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全靠演技

少年出乎意料的,很安静。

他头颅微垂,披散的头发遮挡了眉眼。瘦弱的身子略微佝偻,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由于攥得过紧,连指骨都泛着森白色彩。

清云牵着沐河清谨慎地绕过此地,干净的眼中却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沐河清这时正要收回目光——一道白光,转瞬即逝,闯进她的视线!

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再定睛看去:少年泛着森白的手竟紧紧攥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匕首掩在脏污的衣袖里,寒光乍现,在手边的阳光中反射跳跃,仿佛是杀戮饮血之前的狂欢躁动!

匕首不紧不慢地寸寸暴露。

少年双脚微不可查地逐渐错开。

逼近的四人冷笑与讥讽不停。

沐河清感受到了一股滔天的戾气。暴戾和狂躁愈演愈烈,少年恍若无人,遗世独立,瘦弱的身躯却在不停地张狂叫嚣着—杀戮!毁灭!

沐河清当机立断,拉开清云的手,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惊呼。她的眉眼坚定,脚步轻盈稳当,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何其相似啊。

滔天的戾气之下,是失望到了极点。

像极了前世,藏在金碧辉煌的宫墙后,被笙歌锦瑟粉饰的痛苦和无奈;像极了前世,冰冷的地面,被勒得一点点窒息过去的皇后……他们都曾一样失望与悲凉。

他已经失望至极。

失望到……连自己都想一起毁掉。

少年的双腿已经错开了微小而玄妙的步态,下一刻便是图穷匕见、嗜血方归!

“咚!”的一声闷响。

为首的挨打男被什么东西砸了个正着。

被少年揍得鼻青脸肿的挨打男停下脚步。砸在他脸上的冰冷物什掉下,他下意识用手接住,再定睛一瞧,眼中的狰狞冷漠陡然转变成怔愣,随即是狂喜!

他的手中赫然躺着一枚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金元宝!

金元宝!!!

几个大汉见钱眼开,一个个眼放绿光垂涎三尺,立刻停下逼近的脚步,凑在一起仔细认真地瞧那枚金元宝。

“喂!你们几个!那块什么什么玉,算是本公子出银子买下了!拿着银子,赶紧给本公子滚吧!”

男子身后忽然传出清朗的少年声,语气有几分纨绔,有几分漫不经心,也有几分不甚耐烦。

几人闻言微恼,这才想起来回头一看,竟都齐刷刷地愣住了——

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兀自立着个玉人儿。

小玉人儿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乌发玉冠高束,眉眼明灿带笑,一身玉白,清贵绝伦。画眉末梢轻挑昂扬间,又生出几分风流纨绔。

贵气逼人,令人轻视不得。

为首的挨打男狐疑地打量着“他”,见这一身打扮确实是货真价实、昂贵奢华,这厢竟还殷勤地作了个揖:“不知这位公子何许人也?又为何要买在下的玉?”

他废半天劲儿文邹邹地说了一番话吧,眼前的小公子却显得颇为不耐。

“本公子的身份,你们也有能耐知道?”沐河清唇角纨绔的笑容愈发张扬,言语间诸多不屑。

“他”一只玉手执起折扇,遥遥指向男子手中那枚硕大的金元宝,说话毫不客气:“识相的话,便收了银子赶紧滚!再碍了本公子的眼,小心连财带命都折在这里。”

眼前的“少年郎”分明言笑晏晏、笑语吟吟,眉梢近处的纨绔风流亦十分真切,整个人立在阳光下似他们怀中那块白玉一般完美无瑕。

可是偏偏——那双潋滟明灿至极的桃花眼,竟也冰冷凛冽至极。

这厢终于得救的少年,离开了四人的包围,和煦的阳光终于眷顾于他,少年身上爆发出的戾气也慢慢地收敛了。

他将匕首又隐没在窄袖中,脚步却依旧没有挪动,仍然保持警惕,随时准备进攻。

这厢,挨打男听了这话当即冷笑出声,原先的殷勤讨好也不见了踪影,话里话外倒是阴恻恻透着几分狰狞:“公子这话就让我贾某不爱听了啊……玉嘛,我们不想给;金子嘛,既然拿到手了,我们也不想还了。”

沐河清闻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侧头向她身后一名……存在感微弱的小厮感慨了一句:“这世道,怎么了?总有人不愿珍惜性命。”

小厮:“……”她就是个存在感微弱的小厮。

四人帮听了这话简直勃然大怒。

眼前的少年郎却不恼,眼见四人帮气势汹汹地要过来找麻烦,“他”甚至玩味地笑了笑,又道:“眼睛是个好东西,希望你可以长。找麻烦之前,你们不妨再瞧瞧那锭金子?”

“他”执扇的玉手凌空一点,又点在金元宝上。

“你他娘的说谁不长眼?我管你是……”挨打男正欲发作,旁边一个明显沉稳不少的男子猛地扯住了他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撕破袖口!

只听那人失声喊到:“贾哥!不可!”

那男子眼神逐渐由狐疑变为震惊又变为恐惧,他满脸哭丧、如丧考妣,附在“贾哥”耳边哆哆嗦嗦说了句什么。

挨打男“贾哥”听着听着神色就不对了。他双眼蓦地睁大,瞬间就肉眼可见地蔫了气势,壮实的身躯竟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只听他脸色难看至极地骂了一句什么,捧着金元宝的手也开始打颤,随即艰难转身,嘴唇颤抖,愣是半晌没出声。

他兄弟刚刚说啥?

这金子出自皇宫?

再敢放肆,他们小命不保?!

我……靠!!!

几个人知根知底,知道这个兄弟家里大哥充了京兵卫,每月发下来的俸银上便刻着同样的官纹!

京兵卫是长明皇室的京兵卫,发的银子是长明国库的银子,这枚金元宝刻着同样的官纹……简直细思极恐细思恐极!

不!简直不敢想!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若是得罪宫中权贵……后果简直、简直不堪设想!!!

沐河清见四人帮肉眼可见地怂了下来,负在身后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清云。

她想得不错,清云的确被吓坏了。

清云站在沐河清身侧,低垂着头,一双杏眼紧张兮兮地观察情况。

见没什么危险,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要说玩还是小姐会玩。方才见沐河清去救人的时候我的天!她的小心脏都要不跳了耶!还好小姐戏不错,演得一手好戏,自得一股风骚,愣是把对方唬住了。

沐河清不知道小丫头在腹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见人没被吓傻,又笑吟吟地开口问道:“怎么,可是将本公子的金子看清楚了?”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挨打男“贾哥”与身后的三人接连跪倒在地,八膝着地,颤颤巍巍。

好一个——开口跪。

沐河清:“……”

清云:“……”

被围攻少年:“……”

围观群众:“……”

挨打男“贾哥”视他人复杂的视线如无物,哆哆嗦嗦地自怀里掏出一块无暇的白玉来,双手捧起,与金元宝一起奉至沐河清眼前,颤抖的声音惶恐中透着焦虑、紧张中带着狗腿:

“小的……小的是……有眼无珠,不……不是,小的没长眼、没长眼!公子要是喜欢这玉,小的双手送上便是,怎敢…怎敢拿贵人的银子?”

好家伙直接一个大反转!

几个走近凑热闹的百姓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四人帮在这片地带臭名昭著,蛮横多年,还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吃瘪!

人群中不少视线都频频停留在那一席玉白身上,交头接耳,频频称奇,猜想这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喏,”沐河清背着手,精致的下巴随意一指,指向沉默的小少年:“东西被你们碰都碰了,本公子嫌脏,先给他拿着。”

围观群众嘴角齐抽——四人帮虽然不富贵,但衣裳尚算整洁,但是这个少年吧……浑身脏兮兮的不说,还似有若无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四人帮瞅瞅少年,又瞅瞅自个儿,不约而同:“……”

四人的小眼神似乎还透着一股幽怨。

“贾哥”哆嗦着把东西递给了少年。

少年垂首看着手中的一金一白。白玉生辉,金子璀璨。可少年固执地看着那一席玉白颜色,似乎他的存在比白玉和金子都要耀眼。

他眼中只剩“他”。

沐河清摇了摇扇子,神情恣意,眉眼依然带笑:“这般识相,便赶紧滚吧。本公子今日心情不错,你们的脑袋便暂且在脖子上放着。若还有下一次,我目力所及之处——看我的心情……可就不好说了。”

风流含笑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是冷的。这人言语间的笃定从容,令人不敢不信。

四人帮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畏手畏脚,齐齐抱拳颤声道:“多…多谢公子!小的这就撤!”

四人脸色跟吃了苍蝇一般,夹着尾巴便跑了,拐过一个巷子又一个巷子,一溜烟儿,没影了。

腿脚还挺灵活。

“呼——”清云长舒了一口气,好在好在,这群人总算走了。

沐河清一挑眉,走近安静垂首的少年,眼角眉梢皆是纨绔风流。

众目睽睽之下,沐河清朗声开口:“小子,走吧。”

说完便滴溜着手中精巧的折扇,先行一步。

“他”的脚步轻盈稳当,身姿挺拔,有一股少年意气,随意风流却偏偏风流倜傥。

沿路经过不少红脸娇羞的少女,“他”还要笑上一笑,桃花眼中波光流转,眉梢近处风流惬意。

清贵如玉少年郎,章台走马惹尘埃。

四周敞开大门的几间茶楼内,说书先生与听众收回关注的视线,纷纷称奇,频频点头,巴不得把这位当街救人的小少年吹捧到天上去!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悠闲地拍了拍惊堂木,拉长的嗓子自带平仄韵味:“今个儿我们来说一出——《风流小公子智斗恶霸勇救流浪儿》。话说长明七十八年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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