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埋玉

观若独自一人坐于台下,听台上戏子咿咿呀呀。

行宫之中有梨园,梁帝与其他妃嫔都常常在此地取乐。

总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这富贵奢靡的日子,观若也完全不必将自己囚于永安宫中,大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更何况她已然数次将梁帝气的拂袖而去,从古至今,这样的贵妃,大约也只她一个了。

兰桡至后堂归来,笑着问观若,“娘娘今日听《长生殿》,怎么偏偏点了《埋玉》这一出?”

观若随意拈起一块芙蓉酥,看着台上皇帝与妃子凄惶不胜,依依不舍的模样,淡然道:“从前萧大人是最不爱看这几出戏的,我看的也就最少。”

看的最少,今日偶然想起来,便想着听一听。

从前在萧宅之中,她陪着萧翾,总是最爱看《长生殿》开头的那几出戏。

帝王仿佛情真意切,妃子也在她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候,花映房栊,春生颜面。

钗钿相合,情比金坚。

《长生殿》中间,却有《谤讶》,有《絮阁》,有虢国秦封斗粉城。

更有美人,踟蹰徘徊于楼东,一下子便将那本就薄如纸的恩情,戳出了无数的空洞。

未必都是假意,但总归,不是纯粹的真心。

再后来的那一些苦求与追寻,最终的团圆,萧翾是很少听的。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自今日观若听的《埋玉》这一出开始,杨贵妃自请自缢于马嵬坡梨树之下,以平兵哗。

昔日娇如桃花,今日命薄梨花。

观若静心听着台上花旦的唱词,“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事势危急,望赐自尽,以定军心。”

“陛下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算将来无计解军哗,残生愿甘罢!”

她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可不是杨妃。他要我为国而死,他怎么不先去死?”

“终归不过是舍不得万里江山,牺牲女人的懦夫而已。”

这样的男人,哪里值得最后的团圆。

戏曲之中,总有美化。若是当年杨贵妃真的能够死而复生,再见到唐明皇,心中便真能不存一点怨怼?

台上的声音太大,兰桡听不清观若在说什么,她听的是津津有味的。

“娘娘,您方才说什么,可是这花旦唱的不好?”

观若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气生的有些莫名,渐渐地也平复下来。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略略提高了声音,“这花旦唱的很好,令人如同身临其境。”

这感情写的不好,不能令人信服,并不是花旦的错。“拿一些东西赏赐她,本宫要回永安宫去了。”

观若方要站起来,便看见桂棹同一个她眼生的内侍说完话,朝着她走过来。

桂棹低了头,“娘娘,拾翠宫的穆贵嫔求见。”

观若不耐烦应付这些事,菜肴挥挥手,令她退下,忽而反应过来不对。

“穆贵嫔?穆犹知?”

裴俶给她的那一本小册子中说,年前梁帝大封六宫嫔妃,如今她已经是穆贵嫔了。

“她来求见本宫做什么?”

桂棹摇了摇头,“穆贵嫔身边的内侍只说她寻娘娘有急事,奴婢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若真是急事,也就不会此时才来求见了。

观若点了点头,“放她进来吧。”她对她,也始终是有那么一点好奇的。

戏台上丝竹之声已经停下来,周围鸦雀无声,只见一个宫装丽人,微微低着头,朝着观若走过来。

中秋宫宴之时,穆犹知应该也在兰芷菱西里。那一日满堂珠翠兼花钿,又不断地有人挑衅,观若忘记了去注意她。

那一夜,所有的丽人都是盛装,观若环视水榭众人,倒也没有觉得哪一位是格外出挑的。

除了那位与她十分相似的燕德妃。

而今日的穆犹知是一身鹅黄衣裙,穿过一片冬青,犹如开在枝头的木樨花一般轻盈。

待她走到近处,开始同观若行礼,观若才看清了她的脸。

第一个印象,是她的脸色实在太苍白了。并不是裴俶的那种苍白,而是一种生命力不够旺盛的标志。

“嫔妾拾翠宫贵嫔穆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观若微微抬了下巴,示意她起来,而后直入主题,“本宫与穆贵嫔从前并无交集,不知今日穆贵嫔求见是为了何事?”

穆犹知不过同观若对视了片刻,便仍然是低着头,十分谦卑的样子。

可是这片刻里,观若骤然发觉,她的那双眼睛,和文嘉皇后的确是很相似的。

萧翾妙手丹青,能将人的神态都留在纸上。她为文嘉皇后所作的那幅画是她少女之时,却也并非是快乐的。

此时穆犹知也不快乐,脸色如此苍白,或许病入膏肓,反而同文嘉皇后是更相似的。

难怪她还没有失宠,能坐上贵嫔之位。

观若骤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只是静静听着她的话。

“今日嫔妾冒昧叨扰贵妃,是为了嫔妾从前的一个侍女。您应该是识得她的,或者说,早已经识得‘穆犹知’这个人。”

她的语气是很笃定的,却看不出喜怒。

这和袁音弗说起穆犹知时那种愤愤不平的语气,是完全不同的。

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蒙受不平的是袁音弗。

真正令观若好奇的,已经不是她这个人了,而是她所说的话,她回答她,“是,我的确认得她。”

穆犹知点了点头,“承平十六年时,嫔妾曾经收到过一位族姐的信件,她说她在河东见到她了,她和娘娘在一起。”

这位族姐,应当就是为裴沽庶子妻的那一位。

观若道:“其实本宫的意思,是要问一问穆贵嫔,寻她究竟有何事。”

在袁音弗的叙述之中,穆犹知待她从来不好。为一块锦毯,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今日她却又这样跑过来,向她打听袁音弗的消息,难道只是为了和她攀一攀关系么?

“袁音弗是嫔妾的侍女,与嫔妾从小一起长大。后因战乱同彼此分开,嫔妾被陛下带到了薛郡……”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怕自己戳中了观若的痛处,惹得她不快。

“嫔妾心中仍然十分挂念她,若是娘娘有她的消息,希望您能告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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