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蝴蝶

天色入暮了,初秋燥热,风灼得人着急上火。

半梦半醒间被搂着喂了几口温水,唇瓣水润带了血色,楼听舐犊般含住吸吮。

陈余朦胧的视线里有蓝斑蝴蝶闪烁,四周光点跃动,在昏暗的室内像罂粟般诱人,伸手欲抓。

楼听在身后呼出很长的一口气,末尾带了颤音,偏冷的音色幽幽开口:“舍得醒了?”

陈余听不真切,把脸偏向窗户,太阳已落了大半,他望着树影出神,半响怔怔开口:“哥哥……”已经带了鼻音。

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了,无声无息滑入枕头。

这一觉睡了近三十个小时,除了缓慢的呼吸和时不时颤抖的睫毛外,陈余完全像个假娃娃任人摆布。

楼听工作照旧,只不过改为居家,时常颓然地盯着陈余的睡颜,脸色阴沉得像要把人盯出个洞。

心底如油煎,连带舌尖上冒了个水泡,可他除了喂葡萄糖和请医生来注射营养剂什么都做不了。

陈余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他一直跟着楼听,楼听像往常那样批文件、签合同、训下属,声音冷冷的,皮肤仍然白得发光,他可以很确定这就是哥哥。

可楼听完全无视了陈余,任他怎么哭闹都没用,渐渐的,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然后穿过了楼听,最后变成一缕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了陈余……

他不敢说,心里隐隐觉得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月光如雾如纱般倾泄在楼听侧脸,眉头微蹙,眼皮垂着疲惫难掩,长睫毛在眼下聚了不浓不淡的影子。

他偷偷打量着哥哥,这样的哥哥又能看多久呢?

陈余抿着嘴流泪,静悄悄的,外界的一切他全然感受不到,梦境在脑海里反复上演。

脸色比纸扎的还难看,额头泌了层汗,头发成缕贴在两鬓,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楼听动作轻柔地把他抱在腿上,手掌托着脸颊默不作声抚去了泪痕,爱怜地落了一串吻。

陈余躺太久骨头躺酥了,像濒死的鱼,直往楼听身上倒。

楼听揽住他闭了闭气,开口时声音轻得陈余耳朵痒:“起来吃点饭。”

上半年他们一直住在北郊的三层小洋房,楼听尽量把工作带回这里,陈余更是一步都没踏出去过。

这房子还是创业初期买的,他们断断续续住了九年,楼听后来购置了多处房产,带着他世界各个角落玩了个遍,可陈余只记得这儿了……

刚住进来时陈余十六岁,楼听也才大学毕业两年,当初为了养活这个被硬塞过来的“弟弟”,成绩优异的楼听放弃了保研,头也不回的走出校园选择赚钱。

楼听和陈余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陈余的母亲叫陈慧心,生来美貌,可惜没有读过一天书,对爱情有无限憧憬,十八岁时被男人骗了,稀里糊涂生了个孩子。

说好的会娶她,结果不告而别。

肚子一天天大了,她舍不得打,总觉得那个人不会抛弃她娘俩。

可是她没能等来负心汉,孩子早产了,起名叫“余”,多余。

陈余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不明白什么是父爱,他也眼巴巴问过。

可爸爸这两个字往往伴随着迁怒和眼泪,久而久之也就不敢提起。

他感受过母爱,他从小就病病殃殃,经常高烧不退,有次烫得陈慧心害怕,凌晨三点抱着他在马路上下跪拦车。

只等到了瓢泼大雨,司机路过他们时不留情面地踩重了油门,溅起很高的水花。

污水没能冲刷干净陈慧心的罪恶,自然得不到上天的垂怜。

那时小小的他缩在母亲怀里,女人的眼泪就一滴一滴砸在他脸上,雨点也砸下来,他分不清了,只感觉凉凉的,耳边是母亲崩溃的哭喊。

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口型是“妈妈”。

后来陈慧心做了皮肉生意。

他不明白那些男人趴在妈妈身上是做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妈妈坏话。

他知道妈妈很爱他,只是有点痛。

陈慧心接完客就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数钱,数着数着眼泪鼻涕都流出来,把小小的陈余抱在怀里掐腿根,哭花了妆骂他是小野种。

陈余娇嫩的大腿根常年肿着,又青又紫,不敢合拢腿。

陈余八岁时,陈慧心拖着他住进了楼家——以干净的身份,她隐瞒了自己的过往。

楼听没有妈,陈余没有爸,就这么一家四口凑在一起,没有领证,陈慧心充当起贤妻良母的角色。

她胆战心惊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做过的那些肮脏活计传到了丈夫楼秋生耳朵里。

等陈余放学回到家时气氛很差,地上一片狼藉。

母亲已经不见了,他早熟地隐隐知道了什么,吃晚饭时把头埋在碗里一个劲扒米饭,眼泪拌饭也能尝出咸味。

不敢抬头,怕被楼秋生看见眼泪。

陈余终究没有想到,母亲陈慧心并没有离开,她逃不掉,楼秋生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作祟,血溅当场。

陈慧心被分尸藏到家里各个角落,他睡觉时在吊扇上看见了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是妈妈的头颅。

饱含着怨恨,流出血泪。

他整夜和那双眼睛对视,不敢看、又不敢不看,瘦小的身子缩在角落里诚惶诚恐试想自己是否还有明天。

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口型仍然是“妈妈”。

楼听生性淡薄,又常年在外求学,等他听闻此事时楼秋生已经锒铛入狱,楼听只是有些诧异,却仍是云淡风轻,甚至戏谑地构想楼秋生的杀人场景。

他看不上楼秋生,太蠢了。

如果是他的话,警察应该抓不到。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亲妈病危了,在医院就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见一面,他笑得和煦,委婉拒绝了。

也不在意这个美艳的后妈从哪里来,他亲妈刚死,灵堂还在单元楼门口,陈慧心就拎着她那几箱衣服和鹌鹑仔一样的儿子住进来了。

他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对于那个弟弟,他只能想起来那双很淡的琥珀色眼睛。

那个小孩儿见到他就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零食,自己都舍不得吃还要拿来讨好人。有点意思。

想起那个小自己那么多岁的拖油瓶弟弟,楼听往警局回拨了个电话,要了陈余的抚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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