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57)

叶豫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明明从未发生过,是仿佛如同亲身经历了一般。

他只是一个小村庄里的人,那是一个与纷争完全割裂的一个地方,如同世外桃源。

而他就在这种地方长大,身边的亲人健在,没有什么仇什么恨,只有满腹的抱负,报效国家,壮志凌云。

这是他的心之所向。

除了这些之外,他的生命中还有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一个名为姌姌的人。

那是一张苍白病态的脸,鼻尖上的红痣鲜艳欲滴,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就像个小跟屁虫。

声音从一开始的清澈软糯,变成了清越动人。

总是在他的耳边叫着。

“小渝哥哥。”

“小渝哥哥。”

“小渝哥哥。”

一回头,那个人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笑容灿若朝霞,干净而动人,唇角的笑意荡漾开来犹如蝴蝶在花间轻舞,将馨香的芬芳丝缕倾落,令人心醉神迷。

“姌姌……”

他贪婪地呓语,眼睛凝固不动,死死盯着对方的笑容。一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停住了。

她笑容很干净,清澈的眼底仿佛只倒映着他一个人,好像此刻他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小渝哥哥我等你。”

“等你回来娶我。”

好。

好。

好。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承诺,只是对上那双充满含蓄爱意的眼神,他就满足得要命,好像能就此消弭心口巨大的空洞。

这里的光阴是如此的漫长美好,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只是桃花谷那个怀着至诚之心的少年,而不是被仇恨逼的面目全非的煞神,祂沉湎于在这梦境里,一陷得越来越深。

他不由自主的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伸手,想要去触碰。

可是还没有等来得及碰到人,对方就幻化成了花瓣一样散落。

他四处张望,四处寻找。

但梦里的他一直找不到,像是这个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世间消失了一样。

他找了许久许久,内心越来越慌张,最后他几乎慌得快发疯了。

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找不到?

怎么就找不到呢?

火光,马蹄声,刀光剑影。

有一把锋利的剑刃,抵在了脆弱苍白的脖子上。

她那么瘦,那么的单薄,手腕伶仃,却对自己可以下狠手,毫不留情。

如此清晰的在他的眼前上演,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苦痛地剧烈颤抖、发疯了似的咆哮惨叫……那单薄的如同枯叶般的身体随风而倒,他歇斯底里,完全没有任何形象的冲过去,全然不顾这仅是记忆里的一个梦。

纤细的脖子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血液堵都堵不住,疯狂的涌了出来,她疼痛地、吃力地喘气,那样蜷缩着,就跟一个小小的婴儿似的。

琥珀色的瞳孔慢慢的变得扩散,染上了死亡的色彩。

可是她的嘴角却是带着浅浅的笑。

她说。

“小渝哥哥,我来找你了。”

“不,不……”他喘不上气地哑声叫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温热的血液慢慢变凉,看得他几乎窒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给掏出来,“我就在这啊,小渝哥哥就在这里!小渝哥哥没走,那是假的啊。”

她已然没了生命的气息,也无法听到男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她死前应该是不痛苦的,因为对她来说也许这并不是单纯的死亡,一种寻找,团聚。

刹那间,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直至血肉模糊都喘不过气!

“傻子,傻子,你连你的小渝哥哥都分不清了吗?”他拼命的想要堵住伤口,眼前发黑,已是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嘶哑地连连叫嚷。

不管他如何,怀中的人都没有半点动静了,身上的温度逐渐的凉却,她变得透明,慢慢的消失,他拼了命的去抓,去挽留,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直到最后的光点消失,他呆滞住了,发愣地望着双手,干涩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流下了血泪。

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地碎成齑粉。

“姌姌?”他抬起头,眼睛一片血红,像一只失去伴侣的野兽,没有任何的理智,“姌姌?你在哪?外面很危险……不要吓我。”

他站都站不起来,艰难的曲着膝盖,蹒跚地四下摸索、找寻,焦急地到处张望:“姌姌,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出来好不好?不要再闹了……我真的,真的害怕。”

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渴望的自己所有有价值的东西说出来,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某个人。

面前的画面突然之间破碎,眼前的场景旋转。

她眼底含着水光,轻声的问:“小渝哥哥,你还会走吗?”

他没有说话,可是喉咙却干涩的要命,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低下头,吻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小渝哥哥,回来了,就别走了……”

撒着娇,声音又软又甜。

“为何?”

“不为何……我想和小渝哥哥在一起……”

“好,那就永远在一起。”

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终究还是食言了。

曳渝在当天晚上并没有死,并没有死在萧辞的刀下。

那被砍掉脑袋的人只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替身。

曳渝心机深沉,城府极深,走一步算百步,怎么可能没有算到。

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来了个引狼出洞罢了。

可是他唯独没有算到姌姌。

唯独漏掉了这个傻子。

更没有想到对方会那么坚决的自刎。

曳渝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最怕疼了,她那么胆小,那么害怕疼痛的人,却选择了一种最疼的办法死去。

血红色的液体染红了他的眼睛,同时也蒙蔽掉了他的心脏,仿佛他的血液也跟着在流失,跟着在变凉。

这一刻,曳渝知道,早已无力回天。

如潮水般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浑身更像是被利刃划破肌肤、刺进血肉、割断经脉,然后将骨头生生剜出来一般的疼。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一刻还是被莫大的恐慌笼罩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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