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翻飞流雪,漫溢过池炎全身。

涌动的极寒之下,他颤声出口的话音变得含混不清。

加之他刻意压低的声线,像是在高空中搭建起了一个透明的通道——

一个只有他与祝神能交流的空间。

几番僵持,他终于抛出了自己最后筹码,以这样窝囊的方式。

树底下的修士没能听见,倒在他怀中被挖心的流浪神也没能听见。

与他脑中所遐想的,揭开掩盖真相的幕布的场景,天差地别。

......

池炎犹记得,自坠入地狱,第一秒钟到第一千年。

他被禁锢于漆黑的无边溶洞,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是他每日都在期盼的画面——

在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他守住了一方净土,开辟出涌动的岩浆,暖意盎然盛放。

此间无风,没有无法退去的寒意,但却能吹散他们之间的隔阂。

因为他制造了一个传说,一个有关“地狱”的传说。所以没有人类敢靠近,更没有能离间他们的“正义”修士靠近。

传闻,肉身陨灭后,灵魂便将陷入永世轮回的世人,皆需钻入一道漫长的隧洞,伴着厚重暗夜前行。

照见尽头虚渺的微光轻晃时,他们睁开眼,会望见眼前立着两根无穷尽的石刻圆柱。

石砖冰冷,却肃穆庄严。

攀附其上的淡然辉光,轻巧地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它们无生无灭,与天地并存。

承载死亡,又迎接新生。

“左边的,是命,是永得乐土,永通天界。”

“右边的,是数,是随运流转,永堕地狱。”

两句警示之言,镌刻于世人手中玄色金边的生死簿上。

而书写字迹,同如沐春光下的蓝底金匾如出一辙。

池炎第一次看见陈知秋手中的生死簿时,眸光落于那一撇一捺,瞬息间,他回到了替他隔绝了风雪的盛夏。

他站在绵长石梯前,仰面而望,拂过眼角的素白袍袖,淡然地透出了三个字——

祝神庙

那一刻,他望着陈知秋脸上从容不迫的神色,知晓了一件事。

他会来。

只因,它们皆出自于,怜悯众生的祝神之手。

他偏爱众生,肉身消亡已是他对他们最大限度的惩罚。

所以他建造轮回石柱,只为告诫世人,无论他们生前所作何等罪孽,皆可尽数在此一笔勾销。

事簿上清楚地记载着,他们只需选择,甚至无需忏悔,便可走到左边石柱,绕行三圈后,永得乐土。

但许是连祝神自己都没想到,这世间,竟有摒弃所有希冀,坚定地迈向右,入了地狱之门的世人。

池炎也没想到。

与陈知秋的初见,他望着洞窟尽头飘来的一缕雪光,误以为是他。

千年,他在这里总共等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陈知秋,另一个,是寻她的梵祝。

但真正的绝望,是从那本她故意掉落的生死簿开始的。

池炎曾想过无数次,倘若,他没有翻开那本生死簿,故事的走向应当从还是自己幻想中的那样吧——

他仍是整日翘首以盼,就这样等着,然后终于等到了他。

那时的他,一定有了和他同样的遭遇,也总算能明白他最后说的那句:“祝神,我有没有说过,别软弱,别重蹈覆辙,”

而后,他会被世人遗忘、抛弃,拆掉他群山下高筑的庙宇。

其余神庙的修士集结,启用阵法封山,像当初将他送入十八层地底时一样,也将他永远的封入地狱。

盛夏时节,清风拂过,连绵起伏的山岗,香炉里盛满的香灰飘散。

曾经承载了无数人祈愿的香灰、苦难的香灰,在此刻,统统归于风中。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陪在他身边,永远轻声唤他的......

他会穿过巨岩垒叠的洞口,一袭皎若明月的白袍飘然,坚定地迈步行至他身边。

满眼悲恸地望着他,一如初见时那般,带有余温的宽厚掌心抚过他内心荒芜。

于是,又一年春生,草长莺飞。

他会走向他,轻轻地揽过他,温柔地告诉他:“别担心。”

也许还会再加上一句,“好久不见,等很久了吧。”

......

回忆犹如汹涌潮水,朝他奔赴而来,他守着,盼着,没能等到他。

如今他站在他面前,他来了,但却是为了离开。

此前诸多想象,终结于此。

他常听世人说爱,一种从心而生的爱。

可惜,他是无心的流浪神,他不懂爱,也没有爱,只有恨,无尽绵长的恨。

直到认识了梁知秋,他从她的眼中同样看见了恨,那样立决的色彩,他太熟悉。

她同样恨,恨梵祝,但某一瞬间,池炎忽然惊觉,原来恨也是爱。

恨不是爱的反面,恨是爱的另一面。

因为爱,才会恨。

倘若他不曾爱过他,万般恨意又从何而来?

说是想听见他的悔意,原是想听见他的爱意。

可是,都过去了。

池炎冷笑了声,不再执着的此刻,他没能看清他,只看清了自己。

看见一种绝望的情绪,脚尖不自觉向后倒退,忽撞见了一滩滚烫的液体,他侧眸,看见了身后的梁知秋。

她视线朝下,停在他只剩一丁点知觉的脚踝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类,是知晓彼此困锢于何物的同伴。

他们误入歧途,走上的是一条别人眼中的不归路。

但他累了,千年之间,一次次的渴盼,一次次的努力,最终得不到一句回应。

池炎眸光偏转,恍然,便见的谷底下被冰封的岩浆。

它们曾是他的全部希冀,可现今,亮如明镜的冰面上,池炎看见了自己的脸。

丑恶的期盼的脸。

一瞬间,流窜周身的寒意更甚。

右手掌心怦然跳动的血红之物,是他抵抗寒冷唯一的方式。

池炎默下眼帘,就那样寂静地盯看了几秒时间,旋即他手腕忽转,撑开的手臂轻巧地往旁侧一抛。

挺直坠落的细微风声,伴随着映刻于他眸中浮动的赤红,愈来愈远。

“咚——”

它砸向厚实冰层的刹那间,漫长死寂宛若一块薄透的玻璃,被轻轻叩响。

须臾,就听“轰——”地一声巨响,连着一阵剧烈摇晃的震感,冰层猛然碎裂。

像是一块滚烫烙铁,坠入了冷却的冰窟。

于此,方才厚实的冰面,被瞬间拓出了一颗完整的心的形状。

紧接着,绵长不绝的“咔呲”声朝四周急速扩散,岩壁旁山石滚落,轰鸣不断。

......

鲜红之物从手中坠落后,池炎便觉有一个圆环穿过了自己。

覆于他脚面的薄霜猛然增厚,沿着脚踝一路攀升,直至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住了。

但他停留在谷底的眸光,仍是望见了最后一帧画面——

一颗心,绕附着一簇烈焰,它体积轻巧,在他掌心时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重量。

可偏巧就是这颗在他眼中如此普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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