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上邪古墓【04】

小草房的篱栅院内, 草二正摇着蒲扇烤着竹鼠。

竹已来时,草二正给滋滋冒油的胖竹鼠翻面。

“咳……少室山的竹鼠快被你们这些吃货逮光了,大师兄下令, 这两年禁止逮杀竹鼠, 若被大师兄瞧见, 定少不了罚。”

草二捏着小竹刷, 忙着给竹鼠刷油, “往日我跟苗宝杀得还少么,也不知是谁不干活, 舔着脸蹭吃蹭喝,现在居然管束起我。”

竹已被噎, 忍不住嗅一鼻子肉香,趋步靠近火堆。

小草鼓捣着佐料:香油、蒜蓉、香荽、韭菜花、豆酱、麻油、辣椒、芝麻、连同孜然碎,搅入一碟,香气扑鼻。

浓郁调料勾人食欲, 竹已忍不住咽了口涎水,“大师兄一向回护温禾,现下温禾不在, 大师兄怕是要秉公办事,我不是但心你被罚么。”

竹鼠烤好装盘,草二撕下焦黄的肥屁股, 蘸了些小碟中的酱料, 狡黠一笑, “放心吧, 祝融长老最爱吃,我已提前烤好两只送去给他老人家,尤其是这灵魂酱料, 唯小草房一家所有,祝融是抗拒不了的。大师兄若罚我,三长老定会护我。”

身为狗尾巴草,牙尖嘴利嫉恶如仇,天不怕地不怕跟着作精水仙到处闯祸,除却云汲师兄的格外照拂外,还有祝融老吃货对她这个小吃货的纵容,否则这根草早被身为掌门之女的浅雪排挤出门。

竹已未能抵住竹鼠的诱惑,接过草二递上的烤肉,津津有味嚼起来。

草二塞着满嘴肉道:“浅雪那丫头有心事,性子越发沉闷,苗宝不在,她也不找我打架了,听说整日闭关画她亡母,我这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啊。”

“不是还有我么。”竹已细致啃嚼竹鼠腿。

草二油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小竹子的脸颊,“幸好有你陪着,不然我一定闷死。”

竹已倏地背过手去,藏匿手中烤肉,一脸警醒道:“大师兄来了。”

草二抬眸,云雾氤绕的绯色木棉林中央,铺着青石山路,山路尽端,有绀青衣角随山风徐徐而动。

两人灭火藏肉,方收拾罢,云汲步入绕着凌霄花的篱栅门。

“大师兄。”两位立得板正,一道问候。

云汲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并未戳破,只抬袖送上一册书,“花界的簋门堑即开,邀四方仙门弟子入内寻宝,你既是花界而来,我便为你留了个名额。”

草二激动地接过云汲递上的书册,感动的不知所言,“谢大师兄,屋里有烤竹鼠,又肥又香,你吃么。”

云汲叹口气,“又杀生食荤,若被大长老知晓,定罚你去开荒种树。别光想着吃,簋门堑处处幻阵,需将书中术咒熟记,以抵心魔。”

竹已揩着额心汗珠,“大师兄,可否予我一个名额。”

云汲负手,望着小草房窗台上新绽的水仙,言简意赅道:“没了。”

用以两地沟通的蟠龙玉珏,云汲留予草二。

并非他不想留下玉珏,亲自与人沟通,只怕赫连断发现水仙与他异地连通,恼恨生事。

但若是温禾的小姐妹与她联络,则方便许多。

草二定将这个好消息告之温禾。花界簋门堑,乃上古遗址,千年一开,想必温禾亦为之动容,凭她的聪明劲,抑或能说服赫连断许她去花界簋门堑,如此,他可见她一面。

云汲方出了小草房,有守门弟子报,杜棉棉寻他。

原是杜棉棉巧遇甘了了被追杀,本着一腔侠义出手相助,两人一路逃到少室山。

可守门将不许两人入仙门。众人皆知杜棉棉去了宿新郡花楼做了魁首,有辱仙门之风。

缥缈宗千浮岛门中人,无不拿此事消遣少室山弟子,众弟子只觉面上挂不住,自然阻下杜棉棉。

云汲赶至仙门入口时,杜棉棉手持花剑,一脸凶相对着守门弟子叫嚷道:“裹正若在,定不阻我,你们一群小卒竟敢拦姑奶奶,大师兄来了没,再不来,姑奶奶我要打进去了。”

袖子被暗中扯了扯,旁侧的甘了了对杜棉棉,附耳低声道:“小棉花,我现下被冥灵追杀,急需庇护之地,你别这么穷横穷横的成不。”

云汲放杜棉棉入仙门,却抬袖阻住甘了了,“你究竟是男是女。”

甘了了急

道:“搞性别歧视啊。”

云汲:“你先得罪了赫连断,被关魔域五百年,现又被冥界追杀,你这一身能耐,少室山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全是特么的误会。”甘了了望一眼天边渐渐涌上的阴气,不好,冥灵即至。他算终于明白,何为阴魂不散。

甘了了拽住云汲的袖口,攀关系,“听闻你一向回护温禾,我是她结拜姐姐,你是否看在小水仙的面上帮一帮我。”

云汲疑色,望向身侧杜棉棉。

杜绵绵颔首:“真结拜了,比我还亲。”

云汲负手旋身,“随我来。”

甘了了终于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入了仙门。

小水仙拿的六界团宠剧本,到哪都好使。

温禾被赫连断气的嘴上长水泡,这恰好掩住唇瓣上,被魔头亲咬出的臃肿及伤痕。

躺在药床上的白乌见了,难得露出个笑脸,“呀,这是上的哪门子火,去找无生药师开俩帖草药罢,这火性若放任不管,指不定长一脸火疙瘩,毁了容可不好。”

“不用,没那么严重。我来不是给你看笑话的。听闻你于刨根问底方面乃一把好手。我问你啊,右护法的身世,你了解多少。”温禾拎着一大缸子祛火凉茶道。

墨护法的身份可查不得。

白乌顺觉小水仙又要惹祸,未免火星子铺他身上,于是僵着脖颈道:“这个,不晓得。”

白面扇搁在药床首,温禾捏起来,像模像样摇了几把,“不急,白护法你慢慢想,我们先吃顿火锅垫垫肚子。”

温禾指挥着桑桑,往白乌的药床面前,支起个小桌子,涮起火锅。

白乌瞧着水仙不但可劲干他的珍贵食材,且又搬出他的忘川醉,这次并非饮,而是哗哗倒进盥洗盆。

小作仙朝她呲牙一笑,“容我饭前洗个手,哦对了,白护法院中的水瓮,一不小心被我砸碎了,目前水源紧缺,我先用酒水凑合涮涮。”

白乌心疼得抽气,“别,别……我好像记起来一些。”

葱指收回,温禾摇摇扇子,“幸好你忆起的及时,我还想着待会抱两坛忘川醉回去泡脚呢。”

白乌再不敢耍

小聪明,将知道的都道了出来。

约五百年前,正是赫连断一手灭了天门派,被百万妖魔奉为魔阴王朝新主的威风时期,有个罩桧木面具的美人,于瓢泼大雨夜,杀入魔阴界门。

未见真颜,白乌之所以称其为美人,全赖他凭风骨断容貌的本事。

当时美人周身萦绕仙泽之气,众妖魔本以为是前来讨伐的仙门弟子,不成想,那桧木美人一路诛杀,踩着无数魔阴将士的尸骨,跪至赫连断脚下。

只求赫连断将其收入麾下,愿誓死为魔主效力。

美人身手不错,心狠手辣,但赫连断并不打算收。

美人在殿前跪了七日七夜,赫连断嫌她烦,给她指了个死路。

王朝内的七色林内,有个万尸窟,里头养着成千上万只嗜血蝠,窟洞外的千年枯木上,更是栖有无可计量的食肉鸦。

赫连断说,他养的儿子饿了好些天,若她肯进万尸窟,喂饱他的血蝠儿子,就将她收了。

若正常人,听了此话,断然离开。

任谁都不会傻到去献祭一身血肉,换一个空头承诺。

但桧木美人毫不犹豫,拖着一身血色,入了七色林的万尸窟洞。

方入窟洞不过数尺距离,蛰伏于窟内的血蝠,闻生肉之气,倾巢而出。

片刻间,桧木美人被吸成一具干尸。

守窟的狼人,拖出干尸。

窟洞外,栖息千年枯枝的食肉鸦,如碎裂的乌云般,盘旋飞下,将美人身上的筋肉,啄食得干干净净。

血蝠肉鸦身带浊气,污了美人骸骨。不时前,骨肉匀停的桧木美人,已成了一具焦黑骨架。

被雨浇,被暴晒,被狼群踩踏,只留几缕执着魂魄,徘徊三尺上空,守着残尸。

后来,不知赫连断为何,救了桧木美人,将一副黑骨架子带入禁书阁,依书册中的邪术,为其重塑血肉,又让千面毗婆给人缝了一张脸,并与她结成契奴,赐魔阴煞器—穿魂箫,安置觉情院。

至此魔阴王朝多一个同他并肩的右护法,新护法给自己起名一个墨字。

因她沉默寡言,脾性不好,喜好发呆,身边也不招一人伺候,每次

魔阴使者给她传话,一不小心扰到发怔的她,使者总被暴揍一顿。

以至王朝使者一听去觉情院传话,无一不愁,于是给墨护法取名见愁。

脾性不好的墨护法竟不在乎称谓,大家见愁见愁的喊下来,便真成了她名字。

温禾听后,感慨道:“她先前乃仙?那岂不是堕仙。”

白乌:“是否是仙不清楚,墨见愁的身世,唯君上晓得,毕竟她与君上结了契奴之约。”

“可我未见墨护法额心有契奴标痕。”温禾疑道。

赫连断的契奴,她只见过一个,便是木七。额心落有似火似莲的纹痕。

“契约标痕不一定显示于眉心,身体各处皆可落印,我记得墨护法的契奴标痕,落于右臂。”白乌解释道。

本是为浅雪打听墨护法的身世,听白乌一通讲叙后,温禾倒生了兴致,特意爬上觉情院的墙头。

院内种满瓜果蔬菜,百畦千畛。蓬蓬葱郁,烘着各色艳丽果子,有些果子已腐烂入土,惹得几拨灰雀长尾鸟啄食。

乍看,不像魔域庭院,倒像是隐士的园子。

恰好墨护法前来灌溉菜园子,无人之院,仍是阴郁苦相,一脑门官司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冷漠孤僻的狠人,为何拼死救下浅雪。

而浅雪又为何打听对方身份,甚至不惜朝她下跪。

绝非是为了报恩,报恩的方式千万种,查人身世不符常理。

温禾正扒着墙头认真推量,花铃猝然提醒,“小主小心。”

煞气凝剑,自一棚丝瓜架处挥来,花铃暗中卸掉九成力,剩下一成,击中温禾左肩。

温禾哇呀一声,仰首坠跌墙头。

墨见愁瞬间落至温禾身前,瞧见竟是传说中魔头的心头宠,冷然道:“你所来何事。”

温禾呲牙咧嘴爬起身,“我……我想吃墨护法院中的甜瓜。”

墨护法召来梭巡魔卫,摘了一大筐甜瓜,“这些够不够,日后莫要再来,我不喜人打搅。若非看着君上的面子,今日定将你埋骨我这瓜果园做肥料。”

此人凶恶程度,同魔头不遑多让。

温禾哪敢多留,马步一扎,袖口一撸,抱起一筐甜瓜速速返跑远。

虽然未有当间谍密

探的潜力,但收获一大筐甜瓜,足够她跟桑桑啃一周。

赫连断盘坐玄冰床,正阖目运转内息,倏地,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领口。

睁目的瞬间,赫连断一掌钳住探入胸领的小手。

小童的腕臂,被赫连断的掌力几乎箍的骨折,仍忍痛不撒手,“赫连断,你不配拥有此物。”

小童抓着不放的,正是温禾送予赫连断的红豆腰封。

赫连断讽笑,“她送我的。”

“赫连断,若对你水仙存有一丝不舍,尽早放了她,免得被你拉入地狱万劫不复。”小童挣扎怒吼。

赫连断用力撤回小童拽在指尖的红豆腰封,“你这小东西打月亮窟逃出,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

“是,我来提醒你。你这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魔头配不上水仙,你留她在身边,只会害死她。”

“我本来就是要她死。”赫连断一字一顿。

“既要她死,你暗中留下她送予你的东西又是何意。”

赫连断勾唇讽笑道:“蒜苗喜欢演戏,本君不过陪她玩一玩。”

“你已动情,何必自欺欺人,你放了她,放她一条生路。”小童竭力劝服。

“胡扯。”赫连断倏然暴怒,“我是否动情,不需你个小东西来提醒。”

“其实,不用我提醒,你心底最清楚不过,水仙不过再演戏,她不喜欢你。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

赫连断眸光一泠,一掌扼紧小童的喉咙。

小童垂死挣扎间,殿门蓦地敞开,幽昧光晕里,温禾持剑走来。

“魔头,放了他,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剑刃搭在细嫩脖颈上,温禾疾言厉色。

赫连断指骨施力,几乎将掌下脖骨捏碎,他扬首狂笑,“叫你蒜苗,还真将自己当根葱,就凭你,岂能威胁到本君?”

一股温热铺面而来,赫连断一怔,瞬间松开手中桎梏,抬手,抹了一脸的血。

少女已倒在地上,墨色地板上是喷溅的血花,她脖颈处鲜血仍不停翻涌。

赫连断瞬移至温禾身前,颤抖着手,抚上少女的脸。

指尖触及面颊的一瞬,眼前之人化作

一团飞灰。

赫连断一拳抵地,仰首狂吼。

魔煞之气波及百里,魔阴王朝房毁人亡,宛如颓衰地狱。

窗外一声鸦鸣响过,赫连断猛地掀开羽睫。

眼前无一人,抬手抚摸颊侧,亦无血,红豆腰封仍揣在心口。

赫连断恨恨咬牙:“该死的小童。”

竟趁他潜修心法的关键时刻,散出一缕神识扰他,方才险些走火入魔。

温禾同桑桑并排坐在厢房石阶上啃甜瓜,归息殿正门被一道魔气冲开。

魔头满面煞气自房内走出,眨眼间向东南角飘去。

东南一隅,颇为荒僻,唯有个关押女囚的月亮窟。

温禾心道不妙,打算追上去。方跑出一步,被黑檀截住。

黑檀一脸严肃劝阻道:“莫去,君上真怒了,十分可怕,谁离君上近,谁倒血霉。”

温禾自己都搞不懂,为何心底过分担忧小九九。

她推开黑檀,快步追上前,“没法,倒霉催我,合该我去倒个血霉。”

温禾赶至月亮窟,见地心二煞,一左一右跪守窟洞口。

其中一煞,断了胳膊,残肢躺在绿苔上,断袖处滴滴答答淌着鲜血,饶是如此,也不敢妄动一下。

而另一煞面色亦不佳,应是受了内伤,唇角渗着血丝。

自己手下,下此重手,看来魔头发病不轻。

温禾上前问:“君上呢。”

二煞一致望向窟洞内。

温禾进窟洞,镶嵌于壁龛内的囚笼,皆残缺不堪,笼内女囚,全数暴毙身亡,七窍出血。

借着稀疏地灯光晕,温禾抖胆往内里行去,发现倚在洞壁,被两三簇萤虫包围的小九九。

温禾俯身握上对方双肩,“小九九你怎样,是不是赫连断伤了你。”

小九九面无血色,蹙着眉尖,方抬起鸦青长睫,一道泠声不远不近传来,“怎么,你很怀念这,屡次往这跑。”

温禾起身,望着赫连断赤脚自洞内走来,她一脸不客气回复着,“你不是也老往这跑。”

高大暗影笼上温禾,赫连断停至少女身前,垂首,阴森语调道:“我来杀人,你来做什么。”

温禾本欲说些肉麻情话搪塞过去,但眼前的赫连断,

一身威压暴戾之气,逼得她开不了口。

他方才突然疯癫,大开杀戒,眼下满身杀意未散。

温禾干脆垂首不语。

赫连断瞥了眼瘫至地上的小九九,不满道:“你担心这小东西?”

温禾俯身,扶起小九九,“人家有名字的,叫九九,你究竟是为何,又跑来欺负一个小孩子。”

“九九?”赫连断冷哼一声,倏地一掌扼住温禾脖颈,咬牙切齿,“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本君。”

温禾重温久违的窒息感,近些日子,于她精湛的演技及肉麻的台词下,魔头已不对她施暴。

不知今个魔头受了什么刺激。

温禾挣扎间,小九九手中腾出一团火晕,朝赫连断袭去。

赫连断一指挥断,松开温禾的瞬间,一手召来洞壁处的一只玄丝囚笼,直将小九九塞进去。

温禾踉跄起身,赫连断掌心幻出一柄短刀,一脚踩上囚着小九九的牢笼,“朝这小东西心口捅三刀,今日我就饶了你。”

后赶来救援的桑桑,手里还捏着半块瓜皮,见窟洞内死尸遍地惨不忍睹的景象,弱弱喊了声温禾。

赫连断玄袖一扫,一道灰雾甩去,桑桑当即晕死过去。

小九九被畜生似得关入笼内,桑桑亦无辜被打晕,温禾气性上来,夺过短刀,反手丢出去,“赫连断,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疯批。”

赫连断唇角勾出一抹邪笑,“很好,你既这般有骨气,便留下陪着这个小东西养老。”

随手扯过洞壁上垂下的藤蔓,绕匝上温禾的脖子,赫连断臂力一扯,直接将人吊起。

温禾瞬间体验一把上吊的感觉,悬空的双足死命踢腾,一只鞋袜被甩脱掉。

“赫连断,住手。”蜷在笼内的小九九吼道:“你这般做究竟是为了给我看,还是给自己看。幼稚可笑,她被吊死,于你有何好处,你何必在此做这些自欺欺人的蠢事。”

赫连断站在原地,好半响没动静。

花铃暗中牵制藤蔓,不至于让温禾吊死。

但于魔头眼皮下,不好作弊的明显,既是被吊着,总得脸红脖子粗呼吸窒塞,温禾被吊得脸色胀紫,指尖发凉,

才听得魔头低声召唤墨护法。

“此处多少个囚笼,便去抓多少个人填满,月亮窟是个风水宝地,莫要空着。”赫连断道。

凭空乍现的墨见愁,拱手道:“凡人受不住月亮窟的极阴寒气,入窟即亡,只怕扫了君上兴致。”

赫连断:“仙界没人了么。”

墨见愁会意,玄雾扫过,原地消失。

赫连断看也不看被吊的半死不活的蒜苗,一步步走出月亮窟。

忍了好久的花铃,见魔头走远,当即割断青藤,放小主落地。

温禾捂着脖颈咳嗽,另一只手,指了指囚着小九九的玄丝笼。

小花祖宗跟小主人心有灵犀,暗中施法,咔吧一声,笼栏折断。

温禾跄踉扶起晕倒一侧的桑桑,给人输了些真气,小金蚕虽未转醒,好歹有了唇色,这才稍稍放心。

小九九似受了不轻的伤,盘膝而坐,调愈内伤。

温禾方才被魔头拿青藤吊住脖颈,现下手脚发麻,于是倚着洞壁休憩。

几头饿狼悄无声息钻入窟洞觅食,碧幽幽的瞳仁四处巡视,温禾忙给小九九桑桑各罩上一层结界,阻住恶狼攻击,恶狼吃不着鲜肉,便去啃噬洞内死尸。

这一夜,月亮窟颇热闹。

墨见愁及其手下,抓了不少仙门女修,锁入窟洞壁笼内。

从衣着来辨,其中不乏缥缈宗千浮岛甚至少室山弟子。

温禾仍半倚洞壁,眼缝里多瞧了眼,额缀茜色宝珠,突兀于笼内挣扎的少女。

玉色轻纱衫,绯色木棉花暗纹领,正是少室仙府一等弟子服。

但眼前的宝珠少女,温禾眼生得很,不记得打少室山见过这么一号人。

少室仙府弟子众多,然一等弟子皆身份贵胄,被安排住进飞檐楼阁。当然,整个飞楼,唯有她身份寒酸,是被花神推荐而来。楼内弟子每日卯时初刻齐聚白夜庐,听妙自言那株万年老人参授课。

既是她同窗,不会不识。

难道,少室山又招了新弟子,温禾暗忖间,那宝珠少女扒着笼栅呐喊:“我乃青丘赤狐一族,尔等何人,敢开罪青丘王族,赶快放了我,待我父君晓得,定夷平此地。”

一魔将踹上玄

丝笼,“你是欺负我们眼瞎还是见识短,你身上穿的明明是仙门校服。”

少女使劲扒拽领口,十分恼恨,欲将外衫褪去,“不是的,这是我借来的衣裳,并非我的,你们放我出去。”

“再吼,割了你舌头。”魔将带齿尖刀,往笼前一挥。

少女缩成一团,不敢作声。

墨见愁将窟洞内最后一只囚笼填满,转身离开之际,温禾起身,恳求道:“劳烦墨护法带我朋友出去,惹恼君上的是我,我朋友是无辜的。”

墨见愁不为所动,抬步走向前。

“浅雪……”温禾这句话,另墨见愁蓦地止步。

“浅雪她来找过你,我想她还会再来,你今日带我朋友出去,我便不将此事告之赫连断。”

墨见愁大步走至温禾身前,阴鸷眸光盯得温禾浑身不舒服。

“从今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否则即便君上护你,我也会杀了你。”

言罢,墨见愁抱起昏迷的桑桑,走出月亮窟。

果然,赌对了。

墨见愁与浅雪定有关联。只是温禾现下未有心情,缕别人的关系亲疏。

狼群以死尸果腹,陆续走出月亮窟,除却笼内低低抽泣的少女,便是满地残肢,目不忍睹。

入夜后的月亮窟,温度极低,笼内少女皆被冰霜覆身,抑或者冻晕过去,失了知觉。

而那位身着少室仙服,额缀宝珠的少女,冻得上下牙打颤,不停拿眼神向温禾求助。

温禾思虑片刻,起身走向笼内少女。

盘坐调息的小九九,蓦地张口:“你若想她们活,就不要管。”

温禾顿步,小九九收了真气,沉声解释道:“赫连断嗜好折磨人,你若要救谁,他定然不放过谁。”

温禾挨近小九九,关切问道:“你有没有事。”

小九九摇首,“已无碍,赫连断未设禁制,现下寒冰之气,封了洞门,待明早会消散,届时,你速速离开。”

长睫投下两片鸦影,小九九落寞道:“此地,太冷了。”

“你同我一起走。”温禾说。

“即便赫连断未设禁制,我也走不出这方牢窟,赫连断画地为囚,并未打

算放我出去。”

温禾方要开口询问,小九九先一步道:“莫要多问,多问是劫。”

抬首,清润黑瞳直直望向温禾,小九九恳求道:“水仙,若有机会,杀了赫连断。莫要心软,一旦有机会,杀了赫连断。”

晨。

窟洞口的冰霜一寸一寸碎裂,有莹莹白光折射进来。

温禾走出窟洞,踩了一层厚雪。

目之所及,王朝茫茫雪白,空中飘着雪霰,血鸦展翅掠过,一声嘶鸣,更添萧瑟。

魔阴王朝的天象,由赫连断灵力维续,有些天象正是魔头内在情绪的外在表现。

先前鞋袜甩脱,被一头蠢狼叼走,只穿一只过于滑稽,还不如不穿。

温禾干脆脱掉另一只脚上的鞋袜,赤脚踩上厚雪。

冰凉自脚底蔓上四肢百骸,温禾禁不住打个冷战。

这一宿雪下的,魔头的心情得有多糟。

石阶上覆着冰雪,十分滑,温禾垂首,一步步小心下行。

蓦地一道声音响起:“谁准你出来的。”

乍一抬首,望进赫连断如淬井冰的一双冷眸。

温禾尬笑一声:“我……我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就滚回去。”

一旋身,一迈腿,赤脚踩上覆着冰雪的阶沿,脚下一滑,温禾仰头倒下去。

落地前一刻,一只大掌捞住少女腰身。

眼前是魔头放大的一张冷颜,背景是雾蒙蒙的天空,愈发衬得魔头容色沉郁艳绝。

魔头发丝肩头落了一层雪花,凭添了几分落拓感。有一片雪花,贴在他微红的眼梢。

欠起的玄靴,复又落地,赫连断扶抱起温禾双肩,直至两人双双站稳。

赫连断垂睫,目光黏腻,盯着眼前没入半截深雪的一双玉足。

温禾被看得不自在,缩了缩被冻得通红的脚趾头。

“你鞋呢。”赫连断没好气问。

“被狼叼走了。”

“哪头狼无聊到叼走你的鞋子,依本君看,你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又犯了。

温禾还未来及张口一问,赫连断倏地将她打横抱起。

温禾怔怔望着对方冷峻侧颜,赫连断迈开长腿,一步步踩着深雪直往归息殿方向行去。

雪太深,赫连

断深一脚浅一脚,横抱在怀中的温禾被摇晃的难受,她干脆抬臂,环搂上赫连断的脖颈。

雪中行的赫连断,稍稍顿了半个步子,余光不动声色瞥一眼怀中乖乖巧巧的蒜苗,复又迈步前行。

温禾发现,雪倏然停了。

黑檀遥遥瞧见君上抱水仙归来,水仙竟赤着足。

她忙推开殿门,并吩咐身侧侍卫去搬火盆打热水,待一双人入殿,她又轻轻阖了门。

黑檀忍不住颊侧一红,摸摸头顶犄角,水仙太伟大了,简直是她偶像,她是如何搞定君上的。

君上那般冷酷无情之人,竟抛开君王威仪,于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秀恩爱。

太苏了,可惜白乌未见到这副圣景。

赫连断将温禾并不怎么温柔地放置玄冰床上。

温禾被冻得青红的双足,随意垂至床沿,这才精神奕奕歪着脑袋问:“君上不生气了?饶了我了?”

赫连断冷哼一声,视线掠过不停摇晃的小腿,以及那双秀气惹眼的赤足,“赤脚勾引本君,你倒使得出来,看在你不遗余力寡廉鲜耻讨好本君的份上,暂且饶你一次。”

温禾:“……”

魔头的想象力从未让她失望过。

这么说,方才魔头说她老毛病犯了,不就是暗指她勾搭人的毛病么。

余光瞥见搁在床首的蓝皮册子,温禾瞬间参悟道,魔头之所以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纯属《赫连氏秘史》看多了。

里头确实有一章内容,详尽描写足控。

温禾心梗,已不想再做解释,于是刷刷翻开蓝底书册,直停在一副插图页面,指着上头美人足上穿的一双缀着红绒毛的鞋子,“我没鞋子穿了,你们王朝能做出此种样式的鞋子么。”

赫连断朝插图上淡淡瞥一眼,“得寸进尺。”

温禾顺势跳下玄冰床,轻轻拽了下魔头的袖口,仰着小脸撒娇道:“我还想再得寸进尺一些,君上不要生我气哦。”

见魔头面无起伏,温禾小心问道:“敢问君上,今日你为何突然发……怒,好可怕。”

不但大开杀戒,还命人逮了不少无辜仙门中人。

赫连断瞥一眼蒜苗,“整日

斟酌用词,不累么,想说发疯直接说。”

这个诚实魔头,温禾不由得被带得实诚,“为何发疯?”

赫连断冷笑:“因为我是疯批,疯批哪里理由。”

温禾:失敬失敬,魔头真诚实。

“……那些被捉来的仙门中人,君上打算如何。”温禾替同门探探路。

“不妨告之你,本君的万尸窟养了不少血蝠儿子,有些要生蝠宝宝,于是抓些仙狗加餐。”

温禾暗中咬牙:人喂蝙蝠,且称其儿子,还特么宝宝,惨无人道,大变态。

眼见着蒜苗面色黯淡下去,赫连断抬袖,单指挑起温禾下颌,轻声说:“你不是就喜欢我变态么。”

温禾甩下魔头的手,呵了一声道:“君上误会了,你的性子委实不让人待见,其实我只喜欢你这张脸。”

赫连断微怔了下,倏地仰首大笑起来,仿似平地风乍起,涤荡一切阴霾。

赫连断笑着步入殿外,空留一道余音:“你若再去找那小东西,本君便赐你万尸窟销魂游。”

门外,阳光倏现,满院深雪渡了一层暖金,映上窗牖,照一室温软。

怎么就突然,真开心了?!

温禾感叹,嗜血残暴毫无人性,资深神经病外加喜怒无常大变态,所谓集邪恶反派综合体于一身。

在这种魔头眼皮底下讨生活,太难了。

花铃见小主神情委顿,不由得安慰鼓励道:“小主,撑住。魔头他待你,只是嘴上狠。但他待别人是真狠,直接下手,没动嘴的必要。”

温禾走到门边,探出一只手,任由阳光落入掌心,“被你这么一鼓励,我好像又有劲头跟他对着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九:“温禾是在演戏,她不喜欢你,你浑身上下有哪点值得人喜欢。”

赫连断:“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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