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三章 江陵

从他们短暂歇脚的村落处往江陵城去,原本只需要至多三日,可裴俶一路却都压着速度,甚至行的比观若昏昏沉沉的那几日都还要更慢一些。

裴俶不是会体谅旁人的人,观若先时还以为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所以才刻意放慢速度的。

可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虽然面色苍白了一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快要到达江陵城的时候,他甚至从珠楼娘子的马车中出来,重又自己单独骑马了。

等他们终于行到江陵城下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夜晚了。他们反而一路疾行起来,给人一种他们一直都在赶路的错觉。

萧翾对南郡各城的管束严格,酉时已过,城门已关,他们被守城的士兵拦在了城门之外。

两辆马车在路上丢弃了一辆,此时她们三个女子都在一辆马车上。

她们静静地等了许久,才有士兵掀开了马车的车帘,简单查验了一番,而后才终于放行了。

他们身上的服色是藏青色的,在夜色之中并不显眼,可从朝露楼上往下看,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观若及笄的那一日,着藏青色衣的世家扈从一路都走在最前。

在朝露楼前停下脚步的时候,领头的一个年轻女子抬起头来,朝着楼上微笑了一下。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观若一直记得这个情景,是那一日她被乱花迷了眼睛,最印象深刻的一幕。

她开始隐隐觉得或许她在南郡,会遇见更多让她印象深刻,甚至是改变一生的事情。

酉时过后不允许出城,马车之外也很安静,江陵城和安邑,和平阳,和长安似乎都是完全不同的。

她们三个都坐在马车里,因为到达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自觉地保持了安静。

直到忽而有重物坠落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下了马,声音纷杂,“裴大人!大人!”

不必掀开车帘,其实观若也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珠楼娘子心里并不安定,几乎是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便将车帘掀开了。

情急之下,喊出了一声羌语,“麓佛基!”

观若听不懂,或许是裴俶的羌语名字。

坠马的人是他,他已经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情形。

珠楼娘子见无人回应她,着急要下车,观若不动声色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和袁音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笃定,“珠楼娘子请放心,裴灵献不会有事的。”

要么是这一段时间他骑马飞驰,伤口有些受不住了,又或者,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苦肉计。

待到萧翾面前,他不知道会把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去。

也许是因为观若曾经帮过她,珠楼娘子对观若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可她还是不能放心下来,紧紧皱着眉,又开始用蹩脚的梁朝官话和观若对话。

“殷姑娘,他从马上摔下来了,我很担心她。”

这于观若而言,不过都是废话而已。

“阿珠,这几日你都和他在一起,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体到底如何。”

这几日裴俶都在珠楼娘子的马车上,享受着她的照顾,他们之间相安无事。

“若是受伤的前几日,他都没有什么事,到今日,他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更何况他从江陵绑来了名医,帮他看过伤口,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不可能反而加重伤势的。

这件事九成九会是裴俶的苦肉计。

只是他才同她说过萧翾讨厌在她面前耍花招的人,他却又如此行事,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珠楼娘子仍然没有放下车帘,直到裴俶重新被他的手下以及萧氏的士兵搀扶回了马上。

他回过头来望向马车,“阿珠,我没事,你放心。”

他唤了珠楼娘子的名字,目光却落在观若身上。观若帮着珠楼娘子放下了车帘。

马车重新动起来,继续往萧府走。

珠楼娘子的眼中顷刻又凝结起了水雾,她能看的出来,裴俶方才这句话到底是对着谁说的。

可是观若根本就不关心他,她已经猜出了他的意图。他的这句话,也根本就是白说而已。

袁音弗同观若说起了旁的事,“此时不过戌时,虽然已经不算早了,可是你发现了没有,方才的街市上,铺门紧闭,也一个人都没有,几乎如鬼城一般。”

距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这在梁朝,其实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

观若沉思了片刻,“我曾经听晏明之说过,天下三十六郡,有三十五郡的消息都很容易便能得到,唯有南郡。”

“也许便是有萧翾这样的雷霆手段,所以南郡的消息才难以传出去的吧。”

夜晚是最适合做一些日光之下不允许做的事情的。

袁音弗靠到了板壁上,闭上了眼睛,自从知道珠楼娘子是外邦之人,并不太能理解梁朝官话之后,她和观若谈话,一直都是不避讳她的。

此刻车帘虽然已经放下,珠楼娘子也保持着望向裴俶的动作,根本就没有要听管若和袁音弗谈话的意思。

好像只要她足够渴望,便能透过密不透风,连光亮都投不进来的车帘,望见她心之所向之人。

“萧翾只怕会比裴沽更难对付。在河东的时候,你身边还有晏明之,可如今这一位……”

“如何能与晏明之相比。”

她虽然已经离开晏既,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身边的人,好像总是要提起他。

观若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有人能永远依靠别人,人总归是要靠自己。萧翾虽然难对付,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今夜她们即便能见到萧翾,大约也不过是跟着裴俶跪在她面前,连头也不必抬起来。

“我所想的,只是能有一处地方,可以让我安宁的生活,而你……”

她的目光,在袁音弗的腹部流连了片刻,她叹了口气,“既然决定要生下来,便要将他好好抚养长大,不要去想不该想的事情,心不要太高了。”

袁音弗轻抚着她尚未显怀的腹部。

这几日她仍然日日呕吐不止,头晕目眩,十分难过。

一个男子要成为父亲很容易,一个女子要成为母亲,却是很难的。

磨难一重一重,她却决定走这条路。

没有夫妻之爱,没有母子之爱,也没有家人之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爱意来支撑,只有深重的怨恨,能够坚持下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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