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Ch139. 普通的地狱之旅

“打开一座地狱之门,最好的祭品是血肉和纯真的灵魂……”这还是上次地狱之旅时涅伽尔教他的方法。

当然这只是“最好的”而非“必要的”。叫一只恶魔出来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开一张空头支票都能充数,不过现在是他要去地狱一日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康斯坦丁咬着烟头打开神秘屋的冰箱,拎出一只贴了“十六盎司精装,甜蜜口味”标签的酒瓶。

不为人知的黑市和跳蚤市场里应有尽有,他储备了不少存货,以备不时之需——偷偷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他还试着铲过一点希耶尔掉下的血肉自制干货,不过它们很快就被倒流了时间变成空气。

——真可悲。

他可不是在同情那个女人。

哼着歌,康斯坦丁敲碎瓶盖,将一整瓶血肉从自己头顶淋下,浇遍自己的全身体表。然后他踩着皮鞋在覆满了一层肉糜的魔法阵表面用力碾了碾。

希望这次的收获值回票价。

50万定金打到账上,这瓶祭品折算成美元就已经有了三万——

再算上他的全套行头:风衣,衬衫,裤子,领带,还有精神损失费……好像还有富余。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有任何支出都亏的是他自己的钱。

涅伽尔已经变成了焦炭,上哪去找第二个和人类合作,会告诉他们去地狱方法的恶魔呢?

所以,这活儿只有他约翰·康斯坦丁能干。

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划开点燃新的一支烟,燃烧着火焰的地狱之门轰然洞开。

康斯坦丁深吸一口尼古丁,钻入其中。

——成分不明的尸臭和硫磺味儿。

刺皮剜骨的罡风擦着脸呼啸而过。

充斥着尖叫的远处传来的白噪音。

“还是这么令人怀念啊。”

他吐出一口地狱的空气,由衷地感到恶心。

“康斯坦丁,你怎么还有脸过来……”

“康斯坦丁,你这个自私的杂种……和你有关系的人全遭恶运惨死,你凭什么还能好好地活着!”

“终于,在最后我们等到了你……”

从康斯坦丁的背后升起了无数苍白的灵魂,他们围在男人的身边,逐渐自一团高斯模糊中显出生前的轮廓。

“我的朋友们,很高兴看到你们……”康斯坦丁摆出热烈拥抱的姿势,“自上次一别,我以为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没想到还会在地狱喜相逢,这可真令人惊喜意外呀!”

他挥挥手,这些灵魂尖叫着飞了出去,和深渊附近游荡的,迷失于天堂和地狱岔路口的无数灵魂粘在一起,组成了一座从地狱边境(limbo)通向地狱中心的桥梁。

康斯坦丁踏上桥,小心翼翼地只让沾着死者鲜血的鞋底踩在那些灵魂肢体组成的桥面上,以免活人的四肢触碰到桥以后,那些灵魂像被烫熟的鹦鹉尖叫着飞走。

“相信我,我也没想过你们会死的。”他真诚地说道。

上次那些缠在他背后的幽灵被涅伽尔一口气吹成了灰,没想到时隔不久再来,又多出来这许多。

这道后门和涅伽尔说的一样隐蔽,上次走他们了一遍,这次仍然没被人发现。自他的这名死敌死翘翘后,那就更没人知道啦。

小心翼翼地趁着一个巨大的捕食者转头,康斯坦丁小跑绕过它比他身高还长的脚趾。

每年都有一些活人被带入地狱供恶魔取乐。能在地狱行走的生人比较少见,但也不算什么稀罕品。

还有一些恶魔和人类,或者恶魔和随便什么生物的混血结晶——也许除了天使,恶魔和任何一个种族都不存在生殖隔离。

除开地狱边际的灵魂捕食者,那些真正的大恶魔不会对他动手——康斯坦丁曾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一大堆恶魔,这些傲慢的家伙每个都坚信康斯坦丁的灵魂属于自己。为了避免地狱因此而发生无意义的内战,最后它们只能主动保住康斯坦丁不死;但地狱也不欢迎他的到来,因为约翰·康斯坦丁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屁股后面的一大串麻烦。

事实上,他也不想遇见这些“熟魔”。

不过,地狱实在太大了。它和人类通常理解的并不一样,它并非一成不变,也不只是一个单一、像十八层总统套房似的依次嵌套的空间。

它比人类所能想象的更复杂,在这里找一个人实属大海捞针。

越过魔鬼岩和一大片风沙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挡风的位置,康斯坦丁随意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魔法阵。

他将一把改装过的沙鹰手/枪放到六芒星阵的中央——这是从小红帽身上要来的触媒,用以寻找和它有因缘关系的物品。

没错,是“物品”,不是“人”——那位一掷千金的雇主翻遍全身,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件属于搜寻对象的物品时那脸色实在精彩万分,康斯坦丁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当然话说回来,送了一把对枪,还是挺浪漫的——

找回来之后该让你的小情人也回赠个定情信物什么的吧。

“Whoisthetopandwhoisthebottom(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这种问题在康斯坦丁脑子里转过一圈,就瞬间盖棺定论了。

他咂摸嘴巴的时候,魔法像被泼了水熄灭的灶台一样起效了: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光斑回应着彼处的手/枪闪了一闪,两者之间一道极其微弱的因果线隔空亮起。

一般来说,人和物之间的因果线会强些,物和物之间很弱,但如果是成套物品有时反而比前者更强。

“希望他还活着。”

康斯坦丁难得虔诚地对上帝祈祷了一句。

“得找个恶魔带路……”最好是个生瓜蛋子。

他左顾右盼一阵……忽地眼前一亮,吹了一个口哨。

说那啥那啥就到,对吧。

……

“你最好忍耐一下,女士,要是引来什么怪物的话我可不负责。”

一团手帕毫不留情地被塞到嘴里,伴随着清脆的骨节挪移声,碧昂丝倒吸一口凉气,背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冷汗。正骨声在空气中很细微,却被自脚踝到颅骨的固体媒介放大,和难以忘怀的疼痛一起化为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

“我还没有准备好你怎么就动手了!”碧昂丝怨念地吐出了手绢。

“是我说得太委婉了吗?我可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这么点痛死不了人的。”士郎毫不客气地说,并拒绝了对方还回来的手帕。“我们正身处地狱,周围环境不明,必须及早恢复行动能力。虽然你的体重不超过120磅,携带你匀速奔跑半天对我来说没有难度,但我们没有体力可以浪费,接下来的每一步路你都得自己走。”

碧昂丝只好叠好手绢放在身上。

“我很感激你跳下来救我,”她欲言又止,“但你一定要态度这么生硬吗?”

碧昂丝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希洛·埃米亚和杰森·托德的对外形象是他们的伪装。而什么样的人才会毫不犹豫跟着她跳入地狱,去搭救她这个咎由自取的女人?

那当然是满大街都有的超级英雄的做派啦——仁慈,温柔,怜悯弱者,无论受害者前一刻做了什么事情,甚至即使危害到了他们本人也一样。

按照美式罗曼蒂克,困境中超级英雄本人和受救对象甚至可能发生一段超越友谊的关系。

士郎挑眉:“抱歉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能劳烦你忍耐一下。温柔和笑容是小朋友才能享有的服务,你已经严重超龄了,女士。”

“……”

碧昂丝抿了抿嘴:“你看不起我,对不对?”

“没那么严重。”士郎耿直地回答。

“我只是为了自保——我没想主动召唤恶魔,是杜邦逼我们这么做的——”

“所以你就同意了恶魔的交易,出卖在场的所有人?”

碧昂丝咬牙:“那时候,房间里的谁都没有站出来帮我,不是吗?”

士郎淡淡扫了她一眼,碧昂丝感觉在对方直指人心的眼神下,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没有将碧昂丝在恶魔提到了“在场有两个无罪者”之后,明知情况不对仍然同意了恶魔的交换条件拿到明面上来讲。

“所以你现在还没被我扔到冥河里去。”

他说。

这世界上有的是人看多了故事书里的故事,觉得做事不合自己心意的人就得去死。类似于面对危险没有能力站出来搭救他人而选择袖手旁观,在某人被冤枉时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某人为了生存而反击时不慎波及到了旁人——在恐怖片和恶魔的契约故事中,这些人总是活该遭报应。

但将这种价值观套入现实是危险的。现实的情况很复杂,你不能因为法律上并无处罚条款的道德问题随便判处一个人有罪,更遑论死刑,若是让这些意气用事的法律学家来执法,恐怕世界上八成的人都得因为道德不够高尚而处以绞刑。

无论他们嘴上对人类有着多么高的道德要求,那也是针对他人的,轮到自己头上往往就毫无意识。碧昂丝这样的人并不少见,看似经过社会的搓磨变得圆滑,学会了用所谓的“普世价值”作为武器批判他人,骨子里还是个自我中心的被宠坏的小姐。

在散落一地的藤蔓和枝叶中,碧昂丝搭上士郎临时制作的拐杖,站起来甩了甩脚,觉得自己勉强能够迈步。接下来只要适应一阵子就能恢复日常的行动能力。

顺带一提,因为掉进地狱前她蹬掉了高跟鞋,士郎又拿那些地狱藤蔓的残骸给她临时编了一对草鞋——他自己的鞋子对碧昂丝来说尺寸太不合脚了,即使垫上鞋垫也一样。

一见她能够正常走路,士郎便立刻启程出发。

“既然这样,那你也没必要跳下来救我吧?”忍耐了一阵,碧昂丝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但她的身体却诚实地紧紧跟上士郎的脚步:“别告诉我是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差不多。”走在前方的青年无所谓地回答。

“什么?”

“你犯的错还有补救的机会,没到需要用死来弥补的程度。我也不知道你过去是怎样的人,没兴趣充当法官,不过,既然那时候你向我求救了……而且,我讨厌看到有人类死在我面前。”

他回头瞥了碧昂丝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碧昂丝又继续道。

“……可是,我和布锐斯的契约还在……”

她低下头。

“办法总是人想的,”士郎说,“大不了把那只恶魔宰了就是。”

其实有可破万法之符在手,解决碧昂丝身上的契约很简单,但他不想让她产生一切能够轻松结束的错觉。

士郎好像在说把丸子从油里过一遍的轻描淡写语气让碧昂丝挤出一个笑容:“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男人总是喜欢说大话。”

她其实更想问“你们到底谁才是红头罩”,但话在嘴边打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求生欲压过了好奇心。

走了一阵,她又问道:“我们在往哪里去?你知道哪条路是离开地狱的吗?”

“怎么可能,我又没来过。”

“刚刚还说要杀掉恶魔呢……”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士郎的态度,碧昂丝也不抱怨了,只是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难道说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我倒是不介意,有帅哥陪葬不亏,虽然不知道西尔文在哪里……”

“但是我很介意。”

士郎停下来瞟了她一眼——碧昂丝怀疑自己又从那里面看到了嫌弃。

“我还有山一样多的事情要做,才不想在这里浪费人生。”

杰森和那只叫布锐斯的恶魔都还在上面呢。他有自己留给他的一把可破万法之符在身上,就算打不过,捅到那只恶魔的油皮一下就能把它送回地狱。士郎很高兴他最后理智地选择了关上地狱到人间的入口,没有搞出来“Youjump,Ijump”的戏码。

“你介意也没用,没有计划,没有水,没有食物,除非我们下定决心去烤一只恶魔(但恶魔能吃吗),不到一天我们就要失去活动能力了。”碧昂丝哼了一声。

士郎停顿了一下:“关于与这个,我的确有个不怎么成熟的想法。”

这个世界的地狱显然不是从属于地球的位面,而是彻头彻尾的另一个维度。

脱离了地球的范畴,运用魔术就会变得有些困难——开启魔术回路、运转魔力都没有问题,但当士郎尝试着利用宝具的能力遁地的时候却失败了。

以他的魔术理论水平,很难分辨出来这是因为人类史在地狱原生物种的集体意识中存在稀薄,还是由于地狱作为更加远古、更加神秘的位面,击溃了宝具所含的相对而言不够强大的“神秘”。

但总体来说,它对士郎的影响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最知名的那些对城对军宝具他仍然能够注入魔力。

魔术的“点火”启动仪式需要推动刻在世界外侧的魔术基盘,才能发出“术式”。魔术基盘的来源有很多,包括魔术师的各个流派在土地上流传的魔术理论,历史、学问或者宗教信仰也会溶入地脉形成某片土地独有的魔术基盘。

限于某个流派的魔术师,时常会遇到走到另一片土地上,失去了自家刻下的魔术基盘的支援,魔术威力大幅下降的情况——这也是在他过去的世界中,以西方魔术为基盘的魔术师几乎从不踏上东方土地的缘故。

把学问和历史作为基盘的魔术师的情况会好一些,而圣堂教会甚至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魔术基盘(基督教的信仰)。

类似于士郎这样使用着自身限定,只有自己才能使用的魔术的魔术师更是能够幸运地最大限度避免类似的影响。只要符合当地神秘学的基础理论,他就能够“点火”成功。

附耳在地上听取了一会儿土地的震动,他选择了一个方向。

碧昂丝虽然内心不安,嘴上说个不停,但她知道在地狱这样的地方,身边的青年是她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于是当士郎叫她闭嘴以免/流失水分,她也就乖乖照做了。

即使因为阶级出身有着种种性格上的问题,这个上流社会的女人至少没有对道路难走、草鞋磨脚抱怨过一个字。

只是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沉闷。

就这么过了一个小时,当士郎说原地休息的时候,她几乎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们……我们走了多久?”

“一小时二十分钟。”

“我以为我们走了三个小时……”

士郎对此没有发表评论。地狱崎岖的道路并不比热带雨林好走多少,甚至比普通的山地更难一些,更何况碧昂丝所穿的鞋子并不适合野外行走。

他走到背阴的山洞里,用某种植物的叶子从钟乳石的尖端接了一点水——还好地狱不像传说中的一样只流淌着岩浆。

将水烧开实在没有这个条件了,也许里面混杂着的淡淡硫磺能起到一点杀菌效果。

碧昂丝几乎一口把叶子上的水喝干。

然后她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看着士郎:“你喝过了吗?”

“喝过了。”士郎随口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把杰森之前交给他的卸妆水递给她:“把脸擦擦。”

碧昂丝用的油彩防水效果没那么好,她知道现在肯定花成了一团。

“现在?”以她对这位先生短时间内的了解,他不是会做无意义事情的人。

“你坐在这里不要走动。等一下如果我不幸死掉,你就尽可能逃走吧——如果逃得掉的话——能逃多远是多远。逃不掉的话也至少能死得好看一点。”

这话十分不中听,但习惯了对方之前粗暴的态度,碧昂丝竟然因为这罕见的温柔而有所动容。

她扭捏了一阵,随即醒悟过来唾弃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症状,然后警觉地道:“你想干什么?”

“从附近的恶魔里找一只比较强的,打败它然后问话。”看着碧昂丝陡变的脸色,士郎决定补充一句安慰:“放心吧,应该没那么容易死的。”

碧昂丝显然一点也没有受到安慰:“……你真是疯了。”

她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不过士郎转念联想到这个世界地表上的超级英雄,把自己与他们在新闻报道中的各类壮举对比了一下后,他还是有一点点微末的自信的:

“还行吧。”他说道。

应该。

嗯,他在心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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