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Ch130. 恶魔之城

盛装阔步,高楼庭台,眼波流转……

今夜在水上别墅举办的宴会看起来就和万圣节的化装舞会没什么两样——如果有人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甫一踏入,大厅内的熏香就窜入鼻腔。融合了铁、铝和板岩的金属味前调,混杂着柔腻的甜香形成类似鲜血的咸腥气息。

就好像有人被挂在角落里放了一整天的血似的,而幽暗古怪的曲调就是那个断了气的人的尖叫——坐在轮椅里在红毯上被推行二三十米,杰森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值在逐步降低。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加快适应充斥鼻腔的古怪气味,不论怎么说,它总比垃圾堆、汗臭、公共厕所和内脏腐烂的气味强上不少——幼年和青少年时的经历让杰森对环境具有极强的耐受能力——同时他试图将注意力移到宴会厅内的陈设上,让大脑忽略弹棉花一样难听的背景音乐。

总算他们没有把活人绑在琴弦上抽鞭子,让人类的尖叫取代伴奏——那可就是但丁《神曲》里的场景了。

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们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他们的体型尚与正常人类别无二致,但主宰身体的大脑已经在金粉银线和髑髅的装饰下扭曲成了别的模样:有人的脸上爬满了栩栩如生的一串眼睛,有人利用视觉错位做了一张立体凹凸的阴阳脸,有人戴着一头银线假装那是美杜莎的头发,还有数个套着巨大的鹿角或山羊头的蠢货头重脚轻地走来走去,杰森观察到其中一个差点踩到一个女人的裙摆绊了一跤。

“看起来这里允许撞衫,我们本来不必这么麻烦地化妆,Boss。”

通讯里传来士郎的小声揶揄。

“那会显得我很没有品味——”

杰森努力地在宾客中寻找异常,从那些充分发挥了艺术天性的油彩中分辨出那是装饰还是真正的怪物相当耗费眼力和精神。

扶手上和角落里的雕像其实很有典故,有的参考自享受活祭的神明,有的可以追溯到各种信仰恶魔的分支别派,而让杰森来说,此间的主人却像个志怪传说里盲目追求着目标的炮灰,将这一锅大杂烩摆放得杂乱无章,客人们的装扮也只一味追求视觉上的扭曲与邪恶。

当他看到一个打扮得和小丑一模一样堪称栩栩如生的家伙时杰森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但不知道概率之神抽了什么风,这个世界明明走在大街上都能从天而降两三个打成一团的超能力者,今天放眼望去竟然全部都是纯种人类——至少一个长得不像人的家伙都没有。

“您本来就很没有品味,Boss。”士郎诚实地指出。

如果不是场合问题杰森一定会拍桌子跳起来和他打一架:“至少比你好点。”

他并不担心被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之前他失声时制作的口型识别系统没想到在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第一次来?”戴着各不相同的面山羊具,一位侍者从角落里走出来弯腰请求他们出示请柬。不知道他从请柬上看出了什么东西,他询问的语气充满诡异的愉悦。

当士郎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侍者从背后转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置了一杯红色的和一杯蓝色的饮料。他将红色的那杯递给士郎,蓝色的递给杰森:“它们能帮助你们更充分地享受宴会。”

士郎嗅了嗅手中的那杯,没怎么低头就闻到了强烈的血腥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或阻止,转头就瞧见杰森带着好奇的神色飞快地用舌尖尝了一点手中的饮料,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侍者见状,意味深长地说:“等会您最好让那位小少爷喝完他手中的饮料,如果有更进一步的需求,两杯也可以。”

士郎用高高在上的怜爱神态摸了摸杰森的脸颊,看着侍者只是微笑不语。

待他们掉头离开,轮椅滚过一段距离,杰森终于“呸”了一声:“镇静剂加迷幻/剂。一杯下去就能让人为所欲为,两杯下能傻笑着看电锯把你的腿锯下来。你那杯怎么回事?”

士郎迎着各处不经意扫过来的视线装模作样抿了一小口:“山羊血,大概还有点兴奋剂和番茄汁。它试图做得贴近血腥玛丽的口感,但少加了胡椒粉。”一般来说在这种场合,血腥玛丽是很上不得台面的鸡尾酒。

“区别对待……”

杰森嘟囔了一句,士郎正想回答这不是你自找的吗,一位眼眶周围用黑色眼影画着蚊蝇幼虫纹路的老妇人稳稳端着两份蛋糕向他们走来。

杰森和士郎早就见注意到了宴会厅中央横桌上的巨大蛋糕,只不过大厅里的器皿和食物外形都充斥着强烈的邪典氛围,只要是脑筋正常的人就不会想去碰。

“来。”贵妇人咧着嘴朝他们笑。

士郎皱起眉毛,推手拒绝:“抱歉,请问您是……”

然而老妇人嘴边的弧度只是咧得更大:“来!”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很是引来了一些周围的视线。

杰森拉了拉士郎外套的下摆。

老妇人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喜欢?真是块好孩子……好材料……”

杰森嫌恶地侧头避过。

在他的示意下——尽管在外人看上去是杰森想要士郎拒绝,却反而促进后者下定了决心——士郎从对方手中接过两只瓷盘,只低头看了一眼,杰森就看见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非常感谢,我想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享用。”

但也只停滞了这么一瞬间,他的声音立刻恢复如常。

“好,好,好!”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老妇人伸手从蛋糕上的红色酱料里蘸了一点戳向杰森的额头,被士郎一拦只能勉为其难先在他的手背上蹭了一个六芒星:“吃了它,你就有了被恶魔祝福的资格……”

她还想继续朝杰森去戳第二指,被士郎抓住了手。他的表情在笑眼神里却毫无笑意:“抱歉,女士,我的东西。”

“哦——哦——”老妇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又神神叨叨念了几句:“你要把他当作祭品吗?呵呵,让我看看……对啦,反正他的两条腿也用不到……”

没等她走出去多远,当着众人的目光,士郎干净利落地从口袋里拆出一张湿巾纸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背,“咔哒”一声用打火机引燃,丢在地上踩灭。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试探,正如士郎所预料,经过的侍者没有阻拦他的行为,宴会的主人也没有突然从地里冒出来恐吓——至少在宴会开始前,客人们都是自由的。毕竟来者都是各界名流,也没人会强迫他们吃“蛋糕”。

但异类总是会引来特别的注视,这种场合自诩清高恐怕得不到任何他们想要调查的东西。因此士郎转身把其中一份蛋糕递到杰森面前,轻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蛋糕还是饮料?”

这下杰森也看清楚了蛋糕的全貌。

在呆坐在原地长达十秒的表情空白之后,他毅然决然地端起那杯拿走手上的蓝色饮料往嘴里一灌——当然,全部流进了袖子里。

饮料里的镇静剂“很快发挥了作用”,来往的宾客们很快就看见韦恩家的二少爷脸上的迷惑、不安和紧张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无所谓的放空状态。

士郎推着他来到大厅的一处角落,将他从轮椅上抱下来放在椅子上——从这个地方可以很方便地纵览整座宴会厅的景象,又不过分引人注意。

这和他们最初的计划不谋而合,杰森只需要坐在那里当个木头人就好了,而士郎则尝试以新成员的身份加入他们——两个人分头调查。

目睹了这一切的宾客们没有一个试图解救一下可怜的韦恩少爷——似乎对他们来说,类似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不值一提。

“一个韦恩,真是稀奇。”操着一口油腔滑调的夸张美式口音,一个脸上涂得漆黑,宛如烧焦尸块的年轻人向士郎靠过来。

士郎对他有点印象,他经常出现在新闻当中,标签是个经常为弱势群体说话的脱口秀主持人。

“希洛·埃米亚……埃米亚先生对吧?没想到布鲁斯·韦恩会任由你带着他的儿子来这里……”他忽然故作失笑,“也是、也是,毕竟韦恩先生拿哥谭都无能无力。”

让韦恩先生拿哥谭无能为力的原因之一也包括红头罩。

扮演着这个角色的士郎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理睬。不需要做任何伪装,士郎摆出他本来的性格就很符合统一哥谭的黑帮巨头穷凶极恶的形象。

“再好的玩具都有玩厌的一天,不是吗?”名嘴主持人继续说:“可惜我没有这方面的癖好。看到那边的高个子了吗?你应该看过那个黑大个的篮球比赛,我听说他比较喜欢残疾人——如果那位少爷……”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只有一半的腿就更好了。”

“………………”

士郎手里正把玩着一只餐桌上拿来的银质餐叉。他似乎在这上面发现了极大的乐趣,正致力于把它拗弯,再反向拗回来——现在它都快变成一条海带了。

“你让我觉得也许我把他带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很清楚这句话真正是对谁说的,杰森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用细微的动作做着口型:“冷静一点,别动手。”

“我很冷静。”士郎对着通讯秒答。

“你说什么?哦请放心,既然他是一个韦恩,很多人都会对他感兴趣。”

士郎一字一句照着通讯里杰森的指示回答:“就算是我不要的玩具,也要看代价值不值得。”

“哦?”男主持人叫来一名侍者开了一瓶红酒,倒满了两个高脚杯,和士郎一碰杯。

他充满暗示地眨眨眼睛:“譬如?我听说詹姆斯·戈登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他在位期间哥谭的犯罪率和破案率都有显著变化……也许给他放个长假是个不错的主意?民众的意志总是令人难以违抗,以此为生的我们正该敬畏——别紧张,就当作一个街头访问好了——嘿,这位市民,你更希望谁来下一任GCPD的局长呢?”

“富有诱惑力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士郎点点头,“菲尔菲克斯先生是一位出色的武器承包商,我需要斟酌把机会用在哪里。”

“其实你可以尝试着两个都选,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主持人遥遥向士郎敬了一杯酒,结束了谈话,走向下一个攀谈对象。

“来探路的。”

通讯里杰森斩钉截铁下了判断。

“有点奇怪,”士郎说,“到目前为止,这一切其实都可以在正常的晚宴上进行,和恶魔、超自然力量都没什么关系,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搞成这样。”

虽然在各类美式主旋律电影中,美国的上流社会总是宣传他们的富翁和银行家仁慈、勇敢、高贵、站在弱小的一边,但美国人民从上到下其实都十分清楚他们是什么德性。在各式都市传说和阴谋论中,类似的事情虽然令人反感,也许会震碎一些中产阶级的三观,但绝对不是什么新鲜桥段。

“也许是因为需要宗教仪式强化群体认同感……”类似于一种通过非主流的充满仪式感的行为,划分圈内圈外的身份的方式。美国上流社会的许多小圈子都以此作为准入门槛。

任何宗教性质的东西都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先用惊悚的预言或精心规划的陈设向信众下达暗示,以恐惧和突破下限的冲击力攻击人的心理防线,在人的理性摇摇欲坠时再许以美好的愿景或花团锦簇的祝福,使人在假想的未来中获得平静;或者选择以性、鲜血或财富更进一步刺激人的欲/望和理智。

正教一般属于前者,而大多数邪/教采用后者。

大厅内邪典般的装潢和布置、化装舞会式的打扮、猎奇的饮料和食物,都在潜移默化强化这一认知,并激发人类原始的欲/望和非理性。

杰森正打算继续解释下去,弹棉花似的背景音乐蓦地一变。

“戴上面具,半掩面容,轻踮脚尖,滑入舞池……收下这封恶魔的请柬,饮尽杯中黄金与鲜血~”

在低沉的萨克斯号声中,宴会的主人终于匆匆出场。

他庞大强壮的身躯几乎要撑破特大号的定制燕尾服。站在阶梯的高处,这个面色通红如虾米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高声念诵了一通不知所云的教义,内容大约为“摩西十诫”的反义词。

杰森和士郎混在人群之中,跟随其他人的动作而动作。但到底这些人没人敢划逆十字,这些动作也只是普通的动作,并没有特别的神秘学效果。

“请诸位尽情享用今晚的菜肴!”

终于,在仪式告一段落,山羊头的侍者们向一处处小圆桌端来一个一个倒扣着巨大银色盖子的瓷盘。

当银色的圆盖被掀起时,杰森和士郎瞬间忘记了呼吸。

“上帝啊……”杰森喃喃自语,“亲爱的,你能告诉刚才那蛋糕上的作料是伪装成果酱和奶油的经/血和米青/液还是伪装成经/血和米青/液的果酱和奶油?”

“我猜测……”宴会厅的另一端,士郎垂在身侧的手指也抽动了一下,“是前者。”

“那么你能告诉我,现在这个是做成婴儿形状的南瓜,还是伪装成南瓜材质的婴儿?”

士郎沉默了一瞬:“……别多想,那只是南瓜。”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吧。”

“你没有那么多子弹,冷静一点。”

杰森深吸一口气:“是啊,他们只是仿照活人祭祀向恶魔献祭罢了。这里甚至一件违法违规的东西都找不到,即使向警方提交证据,也不可能有人获得制裁。而就算我拿我的枪去审判……”

恐怕也没有审判的理由。

因为根本没有人犯罪。

“我只希望他们不会召唤出真正的恶魔。”士郎说。

“是吗?我倒希望他们会呢。”杰森目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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