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

入v

桑恬再睁眼, 已经是隔日早上。

天色大亮。

宿醉头痛欲烈,口渴得厉害。她揉着惺忪睡眼,光脚下床,推开门?, 迷迷糊糊叫了声冯婶。

“今天周六, 冯婶休假。”

“哦。”

桑恬随口答应,头也不抬地往厨房走, 想找些果汁喝。

清凉的橙子汁入喉咙, 桑恬才觉得?好受了点。

“好点了吗?”

“还行吧。”

桑恬面无表情地应声。

刚想再倒一杯,忽然反应过?来?, 这道声线有些熟悉, 端得?是?某人?独有的清隽。

桑恬骤然抬眼。

果不其然地对上一道挺拔身影。

秋季阳光不加遮掩,顺着落地窗直射屋内。

男人?半个身子浸在光下, 身型被?勾勒得?相当完整。

他立在客厅的一副写意山水前,单手撑在腰间,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 皮肤下线条和青筋隐隐可见。

衬衫净且冷, 白地仿佛一块画布。

任由光影攀爬晕染。

桑恬蹙起?秀眉, 觉得?晃眼,抬手半遮眼前:

“你怎么在我家,桑璟呢?”

话刚说?完, 又觉得?脑袋一痛。不少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却被?当时的醉意割得?四分五裂, 人?脸都看不清。

季屿川抬眸看她, 少女削葱似的手指遮住上半张脸, 露出的粉唇抿成不悦的弧度。

“来?补习。”季屿川收回视线,神情无波, “桑璟在做题。”

桑恬极淡地一笑,不可思议道:“还真补习啊。”

她撂下果汁盒,端着玻璃杯向季屿川的方向走。

距离越近,眸色里的审视就越重。

“计算机实?验室是?出了名的忙,更别说?组里的核心人?物。项目来?的时候,觉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她立在他面前,仰头:

“季屿川,你哪来?的时间?”

季屿川唇线抿得?很紧。

垂眸看了她一眼。

桑恬刚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短袖睡衣。Oversize的款式,露出两条笔直雪白的长腿。被?阳光一映,光洁细腻得?白瓷一样。

他很快别开眼,道:“没这么夸张。”

桑恬捕捉到?男人?躲闪的目光,默认他是?在心虚。抱臂又凑近了些,强硬地直视季屿川的眼睛。

“杨廷霁派你来?盯我的哨?”

季屿川:“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季屿川喉结攒动,转过?眸子,视线落在她脸上,没再移开。

桑恬笑了,她抱着肩膀,撤远了点。

“季屿川,你真的不是?很擅长撒谎。”

耳根都红了。

不过?也好啊,既然不会撒谎,就应该问些更重要的。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杨廷霁和他初恋的事。”

光影作?乱。

季屿川的白衬衫被?晕染成杂乱的一片。

一如他的内心。

该怎么跟她讲,从?哪讲。

讲杨廷霁最初目的不纯的接近,还是?后期一提起?她的名字,眼底就像落满朝阳。

身处亲密关系当中的人?,可以随意批判。

但他一个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是?不公正。

桑恬清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顿在他脸上。

季屿川吸了一口气:

“阿霁很在乎你。”

桑恬嗤笑,瞥了眼季屿川眉宇间自己都未察觉的紧蹙山川,觉得?好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信吗?

“那他的在乎,也是?真的不纯粹。”

桑恬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也不管季屿川如何反应,反正她在心底已经给他扣上了和杨廷霁一丘之貉的烙印。

果然男生?还是?维护自己的好兄弟。

季屿川目视着桑恬背影,稍稍走了神。

昨晚温软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但是?眼前冷冰冰的背影却告诉他,黄粱一梦罢了。

而且还是?他偷来?的梦境。

季屿川垂眸,看向身侧摊开的掌心。光晕正好落在里面,小巧漂亮。

但是?他拳头攥紧,却空空荡荡。

那是?不属于他的虚幻泡影-

回了房间,桑恬在抽屉里捞了捞,拎出了很久没开的手机。充好电,无数条消息涌入。

其中大多来?自杨廷霁。

成篇成篇的道歉,解释和保证。

桑恬点了删除拉黑。头更痛了,不知道是?宿醉未消还是?怎样。

朋友和工作?室的消息也不少。

桑恬挑着回复了几条。

看见了桑骏毅的消息框旁挂着一个小红圈。

点开,是?简短的一句。

「爸爸下月初就回。」

桑恬的眼眶蓦然有些酸。

桑骏毅不善言语,母亲走之后,他更是?埋头工作?,往她和桑璟的卡里疯狂打钱。

除了酒后会一遍遍的告诉桑璟,要爱护姐姐不能?让家里唯一的女孩受委屈之外。和她的交流寥寥。

但他和桑璟,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他不说?她也知道。

「放心啦爹,我没事~」

「桑璟小题大作?,你好好忙你的工作?吧,赚钱回来?我好随便?花。」

桑骏毅正在忙一个公司的收购项目,啃了很久的硬骨头,他亲自飞到?美国谈判。

美国时间的凌晨一点,桑恬估计他不会回复。

清理完微信消息,刚想关上手机屏幕。忽然发现短信箱里一个从?来?见过?的号码。

「桑小姐,非常抱歉打扰你。我没想到?我的一时糊涂能?造成你和杨廷霁之间这么大的误会。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约个咖啡馆。我愿意当面和你解释清楚。」

落款是?,吴虞。

桑恬眸光微凛。

什么牛b的人?物,都找上门?来?了。

桑恬面无表情,回了一个时间地点,便?把手机扔回床上,去洗澡。

外面骄阳似火,桑恬简单涂了个防晒,涂了红棕色口红,防晒帽和墨镜一扣,准备出门?。

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桑璟正送季屿川出门?。

男人?应当是?刚换好鞋,立在门?口,比桑璟高出一头还多。衬得?刚有些显露出成熟可靠的桑璟,又回到?了半大少年。

“老姐,你出门?啊。”

“嗯。”桑恬路过?季屿川身旁,踢了踢他脚尖,“你来?一下。”

季屿川颔首,跟了出去。

房门?阂上,只留下桑璟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懵比。什么情况这是??

他俩组成小团伙不要他了?

桑家别墅自带一个小花园。

草地青亮,鹅卵匀润。大理石的台阶雪白层叠。

桑恬站在台阶上,发丝飞扬。

“你太忙了,桑璟不应该耽误你的时间。”

花园里日光溶溶流淌。

几只蝴蝶纠缠,坠得?花瓣落地。

桑恬穿了双裸色高跟鞋,连脚踝都是?白皙精致的。

是?桑璟不应该耽误他的时间。

还是?她太过?厌烦,不想再见到?他。

无论哪种

“我知道了。”

季屿川收回目光,语调平稳。

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那”桑恬停顿了下,小巧的下巴向和他相反的方向扬了扬,“再见?”

“再见。”

季屿川神色如常。

桑恬看不出他任何的迟疑或悲伤。目送着他先一步转身,离开院子,穿过?栽着槐树的小路,人?影逐渐远去。

桑恬收回目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原木风的咖啡馆,吴虞早就到?了。

她要了杯卡布奇诺,用?勺子一下下拨弄着杯壁的奶泡。

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杨廷霁。

他也没再来?过?公司。

直到?昨晚,她和同事去酒吧庆祝Friday night,在吧台见到?了消失许久的杨廷霁。

他喝得?东倒西歪,脸上泪水纵横。

整个人?撇在吧台上,胳膊屈起?,一半脸痛苦地埋着,几乎失去了意识。

但是?一手护着手机,抓得?紧紧的。

吴虞探头看,却被?明晃晃的备注灼伤了眼。

——「宝宝」

他应该是?给对方发了许多消息,满屏都是?绿色框框,却没收到?半条回复。

吴虞有些气闷,伸手想扶他起?来?。

指尖才刚触到?臂弯,男人?竟倏地睁眼。

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即是?辨认,也是?警惕。

半秒之后,杨廷霁一把甩开她的手。

醉醺醺的语气里掺了冰碴:“滚开。”

最后还是?同组的几个男同事,扶他去了洗手间。

全程他们都听见老板口中,叨咕的另一个名字。

“桑恬。”

办公室秘恋谣言不攻自破,众人?看吴虞的眼神都掺了些复杂。

隔日,吴虞编辑了一条微信消息。

「你好些了吗?」

发出去的瞬间,消息条旁弹出一个夺目的红色感叹号。

杨廷霁把她删了。

她先是?怔愣,然后胸腔一阵闷疼。

最后又想,既然已经这样了

推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吴虞抬眸,正好看来?人?的全貌。

不用?别人?介绍,她一眼就知道,她就是?桑恬。

女生?肤白胜雪,脸只有巴掌大,粉腮红唇,拎着个小挎包,聘聘婷婷地往门?口一站,仿佛自带了层柔光滤镜。

一头栗棕色卷发,往清纯里头平添了明艳慵懒。即便?只穿着最普通的休闲衣服,也让人?移不开眼。

吴虞手指圈紧了咖啡杯。

忽然觉得?自己起?个大早,精心化的妆和搭配的裙子,在她面前只能?算是?清丽,而已。

刚才冷漠的咖啡师,面对桑恬,脸色都和煦了许多,他伸出手示意:

“您朋友在那边,您喝些什么?”

桑恬遥望了一眼,转回视线:

“澳白,谢谢。”

“好,稍等给您送过?去。”

桑恬微微颔首,转向吴虞的方向,大步过?去。

吴虞直面着渐近的桑恬,脸上微笑僵硬。

为什么,她竟然觉得?眼前人?和自己有四五分像。

这个侧脸,轮廓,以及眼下的一颗小痣。

长得?位置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

吴虞攥住手指,心怦怦跳。

桑恬走到?桌前,对上吴虞的视线,眸光也是?一顿。

她也发现了。

替身

“你好, 我叫吴虞。”

吴虞率先开口,像是生怕错过先机。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女生脾气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听人劝解。

是个很难啃的骨头。

“桑恬。”

桑恬回过神, 扫了一眼这张和她有三分像的脸, 暂松开微蹙的长眉,拉开椅子坐下。

“我听说桑小姐还在读书?, 怎么样, 学业顺利吗?”

吴虞声音轻软,眸光礼貌又温柔, 上来就关心, 春风一样。

桑恬顺着这缕春风,嗅见?了她身上淡香。

柑橘和青草, 尼罗河花园。

和杨廷霁身上的一样。

桑恬语气不算好:“不用寒暄了。”

又不是多熟的人。

吴虞倏地?愣了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笑意变作愧疚, 视线下垂, 双手握在咖啡杯上, 不安的磨蹭。

“我来跟您道歉,听说因为我,你和阿霁”

她舌尖一顿, 好像察觉不对,但是又极艰难地?转折:“你和杨总, 之间出了些误会。”

“我想解释一下, 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小皮筋是我在茶水间台子上捡到的, 我以为是没?有人要,就拿来扎头发了。不知道那是你们?的信物。”

“帖子是我发的, 但文?案是复制粘贴的。之所以没?解释,是因为现在做自媒体相当赚钱。我做好物分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没?有起?色。好不容易有了流量,我舍不得这个机会。”

“那天晚上在乐园他喝醉了我也醉了。”

她说着,声音愈发低。

好像在这番叙述中蒙受了委屈。

“您的咖啡。”

咖啡师打断了吴虞的委屈。

桑恬道了声谢,手指弯曲端起?陶瓷咖啡杯,随口道:“你继续。”

吴虞面色有须臾的僵硬,感觉并?没?受到重视:“大概的事情就是这样”

桑恬面不改色的喝着咖啡。温热的奶泡入喉,桑恬倏地?感受到下腹一阵隐痛。她心里过了遍日期,生理期就是这几天了。

“我们?清者自清,但我还是希望不要因为这种?事影响你们?的感情。”

空气静默。

吴虞紧盯着桑恬的脸,似乎想看她反应。

她的解释逻辑通顺,事件逐渐丰盈。

像是个被吹起?的臌胀气球。

几乎没?有可以挑剔的孔洞。

但桑恬毫不留情地?将气球扎破。

她慢条斯理地?将杯子放下,抬眼看向吴虞: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

“原来是装傻啊。”

单刀直入,像一柄亮出来的刃。

都是女生。

那些擦边绿茶的技巧,谁看不清。

哪个女生能不知道男生手上的皮筋代表着什么。

哪个女生会对着人家女友的面,提对方?男朋友时,说“我们?。”

可有些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和他更近的位置应当属于女朋友。

但就是垫起?脚尖,身子用力,使劲往里探。

一旦被人质疑,便会变得楚楚可怜。

“我还站在圈外啊,没?有越界,为什么埋怨我。”

吴虞脸色僵硬。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你指的是什么,我有点没?听懂。”

桑恬扯开唇角笑,看她明明僵硬却继续装傻的脸,觉得这事可真没?劲。

这人将杨廷霁和她都摘得洁白无虞。

闭口不提那些不道德的行为举动。

一切都是为了维持生计。

对,他们?都有苦衷。所以他们?在月光底下接吻。

只有她是恶人,错怪了他们?。

黑白颠倒之后,世界就能变成彩色吗?

桑恬起?身,拎起?小挎包,毫不客气地?转身就走。

和吴虞在这扯这些没?用的话,太过浪费时间。

吴虞还想解释,也跟着站起?来,忽然咖啡店门开了。

有人一阵风似的掠到他们?身边站定。

“你们?在聊什么!”

男声低沉沙哑。

桑恬抬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分手之后,她第二次见?到杨廷霁。

和上次的西装革履,怀抱鲜花迥然不同?。

眼前的杨廷霁胡子拉碴,眼带血丝。

像是从床上爬起?来匆匆追过来,头发都没?来得及洗。

只姿态强硬地?横亘在她和吴虞中间。

看似公平无虞的姿势。

但是桑恬分明看出了他的偏护

吴虞躲在他身后,只露衣角。

他的视线先落在吴虞身上,然后才移过来。

目光里的不善还没?来得及收敛。桑恬看见?了他眸光里的紧张。

紧张些什么?

怕她欺负他的白月光吗?

真是一对相濡以沫的苦鸳鸯。

桑恬唇角微抬,嘲讽似的看他。

杨廷霁从她眼中看见?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颓然后退了半步。

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硬着头皮顶上桑恬的目光,语气放缓:“恬恬。”

他叫得很轻,像是极怕被驳斥。

“你们?在聊什么?”

他话音刚落,桑恬倏地?瞥见?,杨廷霁身后有一只纤细的手。

轻轻捏住了他一截衣角。

像是给她做靠山的人终于来了,她吓坏了。

杨廷霁的目光和整个心都扑在桑恬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衣角处重了些许。

落在桑恬眼里,无疑是对女人依赖的默许。

桑恬冷笑。

长久的沉默对杨廷霁来说无异于凌迟。

昨晚又喝了一夜酒,醒来就收到朋友的消息,说碰见?了他现女友和前女友同?进了一家咖啡店。

两人身型相似。朋友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末了,还不忘调侃他一句。

“果?然男人不是喜欢一个,而?是喜欢一个类型啊。”

他说:“滚。”

但是心里像泼翻了熔岩浆,烫得他浑身激灵。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们?见?面。

桑恬那么聪明。

如果?让她发现,就全都完了。

不仅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那些仅存的美好回忆都会变作灰烬。

甚至是烫伤她。

天知道咖啡店门口,看见?她们?两个相对而?站时。

他有多慌张。

他极力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

说服自己,只要他咬死她和吴虞并?不相似。就像朋友说的,男生喜欢的是同?一个类型的女生。

她们?的那些相似,只是巧合而?已?。

应该就还有得挽回,事情不会变得更糟。

一定是这样。

但是他不知道。

眼神会出卖心底的秘密。

桑恬看着他目光紧紧黏在她脸上。

期待着她说出他想听的,安全的答案。

视线扫过她的眉眼,脸颊,唇角。

生怕错过一处肌肉动作,错过半丝情绪。

却偏偏在那颗泪痣处闪烁偏移。

像不敢面对,像惴惴不安。

像一记重锤,正落在桑恬心头。

锤音闷沉,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的爱,一见?钟情,所有的牵手,漫步,一起?走过学校里每一条林荫路,所有的依依不舍。

每一个印在额头上的吻。

全都是假的。

甚至更差。

全都是他在找别?人的影子。

桑恬端起?桌上没?动的那杯对准了杨廷霁的脸,狠泼过去。

吴虞惊呼出声。

杨廷霁一动不动,微热的褐色液体从他脸上滑落。

有几滴滚进了他的眼睛。

他勉强才能睁开。

可即便视线模糊成了这样,他仍然看清了桑恬眼底的湿红和愤怒。

她气得浑身发抖。

怒火没?有随着泼出去的咖啡浇灭半分。

“杨廷霁。”

她怒目看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气得几近颤抖。

“找替身找到我身上来了是吧。”

杨廷霁盯着她的眼睛,心跳快到快要承受不住。

终于在她说出「替身」两个字时,眼前轰然一黑,险些站不住。

他扶住桌角,下意识地?想拽住桑恬的手辩驳。

却被人狠狠甩开。

桑恬眼里迸出泪水。

她一把抹掉,用从未有过的恶劣语气,冷视着一切的罪魁祸首:

“没?有什么比这让我更恶心了。”

“滚开,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桑恬甩开两人,摔门而?去。

她今天穿了高跟鞋,纤细的根,敲在咖啡店地?板上,清脆笃笃。

杨廷霁却觉得自己的心快被踏碎了。

他甚至没?有力气拨开吴虞仓皇帮他擦拭咖啡残渍的手。

满脑子都是——

他和桑恬,真的完了-

秋雨料峭,来得猝不及防。

雨帘被风鞭打,不住地?颤抖。

桑恬走在其中,雨滴冰锥似的砸下,落在她脸畔,额头,眼角,最后化?成水线,毫不留情地?向下滴落。

桑恬想起?来她正式认识杨廷霁的那天。

校运会,人群熙攘。

天上蒙了细细地?一层小雨,但火花筒和彩炮还是顺利点燃。

缤纷绚丽的彩条充斥着世界。

桑恬矫情,嫌弃漫天礼炮呛得人嗓子痒痒,用袖口捂住鼻子往旁边超市钻。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冻人,但黏在地?上滑溜溜的。她小跑着一个不留神就要摔倒。

一只手适时的扶住她。

桑恬抬头,再次见?到了杨廷霁。

短裤和运动紧身衣贴合他的身材,劲瘦,却好像蕴着巨大的生命力。

霁,雨后初晴。

露出半边角的太阳。

这个名字很衬他。

对上她的目光,男人唇角溢出笑意。

那个笑蕴着惊讶,欣喜,意料之外,又像是阔别?重逢。

总是,是不同?的。

她在他眼里是特别?的。

他替她挡住礼炮的花丝,神情温柔认真,眼底好似落满朝阳:

“好巧,又见?面了。”

如坠云端,就是从这里开始。

杨廷霁浪漫,主动,无微不至。

每天在她宿舍楼下等她,怀里经常抱着鲜花。

夏夜带她去山顶兜风,臂弯上总挂着一件为她准备的外衣,怕她着凉。

表白的时候,挑了她最喜欢的水族馆,等到海豚摆尾,银色的海洋精灵故意吓人,张着嘴一排小尖牙冲她而?来。

明知隔着玻璃,她还是吓得蹭一下抓住了他袖子。

回应她的是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年轻男人伸出匀称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

浅浅摩挲着她的头尾,语气轻的好像生怕打破这个梦境。

他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永远都保护你。”

水母珊瑚烟花般绽放,海底世界的光亮倒映在年轻男人眼底。

那个时候,桑恬觉得,这人一定爱惨了她。

一切都从此刻好起?来了。

如她母亲所愿。

漫天星星都只能作他们?爱情的陪衬。

雨越下越大,好像势必要在人心上冲出个豁口。

一见?钟情。

呵。

桑恬小腹坠痛,脸上雨线纵横,浑身被冻住一样冰冷。

世界摇摇欲坠。

迷蒙间,有人穿过雨帘,匆匆阔步走来。

雨打湿他半边肩膀,他浑不在意,只顾着将伞面尽可能的向她倾斜。

桑恬看见?他眼里的心疼。

桑恬抬手,冰凉的指尖攥住他握着伞柄的一截手腕。

指腹贴紧男人细腻温热的,跳动的脉搏。

像是一个捏紧白兔脖子,看它挣扎无望的黑心猎人。

声音混在雨帘里,冰冷又触目惊心。

“季屿川,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大雨

“我们在一起, 好不好?”

季屿川握着伞柄的手在一瞬间僵平。

“桑恬。”

他嗓音绷直。

仿佛在极力克制。

“别开这种玩笑。”

桑恬抬眼,看向季屿川。

他将伞全?撑在她?头顶,自己几乎站在了雨帘里。

他们之间,虽然不远, 却也横隔出了半人的距离。

她?想拽他的手, 都得?用力探出身。

有人到现在都在保持分寸感。

有人却非要装傻充愣。

桑恬松开手,疲倦地闭了闭眼。

像是什么受伤后的应激反应。

她?抖出满身的刺。

想往回收时?, 也扎得?自己鲜血淋漓。

季屿川看着摇摇欲坠的桑恬, 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

和杨廷霁刚才电话里拜托他帮忙找人的仓皇相和。

世间最常见?的浪漫故事?。

相爱的人彼此伤害。

他是站在一旁的背景板,不敢也不该展露悲喜。

长久以来的世界观告诉他, 杨廷霁做错了。

理应受到惩罚。

但是他能看清, 即便桑恬嘴上?不说。

她?流的每一滴泪,都是为他。

甚至是, 方才那句赌气的话。

雨天风大,季屿川垂眸,看见?纤薄苍白的小人儿仿佛一根随时?会断掉的芦苇。

他脱下外套, 身子微躬, 罩在了桑恬身上?。

“回去吧。”

衣服的内里, 还带着男人微热的体温。

像个暖烘烘的壳。一个在雨天能让她?汲取到一丝安全?的港湾。

不过只一秒。

桑恬就将衣服挣开,她?拎着衣角,把这份温热丢回季屿川怀里。

顺便推开的, 还有他撑着的伞。

她?没忘这人和杨廷霁是最好的朋友。

在操场上?给她?讲故事?,和在雨里给她?递伞。

两个完全?不相似的眉眼, 竟然带着同样的, 莫名其妙的真诚。

到底是她?的运气太差, 还是老天觉得?她?分辨的能力弱得?可怜。

被骗了一次后,同样的招数竟然接踵而来。

季屿川看清了她?眼里的防备和冰冷。

冷白的指节在混乱的雨帘里黯自微蜷。

“天要黑了。”

男人睫毛微颤, 不知道是不是雨淋的缘故。

长腿向前踱了一步,姿态笔直不容置疑,“我送你回去。”

桑恬被重新纳入伞下。

被她?舍弃的外套季屿川没再?穿上?,而是搭在左臂。

伞下狭窄的干燥,都给了它?和桑恬。

他离得?很远,单手举着伞,很绅士的距离。

即便如此,目光还是触及到桑恬脸上?的抗拒。

“你如果淋雨生病了,杨廷霁会觉得?你是为他伤心才倒下的。”

男人声线沉沉,像纪录片画外音似的一句话。

入耳的瞬间便让桑恬没了逆反的声息。

她?紧抿着唇角,即便知道这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咬钩较劲。

绝对不能倒下。

对,绝对不能倒下。

她?还不至于懦弱无力到,要将这个世界拱手让给垃圾人。或者被他们的没品击垮。

不是在身边找替身,随意践踏别人的感情?吗?

不就是在她?面前蹦跶,写他们情?深的鸳鸯曲吗?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点微不足道的真情?,能值几个钱?

桑恬自嘲地抬了下唇角,忍着酸热的眼眶,从?季屿川微抬的手臂上?接过外套穿上?。

陌生的皂角味笼罩在她?身上?。

不熟悉,但是莫名安心。

什么狗屁边界感。

“谢谢。”

她?嗓音不重,但是明显恢复了些气力。

季屿川别看她?的视线,顺着握紧的伞柄看向雨帘:

“没事?。”

就如他所?料的一般。

杨廷霁几乎是桑恬生命的一个启动阀。

骄傲的少女?亲手将阀门钥匙交到了心爱的男生的手上?。

一颗真心,告诉他,以后这里的喜怒哀乐,激动绝望,乃至是韧劲和生命力。

都交给你啦。

即便如此刻。

杨廷霁做的事?情?几乎是鞭挞似的伤害着她?。

她?的潜意识仍然如此。

只要提起他,即便是负面的,即便是鼓励她?和他较劲。

也能让她?重新打起精神。

季屿川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复杂。

他将伞面压低,让风尽量吹不到伞下的小人儿,也挡住他微涩的神情?。

长腿迈开,嗓音极低地道。

“走?吧。”-

桑家别墅。

花园里的青草都被雨水浇得?折了腰。

桑恬光脚踩在上?面,高跟鞋半路就被她?脱下,拎在指尖,摇摇晃晃。

季屿川垂眸,少女?的脚背沾了雨水,脚趾蜷缩,像一颗颗圆润珍珠。

虽然蒙了雾,但无虞且洒脱。

——如果他忽视那些沾在草地上?的细微血珠的话。

感受到他眸光垂落,桑恬也低眸,看了眼被雨水冲刷的脚背,唇角微抬:

“好看吗?”

挑逗的语气。

季屿川骤然抬眸,蓦然撞上?少女?清凌凌的目光。

桑恬的妆早就被雨水冲花了,波浪的发?尾打着卷,黏在脸侧,脖颈。嘴唇也褪去了血色。

本该是狼狈的。

可她?唇角微卷,眼睛尤其亮。笑吟吟的,喜悦不达眼底,却有种邪气的好看。

好像有些东西,从?他刚才用杨廷霁激她?开始,就悄然变了。

季屿川唇角克制地抿起。

突兀的电话铃声在口袋里嗡嗡作响。

看清了屏幕上?联系人姓名。

季屿川拿手机的动作有须臾的停顿,眸光下一丝地向桑恬看去。

隔着季屿川的手臂,桑恬也看清了他的备注。

——阿霁。

桑恬眼底有稍纵即逝的玩味闪过。

他们是真的亲密。

非常要好的朋友。

电话到底还是接通了。

“你那边有消息吗?”

雨声的另一端,杨廷霁气息混乱急切。

季屿川垂眸。

桑恬正抱臂看他,许是杨廷霁的声音勾起了她?某处厌烦。乌黑的眸子里玩味褪去,只剩冰冷。

季屿川读懂了少女?的意思:

“没有。”

电话那头,杨廷霁心急如焚。

热锅蚂蚁似的喃喃:“这么大雨,她?能到哪去?”

“淋久了会生病的。”

他话音刚落,桑恬就钻出伞面,似乎是鼻头发?酸,抑或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多听一句从?话筒里溢出来的声音。

她?踏上?台阶,在大理石上?留下两个潮湿的脚印。

季屿川目光追随着她?开门。

冷白的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犹豫着要不要用别的方式告诉杨廷霁,说些远远看见?室友送她?回家之类的话。

没想到台阶上?的人蓦然转身。

“季屿川。”

她?声线平稳,眼底除了血丝,毫无情?绪。

“我刚才说的,都算数。”

“你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季屿川的耳廓,下意识地贴近了收音筒。

他不知道隔着淅沥雨声,少女?毫不避讳的嗓音,传递到杨廷霁耳朵里的时?候,清不清晰。

空气沉寂了几秒,电话那头也好像愣了一下。

杨廷霁:“我怎么好像听见?桑恬的声音了?”

桑恬同他挥了挥手,进了屋。

却没有立刻离开门板。

她?背靠着门板,想听听,高岭之花是怎么撒谎的。

听听男生的瞎话是不是信口拈来。

真真假假。

季屿川举着手机,眸光顿在阂上?的门板上?。

电话那头,杨廷霁的嗓音惴惴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决堤。

他一定在想,桑恬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电话这边。

顿了片刻,季屿川收回目光,冷锥似的雨线敲打在他手边,世界一片潮湿混乱。他道:“是吗?”

嗓音清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不肯定,也不否定。

好像腕上?那块黑色电子表,客观公允地随着时?间跳动了一格。

就像没人会去反驳物理书上?的一个公式。

杨廷霁也以为是自己太慌乱,解错了题。

“没事?应该是我幻听了。”

“我太急了,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话说到这,再?提看见?室友把她?带走?。

谎扯得?就太明显了。

季屿川转身,没有去取桑恬撂在门口的伞,而是惩罚似的,信步走?进雨帘里:

“你别急,我再?帮你找找。”

桑恬背倚着门板,听见?通话到此结束。

那双冰山湖泊似的眼睛,连撒起谎来,估计都无波无澜。

什么人会忍住情?绪,不露出半分蛛丝马迹。

可能也就只有季屿川。

像是为了掩盖淙淙流动的细流,他在上?面铸了一层厚厚的冰。

杨廷霁在上?面行走?,冰面光滑,从?来都没想过,这冰层也许有一日?会碎裂,让他跌进冷窖似的深洞。

就像她?今天感受到的一样。

桑恬扯了扯唇角,回了房间。

错了

从那晚的雨夜后?, 季屿川就没再见过桑恬。

实验室。

打印咕噜咕噜吐出新鲜的数据报告。

季屿川捏着纸页,视线在成篇公式和代码中逡巡。

徐图侧眸,瞥了眼季屿川久久没翻动的纸页。

暗自腹诽,老大最近好像经常走神。

有人轻轻敲门。

徐图手离键盘, 仰在椅子?背上, 喊道:

“请进。”

乌发红唇的少女进了门,带进来一阵玫瑰味的香风。

“小嫂子?。”徐图惊讶之余不忘叫人, “你怎么来啦?”

他立马起?身, 拖过一把工学椅,让桑恬坐。

桑恬在听?见徐图叫那声小嫂子?的时候, 眉宇微微蹙起?。

她侧过眸, 昳丽的眼睛扫过还算宽敞的实验室。

冷白的桌椅,一尘不染的桌面, 连vr眼镜底下啰嗦的连接线,都缠绕摆放得整齐。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男人的工位在实验室最里侧。

有机械臂和实验仪器的阻隔,只露出半张优越侧脸。

眉骨挺拔, 薄唇紧抿。

半点没?有抬眸的意思。

桑恬收回目光, 毫不意外男人的疏冷。

她就知道这人不会抬头。

“不用了, 我来帮杨老师送东西?。”桑恬拒绝徐图的热情邀约,扬了扬手中牛皮纸袋。

语气听?起?来,轻松, 坦率。似乎已经从那天的雨夜里缓过神来。

“啊好。”徐图挠挠头,给她指路, “他在里边。”

“好。”桑恬应声, 高跟鞋声笃笃, 快步走出了这一小片区域。

人走远了,徐图一屁股坐回椅子?, 工位瞬间被几个研究生?围住。

“这人谁啊?这么漂亮。”

“是学妹吗?本科生??”

“罗汉组来了美女,还是大美女,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图睨了眼这群大惊小怪的人。

“别想?了,我室友女朋友。没?看我叫嫂子?呢吗?”

“室友女朋友?”

“哪个室友,川哥吗?”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实验室内侧投去。

季屿川不发一言,神色较往常更为冷寂。

“当然不是。”徐图打断道。“我室友学商的,叫杨廷霁,你们应该不认识。”

他说完,拨开?一群好奇的脑袋,滑着转椅到季屿川身边。

声音一下子?亮堂起?来:“都好久没?见小嫂子?了,阿霁也不怎么回寝,回来也不吭声,我本来以为他们俩分手了呢。”

季屿川视线在电脑屏幕上没?动,轻描淡写地?应:“不知道。”

“也是,人家的感情,咱上哪知道去。”徐图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是他俩的cp粉!希望他俩一直好好的。”

回应他的是季屿川的敲键盘声。

见他没?有聊八卦的欲望,徐图也不馁,他拽着转椅臂,又?凑近几分,声线压低:

“你说有没?有可能,阿霁这么久不回寝,是出去开?房了?”

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了。

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禁果。不再算是偷尝,更像是初尝。

这种事情在校园里并不鲜见。

也没?什么值得避讳。

爱侣交颈,本就是美好得不得了的事情。

没?听?见季屿川的回应,徐图自顾自道:

“下次喝酒应该盘问一下阿霁,让他描述一下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猛地?打断。

“闭嘴。”

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季屿川身上冷意刹那间弥漫。

男人话少,寡言,狭长的眸子?和视线一同压过来时,说不出的压迫感。

徐图穿着长袖,都被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骤起?。

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失言,小声喃喃着对不起?,退回到自己工位上。

吵闹退潮,耳边重归平静。

季屿川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鲜少控制不住情绪。

除了想?象到她和杨廷霁

空气中还隐隐浮动着桑恬带来的玫瑰荔枝香。

季屿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重重地?按了按眉心。

身侧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以为是组员来送实验数据,闭着眼,指节屈起?叩在桌面上:“放着吧。”

许久,没?有文件落在桌面,也没?有人倾身离开?。

季屿川眉宇轻蹙,刚要抬眼,就听?一声轻笑。

桑恬抿着红唇,长发披肩,腰肢盈细,一手挨着桌面,娉聘婷婷地?立在一旁。

目光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落在男人脸上。

她看清了季屿川眼底未来得及收整的霾色。

性冷淡。

专心学术。

不为风物移情。

她脑海里蹦出昨天论坛上搜索「季屿川」出现的关键字。

巍峨的雪山,总是笼着一层冷雾。

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她弯唇:“放哪?”

哪个才是他,试试才知道。

季屿川听?出她声音里明知故问的戏弄。心底却?毫无怒气。几夜之隔,将一个脆弱痛哭的小姑娘逼成?这样。

须臾休整,眉眼重归冷清,他问:

“什么事?”

桑恬菱唇勾起?,眼里带笑地?看他。

他别看眼,不想?看她意味深长的表情。

却?正好瞥见实验室里众人八卦的视线都在往这边瞟。

看似认真工作,实则都竖直了耳朵。

季屿川收回目光,想?起?身告诉桑恬出去说。

但是女生?清冷的声线落在耳畔。丝毫不避讳。

“我那天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不大不小的嗓音。

正好实验室里每个人都能听?清。

坐得近的几个,不明所以地?交换眼神。

甚至有好信的撞了下徐图肩膀,小声嘟哝:

“不是说是你另一个室友女朋友吗,怎么感觉和老大交情匪浅?”

季屿川迎着桑恬的目光,剑眉蹙紧。

桑恬欣赏了几秒他难得有几分波澜的脸,唇角弯起?,复又?道:

“这次T&J广告能火,都是你上次拍摄的功劳。我代表公司,真的很诚挚的邀请你参加这次的专访。”

专访?

实验室的一众吃瓜人以为听?清了前情提要。

纷纷点头。

原来美女搞事业来了。

季屿川摸不清桑恬的打法,沉着眸子?拒绝。

“实验室忙。”

桑恬瞥了眼他桌上成?摞的报告单:“是吗?我以为你很有时间,能给别人补习的那种。”

季屿川的侧脸果然僵硬了几分。

桑恬目的达成?,笑容愈发肆意。

纤长白皙的指尖夹着一张名片,推到他面前。

“不急,你慢慢想?。”

桑恬的声线很缓,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像一张拉开?放大的网。

“想?好了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她说完,抽身离开?。

玫瑰香随着她渐远。

磨砂质感的名片反叩在桌上,写着拍摄的时间地?点。

季屿川瞥了它一眼,久久无言。

一时间以冷静著称的高岭之花,也分不清那日雨夜里自己随口道的激将法,是不是埋下了祸根-

季屿川将名片的照片发给杨廷霁。

几分钟后?,电话就响了。

“她找我去T&J的专访。”季屿川解释得简短。

“这样啊。”

杨廷霁声音低涩,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季屿川神情微顿,停了下,道:“阿霁,你还好吗?”

还好吗?

杨廷霁揉着杂草似的头发,垂眼看见满地?烟蒂。脑海又?浮起?桑恬受伤又?嫌弃的眼神。

鼻尖忽地?一酸。

他错了。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前天大雨滂沱,他找寻了很久。

回到家时,双手空空。像一只落败的,被抛弃的犬。

浑身湿透,耳垂都是烫的。

吴虞在他家门口等?他。

许是被他的双目僵直吓到,吴虞小心翼翼地?给他擦雨,触他的额头,被烫得陡然一惊。眼底旋即湿红,扑过来抱他。

“阿霁,你不要这么对自己,身体重要啊。这是淋了多少雨——”

杨廷霁冷脸推她,却?被吴虞抱得更紧。

滂沱的雨夜,似乎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冲得决堤。

“阿霁,你不要这么对自己。不是没?人要你,不是没?人爱你——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当时和你分手,是迫不得已。在欧洲这几年,我拼命打工,就是为了快点回国。早点见你。”

“你也一直惦记着我,对不对?你找的新女友,和我那么像我知道你负责,但是人家已经不爱你了。我爱你啊,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我一直都爱你。”

走廊里回荡着吴虞的低泣。

柔弱又?神情的告白,很难让男人不动心。

杨廷霁恍若未闻,将僵直的手挣出女人怀抱。

嗓音冷得像被冰冻住的湖。

“谁在乎。”

门嗙地?一声关上,惊得吴虞泪都哽在了喉咙。

杨廷霁一根一根的抽烟。

吴虞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印证着桑恬所讲。

他放了用心不纯的人在身边。

他自己呢,心也称不上干净。

任由她的接近。

可如果是桑恬呢,如果她和别人这么接近呢,会怎么样。

杨廷霁吐出一口烟雾,迷蒙中好像看见了少女那双决绝的眼。

她说:“别逼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

如果有男人搂住她的细腰,贴近她呢?

如果更过分,捧住她的脸颊,吻上她的红唇呢?

他瞬间觉得血液猛涌上头,呼吸被掐紧。

心疼的快要裂开?。

细细密密的痛楚,从夜晚弥漫到今天。

杨廷霁深吸一口气,回神,嗓音嘶哑。

“T&J是她的心血,她最看重了。”

“你去参加专访,怎么样?”杨廷霁说得低缓,好似在和他商量,“就当帮我个忙。”

季屿川没?想?到杨廷霁会如此?反应,目光忘向窗外,京大镜湖水波平静。许久,他出声:

“你就这么,信任我?”

“不信任你我信任谁。”杨廷霁点燃一根香烟,嘴里含着一团雾,吐字却?清晰。

“你还能顺便帮我看看她怎么样。”

杨廷霁心里笃定,桑恬一定不愿意见到他。

他也没?脸见她。

通过朋友传达,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

杨廷霁抽着烟,继续说:

“如果连你都信不过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莫名觉得牙关僵硬,逼他止住口舌。

只苦苦地?笑了声。

隔着电话线,钻进季屿川的耳朵里,有种绝望的涩。

挑衅-

九点三刻, T&J的工作室里仍然没动静。

助理一身职业正?装,有些?惴惴:“恬恬,咱们专访的宣传消息是不是放得太早了,如果季屿川没?来?, 咱们不好收场”

桑恬窝在?沙发上, 双腿盘起,未施粉黛, 单臂从亚麻长裙中支出, 撑住脑袋,姿态闲散慵懒。

除却眼眶有些未褪的红肿。

“还有十五分钟呢, 他会来?的。”

助理对桑恬这份自信忧心忡忡。

她有些?坐不住, 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

“我去给你们买咖啡。”

桑恬拨着时尚杂志,头也不抬:

“澳白, 谢谢。”

助理不懂自家老板的胜券在?握是哪来?的,脚步匆匆地走?了。

十点整,门外传来?叩门。

礼貌克制, 只响了两声。

桑恬唇角抬起, 悠悠闲闲补了个口红, 才喊道:“门没?锁。”

季屿川一进?门。目光就被沙发上的靓色吸引去。

桑恬一身素色亚麻长?裙,宽松舒适,像是在?家里才会穿的。她坐在?阳光底下, 小脸巴掌大。露在?外面的四肢,白得近乎发光。

同她在?外时的艳丽, 迥然不同。

季屿川唇角克制地抿起, 定神收回目光。

工作室除了他俩之?外, 空无一人。

他好像闯进?了什么私密空间。

桑恬毫无意?外地看?他,随后指了指面前的沙发椅。“坐, 今天是彩排。”

“稍等,助理去买咖啡了。采访提纲在?她手上。”

季屿川轻微颔首,视线转向手机屏幕,似乎有事要办。

桑恬看?见了他耳廓里头没?摘下的耳机。

不禁失笑。

怎么感觉这人比两天前更冷漠。

忽然觉醒,想起兄弟情的重?要性?了?

时尚杂志摊开在?膝上。

屋内阳光流转,两人静默无言。

桑恬垂眸看?了会杂志,觉得无聊,视线又挪回安静的男人身上。

他坐在?沙发边上,离她最远的地方?。

白T黑裤,姿态闲散,翻看?手机的侧脸清冷有致,像一副写意?山水。

再多加一笔都会破坏意?境,更别说往里添加色彩和人物。

桑恬侧眸欣赏了几秒,从沙发上起来?,倾身入画。

她轻飘飘地摘掉季屿川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季屿川来?不及阻拦,眉宇微蹙着看?她。

桑恬觉得旋律有点耳熟,歪头辨认了下。是伍佰的「牵挂」。

季屿川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这首歌已经听了一千多分钟。

她笑,乌黑的目光定在?季屿川清冷的脸上。

像是想撬动些?什么。

“巧了,我也喜欢。”

模糊了宾语的一句话。

喜欢什么?

歌吗?还是

季屿川刻意?不去深究她言辞里的闪烁。

门咔哒一声响。

桑恬侧眸去看?,露出一半微肿的眼眶。

季屿川闲握在?沙发臂上的手一顿,五指微拢,叩在?沙发上,沉闷的两声。

门口,助理捧着三杯咖啡,见到?来?人,眼前一亮:“哇,您真来?了!”

季屿川循着声音摘下耳机,礼貌颔首:

“季屿川,叫我名?字就好。”

单只耳机摘下,音乐就会停罢。

桑恬也将耳机取掉,塞进?季屿川掌心。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笑吟吟地道:

“对,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

又是没?有人称指向的一句话。

季屿川状若未闻,两只蓝牙耳机躺在?掌心。

挨得很近,几乎交叠。

“好好好!先喝咖啡,我们休息一下就开始彩排。”

助理热情地递了咖啡过来?,一下没?拿稳。

地毯立刻被浸湿,颜色深了几度。

有几滴溅落到?季屿川手背。

“对不起!”小助理惊得瞳孔放大,双手慌乱到?没?地方?放,“没?弄脏您的衣服吧。”

季屿川垂眸,白衬衫洁净无虞。

“没?事。”

他声线缓慢从容。长?指伸进?口袋,拿出一小块四四方?方?的手帕,擦净了手上水渍。

手帕?

桑恬眼角一动。

什么年代了,应该只有洁癖的小古板,才会用这种东西吧。

可是,季屿川有洁癖吗?

桑恬回想起这人在?雨夜里,被浇得浑身湿透。

助理晚一步慌忙抽纸递过去:“实?在?不好意?思。”

季屿川道了句谢,接过纸巾,弯身,擦拭了皮质沙发上的水渍。

桑恬留意?到?,他接过纸巾时,捏着最边角的一端,刻意?和递过来?的手指保持了距离。

桑恬眼底闪过玩味的光。

到?底是洁癖,还是讨厌她人触碰。

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专访彩排很简单,问题无非是让季屿川谈谈对t&j的品牌印象,让他推荐几件适合男生正?式场合穿的西装之?类。

工作人员已经拟好答案,季屿川只需要照本宣科即可,很快就结束。

桑恬:“差不多就是这样,到?正?式采访的时候会加几个即兴的提问,提高一下视频爆率。可能会涉及到?一点点个人隐私,你有问题吗?”

助理补充:“或者,您有什么不能提的界限,能可以提前告诉我们。”

季屿川眉眼清冷:“没?有。”

“哦对了,这次采访视频想在?t&j一周年的时候上线,所以结尾可能有个切蛋糕庆祝的环节。您能接受吗?”

“可以。”

男人惜字如金,几乎没?有多余情绪。

“那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屋里有些?闷,季屿川侧了下头,单手摸到?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长?指灵活地解开。

“有着装要求吗?”

助理视线斜落,正?好看?见季屿川冷白脖颈上尖锐微滚的喉结。有丝道不清的冷欲的性?感。她咽了口气:

“随意?即可。”

“好。”

“那走?吧。”桑恬阂上采访提纲,起身,拎起斜挎包,“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工作人员就行,我和你一起。”

季屿川站直身,笔挺的肩背舒展开:

“你回学校?”

桑恬:“嗯。”

季屿川没?有拒绝的理由,任由她跟着出门。

两人一路无言。

直到?过马路时,

弋?

桑恬像是为了验证某种猜想一样,轻轻挽住了季屿川。

她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似乎是下意?识的想推开。

“怕。”

桑恬抓得更紧了些?。

单独的字,钻进?季屿川耳朵里,柔软干净,像只小猫。

他没?说话。

视线落在?来?往车流,避开她试图交汇的目光。

但也也没?将臂上柔软推开。

桑恬唇角微抬,心安理得地靠得更近。

他体温应当较她高上一些?。

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的温热。

她大概能想象到?,男人劲瘦有力的肌肉下,血管和青筋相当鲜活。

真难得。

这人长?了一张禁欲冰山似的脸。

她本来?以为他身上应当同样冷。

她正?走?神,侧面一辆电动车闯过红灯,转弯不停。

“呲——”

一声尖锐的急刹。

伴随耳边倏地变凛的风。

桑恬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有一股力猛地将她向里拽,方?才手下的温度蔓延全身。

电动车擦着男人手臂,斜着跌下。

路人哎呦着将急驶的毛头小子扶起。

闯红灯的半大小孩,抬眼瞥见季屿川冰冷的脸色,吓得一哆嗦,捂着摔痛的胳膊道歉。

“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车好像失灵了,吓到?你和你女?朋友了。嫂子没?事吧。”

桑恬陷在?季屿川怀里,背对着大家,只露出一点发顶和裙角。

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季屿川不接他的话,沉敛的眸子垂下去看?怀里:“没?事吧。”

桑恬睁着眼,视线落在?白衬衫的某处,眼底有笑意?,慢悠悠地荡开:

“我没?事,但是它可能有事。”

季屿川循着她的目光,看?见净白的衬衫肩膀处,沾了半枚唇印。

方?才混乱来?得太过突然。

“对不起啊。”

桑恬红唇抿紧,伸手想替他拂去。

棉质的衬衫,需要卸妆水才能弄净的唇妆。

怎么可能轻易拂掉。

虚空的半枚唇印,被桑恬一扰,成了愈发显眼的一抹红痕。

白得如高山雪一般的衬衫,成了这抹红色印记的陪衬。

越帮越乱。

季屿川攥住桑恬作乱的手腕,声音微哑:

“别动了。”

他拽着手腕,将桑恬带远,直到?独立出他的怀抱。男人才找到?机会,垂眸正?视那一片红。

桑恬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宇,心情愉悦。

肢体触碰和洁癖。

看?来?都不是啊。

她刻意?放软声线:“对不起啊。”

季屿川确认完这件衬衫应该是费了。

旋即就听见桑恬带着歉意?和委屈的嗓音。

下意?识地安慰:“没?事。”

“你没?事就好。”

一件衬衫而已。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桑恬笑得更开。

“改天我赔你一件。”

“不用。”

“那怎么行,还是得赔,要比你现在?这件更好。”

“我说了不用。”

车流如织,一点插曲不耽误街道恢复喧闹。

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远,说话声被风吹散。

只有桑恬的脚步声,难得的轻快笃定,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好玩的东西,心情煞好-

宿舍走?廊里闹哄哄。

季屿川开门,看?见几个人围着杨廷霁,后者一脸醉态,眼神朦胧。

季屿川眉宇浅蹙:“怎么回事?”

徐图忙着处理杨廷霁的呕吐物,头也不抬:“隔壁宿舍打起来?了,听说是同寝的两个兄弟,一个翘了另一个的墙角。”

林一年帮腔:“你说这人怎么想的,好兄弟的女?朋友也抢。这干的是人事?活该挨打。”

季屿川顿了下,视线落在?杨廷霁身上,剑眉蹙得更紧。

“阿霁怎么了。”

“喝多了。也不知道因为点啥,问也不说。”

醉得厉害的杨廷霁,依稀辨别出季屿川的声音,睁开眼,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似乎是有话想问他,刚张开口,嘴唇忽然嗫喏顿住——他看?见季屿川衬衫上晕开的口红。

干枯玫瑰的颜色。

桑恬也有一支,只会在?约会或者重?要场合涂。

他曾经被她逼着学会了很多种口红色号。

那时候小姑娘斜靠在?他肩膀,举着口红,跟他炫耀。

这支,限量版,全欧断货。

大家都买回去珍藏。

我涂着它见你耶,我好不好。

他揽住她腰肢,说她最好,随后笑着勾她的鼻子:“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被我吃到?肚里。”

记忆涌入,杨廷霁太阳穴生痛,连带着声音都紧绷。他眸光顿在?季屿川肩膀处,一字一句地问:

“你这个,是怎么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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