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收拾好情绪，楼破岚也将盔甲重新披戴好，这才与旁边的人面面相觑——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赶紧把人拉到旁边的小树林，先简单介绍了自己姓名：“我姓楼，名破岚，楼是楼破岚的楼，破是楼破岚的破，岚也是这个岚。你们爱怎么喊便怎么喊，其余的情况，我之后与你们细说。”
随后他又指着为首那位跳崖未果的人道：“自你开始，依次报上姓名。”
十七人，他大致能一一对应上——
“黄一。”
“黄二。”
“黄三。”
……
“黄六。”
“……停停停停！”楼破岚直接喊停：“我让你们报名字，兄弟们，不是报数啊！”
这让人怎么记？
黄一顿了顿，说了许多话的嗓子依旧不适：“……这已经算是我们的姓名了。多年之前的名讳……我们早已……不记得了。”
其余人附和。
楼破岚表示理解，可是大大的眼睛依旧透着浓浓的疑惑：“那你们共十七人，全姓黄？一个村子来的吧，黄家村？”
黄一二三四五……十七：“……”
黄一诡异的沉默片刻，决定还是要与这位恩人讲清楚：“黄并非姓氏，而是那些人规定的字号。按天地玄黄来分，我们十七人只能算黄字号。”
楼破岚终于醒悟了。但随即他也不纠结名字的事了，眼下首先要考虑的是——怎样悄无声息地带着十七个人穿过层层巡逻探入腹地扎根于此？
虽说这些驻兵不久之后会全部撤去，但那时朝廷多半已经派了其他来人手处理此事，所以眼下唯有这个时机对他们扎根于此有利。若是错过这段时间，梨民窟便不再是“梨民窟”，而是对外开放的“心安乡”。届时贸易往来黑市介入，他们几乎很难在梨民窟发展纵横的势力范围。
那便几乎等于白用功。
必须分秒必夺，抢在“心安乡”开放之前。
简单说明情况，楼破岚便继续向这些人打探消息：“你们说清秋湖那夜突然有一队士兵将你们带走，然后藏在梨民窟？”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大致确认应该是叶寒舟派人护送的士兵小队。
“那藏身之所在哪儿？”他接着问。
十七人中不少略显放松之人露出了一丝苦笑。
黄一正要开口，喉咙却实在承受不住，张口发出的声音几乎沙哑粗粝到令他痛苦：“被……那些人……”
一直站在黄一身侧的一人接住他，宽大厚实的掌心费力地替他拍了拍后背，叹了声气与楼破岚道：“恩人，先前的藏身之处被毁了。”
语气同样沙哑，却透着几分无奈。
被毁了？楼破岚眉心微蹙，眼中警觉一闪而过。
叶寒舟手下护送这些人，藏身之处相必是精挑细选，若还是被人所毁……那便是有蹊跷了。
如何被毁？毁于谁手？
他先将人扶至岩石上休息，又对着大伙儿招呼了一声：“兄弟们，咱们先在林子里休息会儿吧，都别发出太大动静，分几个人去找一下水和果子。”
其余人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很快有条不紊地分叉开，迈着疲惫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在林中探寻。
楼破岚眸中闪过惊讶之色，还对着几人明显训练有素的身形吹了几声口号。
出场主持大局的那人身板壮硕些，又转过来瓮声瓮气道：“恩人，我是黄六。我们这几日的情况还是我与你说吧。黄一……黄一之前嗓子受过伤，又哭过一场，说话不太利索。”
楼破岚点点头：“黄六你说。”
“那一小队士兵将我们送至梨民窟边缘一处废弃土仓，与这片树林不过一二里路吧，还留了不少水和食物，说是过几日自会有人来安排我们。”黄六慢慢推测：“应该是与恩人你们说好了。”
楼破岚沉声应了一句：“继续。”
“我们在仓库等了两三日，忽然前日夜里，仓库外摸来一批人。”黄六说到这儿，语气竟有些激动：“那些人皆着黑衣、身手鬼魅，满身杀气，一看便是来杀人灭口的！”
“幸亏兄弟们还有些本事在身上，藏匿在各个角落，他们找不着人，又放了一把大火。那仓库里也几乎是泥土石料之类，烧不着，才灭了火死里逃生。”
“黄一那嗓子……唉……也是被烟气呛的。”他颓唐地坐在岩石上，眼皮耷拉着：“然后咱们便连夜地逃，这附近有兵，咱们这些人更不敢靠近，直到在此处看见这坑还算熟悉……却不想……坑里连上千具尸首也没了……”
是有人等不及要斩草除根。
楼破岚拍了拍他的肩，在一颗长青树下站定。他沉着眸思虑良久，最后一跃而上，出现在树梢。
举目望去，四周布局在他眼中放大，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穿梭走动的人影他也能看得清楚。往北方梨民窟腹地望去，确实有一处焦黑的建筑，应该是前几日“黄家村”的藏身之处。
他扶着树干，沉吟思考。
前日，那一千多人正分批被押送入京，可是卷宗上的人数记录应该已经上呈。叶寒舟对卷宗做过手脚，而幕后之人却清楚知道这些人的实际数目。他一旦接触到卷宗，发现人数对应不上……又发现少了的这十七人还是这些尚未被驯化的“影子”……除了斩草除根还会有别的想法么？
而且……幕后之人知道有人做过手脚，那做手脚之人——叶寒舟，随时会暴露。
少年眸色深深。
他复又一跃而下，落在树边。十几人已经零零散散回来，将手中的果子和水源等一并分给了众人。楼破岚将人聚在树下，挑了根落枝在地上简单地画出了这里的地形图。
“各位，我知道你们现在饥渴交迫，但是眼下要忍一忍。”楼破岚举着树枝在手中慢慢转动：“前几日来杀你们灭口之人，便是幕后之人派来的。他想杀你们，我们便杀回去。”
“现在，”他环顾面前几人：“伤势比较严重的站出来。”
十几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率先站出来。
他们当中有人犹豫片刻，才哑着嗓子像钉在原地似的：“希望恩人不要在意我们的伤……我们、我们誓死不再做逃兵！”
这番话似是开了个匣子一样，人人附和，眼神炙热：“对！不再做逃兵！”
“不做逃兵！”
楼破岚：“……”不是要你们做逃兵啊混蛋！
楼破岚扶额，木着脸道：“我不是担心你们伤势要保护你们。是要受伤的，站出来，去冲锋陷阵。”
众人：“……”你还是人吗？
场面陷入一阵诡异的静谧。
终于还是其中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影子”站了出来。
他嘴角勾起笑，似人去世前那般洒脱怜惜：“我去吧，我伤的最重，死不足惜。”
“不，还是我去吧！我伤的更重！”又一人站出来卷起袖口露出丢了一截小臂的左膀，沉痛的表情令人心生不忍。
“不！这种事放着我来！”又一人撤下衣物露出大片被火灼伤的肌肤不甘示弱。
……
现场又乱作一团。
楼破岚第二次扶额：“……”又不是让你们去送死！搞那么悲壮做什么？！
他沉着脸把这三个人拎出来：“就你们三个了，加上黄一，跟着他一起行事。”
三人对视一眼——
“黄大哥，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黄大哥，我们绝不会临阵脱逃！”
“黄大哥……”
“停停停！”楼破岚受不了这几人在这哭天抢地：“又不是去送死，你们在这哭什么？！”
三人带黄一诡异地收了哭声。
忽然，黄一沙哑磨砺的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我们去做什么？！”
楼破岚心累地挥了挥手，没好气地丢了一句：“带你们去演场戏！！”
黄一黄六、重伤三人组与其余人皆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何谓……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