀中。

他翻个身,借着微弱月光,看清女人的轮廓,她翻了个身,仰面而睡。

静静欣赏她的美。

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了光,是江南的出现。

“你好,我叫江南。我知道你,陈之影。”女孩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前后桌了。”

“陈之影,去不去图书馆买辅导书?我们高中应该不会一个班吧?”

“陈之影,我们班的女生让我来问你电话号码,我要给吗?”

“陈之影……”

他看着身边的女人,从女孩,陪她到少女,陪她长成女人,他亦不再是当初的男孩。

明明两情相悦,他却说不出口,无法让她等他,无法许诺未来,如果要放肆一次,就是现在,哪怕他不说,只要他凑近她,哪怕只是一个吻,他也可以拥有她,在威尼斯的月下,他会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他辗转反侧、梦寐以求很多年的愿望。

于她而言却不公平,即便拥有她的身心,他却没法给她一个承诺。

连回国都做不到,他要如何自私拥有她?

陈之影知道,只要他开口,也许江南愿意嫁给他,要么异国,要么她辞去东申的工作,放弃她的事业,随他一起在德国。

可他不能自私要求她放弃,她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事业,他爱她,但绝不会因为想拥有她而让她委屈。

他当腻了坏人,一次次拒绝。

慢慢靠近江南,她睡的很熟,玉软花柔,长发柔软散着,陈之影靠近,吻上她发,她令他难自持,陈之影伸手抚上女人面庞,小心呵护着。

“江南,我喜欢你。”

“许多许多许多年。”

“我却只能拼命忍耐,耗尽我所有理性的忍耐着。”

他多想拥抱她,告诉她,他对她早就一眼万年,从此万花丛中过,独想她这朵“玫瑰”。

始料不及,江南好像醒了,但又未完全醒,睡眼朦胧,惺忪未央。

“嗯……陈之影……”

陈之影看着她,就让她当做梦吧,他拂上她秀发,“是梦。”

她再次沉沉睡去,良久,陈之影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些,更多月光洒进屋中,美人月下沉睡。

陈之影走近,俯身,轻柔吻上她唇。

像是坠入深海,他呼救不了,只能在对她的欲望中挣扎,自己早已沉溺,不可自拔。

陈之影躺回床上,看着江南的侧影,一直一直看着。

爱可以放肆,但现在他却只能克制,克制是对江南最大的尊重,是他能给与她最后的理智。

茶水杯烫了手,陈之影才从回忆里走出,他不是26岁偷偷亲吻她的陈之影,他是29岁终于能站在她身边的陈之影。

来得及吗?

如果我说我爱你,还来得及吗?

他一遍遍问自己,一遍遍问。

11岁经历生死的孩童,17岁藏着心事的少年,26岁克制自己的青年,终于在29岁零十四天这天妥协。

抱歉啊江南,26岁的亲吻并不是初吻,陈之影重新端起茶杯往办公室走去,背影挺直,透着孤高。

这一生,他只为江南折过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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