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14第四幕Ⅲ

第四幕 3

洋子戴了米色的毛线帽,懒洋洋地靠着。大腿上放着社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她挑掉肉类,连米饭也只吃了几口,将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社抬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嚼菜的模样,像只乡村野林里悠闲生活的老牛。

社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映在后视镜里眯眼嚼菜的人,温文无害。

或许用羊来形容更合适?

洋子从软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拆开翻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这次急性胃炎医生配的药。她看了几种药的食用方法,皱眉的动作细微到几乎看不见。

都是饭后才能吃的药,她估摸着等胃里那点东西消化得差不多至少也要半个多小时,便将药放了回去,拿出nano,按了开机就带上耳机,撇过头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都市晨景。

社停下车,默数着绿灯转换的时间,纤细的小拇指在方向盘上敲打,没有声音。沉默的时候,等待变得极为漫长,‘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这种老土的形容已经没法表达他的感受。

社又抬抬眼看了看后视镜,没法看见全部,却能知道洋子塞着耳机,音量可能不大,但足以隔绝他的呼唤。

她拒绝同他交谈。

这孩子又怎么了?

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掐了掐太阳穴。

难道是被当成小孩才这么生气?buwu.org 梦幻小说网

社想起自己的二十岁,不,似乎在更早更早的时候,便讨厌被父母当成小孩来看待。每当母亲露出‘幸一果然还是小孩子啊’的表情时,他多少会闹些别扭。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洋子跟着歌曲地行进哼起调子,不算清亮,却足以让人抓到节奏。

不破尚的经典名曲。

即使没有特意买CD,也能辨别出那特殊的曲调,那首在各大音乐台连续播放了整整四个礼拜,直到新歌上市才略有下滑趋势的销售榜怪物。

洋子不像会听这种快歌的人。

握着在方向盘手不自觉紧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们先去北部临海小镇一个手造大师那拿了预定的一套茶具,才回到市区外围的居民区里去,社按照洋子给的地址和导航提示,不一会就到附近。剩下的路便由她开口指引,她边听音乐边开口引路,向左向右,直行,彷佛将路线镶入心间。这是她回家的路。

如果那个地方,也算是家。

“到了。”洋子关上nano,打开车门走下去。

社停好车,拿起包装精美的茶具跟着下车。

洋子右手紧紧抓着包包,骨感分明地手指掐得惨白,她将左手放在毛呢大衣的口袋里,像是取暖似的不肯拿出。紧皱眉头站在铁栏前,迟迟没有动作。

这哪像站在许久未归的父母家门前?

这哪像是过年前问候双亲?

社只觉得洋子这模样,越看越像是去见杀亲仇人。

“洋子?”

“……请再等一会,我需要酝酿情绪。”

“……”

社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好开口询问缘由。他侧侧头,看见墙上那名牌写了『赤川』两个汉字。

洋子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铃,却好似能感知他的视线,读出他的想法。

“那是本姓,鱼生洋子是艺名。”

也是。鱼生这种闻所未闻的姓氏和洋子这烂大街的名字配起来,的确适合做艺名。

“那、洋子你还不打算……”按门铃吗……

——叮咚

她的动作,比他的话还要快。

“我妈妈若是问起工作的事,社先生你就以工作机密为理由,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乱说。”一般来说艺人双亲倒是可以公开一些消息,但本人不愿,他也不能多嘴。

“还有、不管我妈妈发什么疯,你都不要替我说好话……不,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

“这是什么意思?”社听不明白洋子话中的含义,他侧头却见她紧皱眉头,像隐入神秘组织的间谍面见敌人首领那般紧张,与其不同的,是她眉间流露出的厌恶。

社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洋子所掩藏的东西,怕是和莲有得一拼。

开门的是一个淡金短发的中年人,刘海的头发往后梳去,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有些暗淡的皮肤加上那深深的眼窝,下巴附近有一道不小的伤疤,一件灰色毛衣慵懒地裹在身上,颇有名家气质。

洋子的资料上没有仔细填写父母的事,但她身上看不出他国血统,那清淡典雅的气质,的确是纯正日本人。这人莫不是她父母的朋友?

“爸爸!”欣喜的欢呼。

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是……什么?

社看着欢呼的洋子,不由得一愣。

“阳子?”那男人推了推细框的金边眼镜,看清来人是自家女儿,喜出望外,忙出来开门,“阳子!怎么有时间回来?”

他抱住自己的孩子,只觉得她这段时间又瘦了一圈,怎么穿着那么厚的大衣,抱起来还是没有一点厚实感。他架着她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将这孩子抱起来。

洋子像是觉察父亲的衰老,她不着声色地离开父亲的怀抱,环起他的手臂。

“到这附近拍戏就过来看看,你看快新年了,也不知道31号能不能回来。”

“原来只是顺路,爸爸、爸爸很伤心。”白种人样貌的高大男人做出抹泪状,却不让人觉得反感。

“这个角色已经不适合你了,爸爸……”

赤川费斯哑然失笑,洋子扭过头一副不想认识你好丢脸的表情,手臂却紧紧抓着他不放,像小时候看完恐怖片爬上他的床,分明是因为害怕,却故作坚强的对他说‘是爸爸说想跟洋子一起睡的’。

昨天好像还抱在怀里,听着他讲的睡前故事悄然入睡的小姑娘,已经变得那么大了。

他已经抱不她了,需要有另一个男人,来陪她走接下去的路。

“然后,这位难道是……”

“嗯,没错。”洋子欣然点头。

“什么?!真的是未婚夫!”赤川费斯张口大呼,海带状的眼泪随即淌下,“阳子!不可以!你不是答应爸爸25岁才能结婚吗!阳子!”

“……爸爸……”

“于是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经纪人……”赤川费斯瞬间恢复和蔼可亲的表情,对社伸手出,社什么人没见过,这位有些脱线的父亲角色自然也是迅速适应,他紧接着伸出手,有力地握了握。

“代理吧。”

有杀气——

社抖了抖嘴角,只见那个成熟帅气的中年男人朝他这凑了凑,黑着张脸强带微笑,眼角上挑满是威胁,那视觉效果就连社也畏惧三分。对方紧掐着他的手,迟迟不放。

“我叫赤川费斯。我们家阳子就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社幸一。”社不甘示弱。“照顾艺人是经纪人的责任。”

这两个人面对面,简直是光与影的冲击,日与月的战争。

洋子愣了愣,将之前那个奇怪的想法塞进脑内垃圾回收站,狠狠地嘲笑了一番,才将自家父亲推到家里去。

“赶快进去吧,爸爸。”她推到一半才想起社,忙将赤川费斯拉到一边,回过头来带着几分歉意,“社先生请进。”

觉得自己打扰了人家父女俩联络感情的社幸一哪里敢先走进去,更何况为人父的赤川费斯正用堪比破坏死光的视线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用那么客气。”

说起来,这孩子到现在,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

“两位先进。”

“费斯,怎么吵吵闹闹的?有客人吗?”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时,一名黑色长发的柔美女性走到玄关前,惊讶地看向方位诡异的几人。她的视线从社开始扫视,温和典雅的气息同洋子极为相似,与洋子的父亲不同,这名典型的日本妇女,只要一眼便能认定是洋子的母亲。

“百忙之中还来打扰真是抱歉。”那名女性迅速博得社的好感,他对这类母亲十分喜爱,每每遇见,都有种看见自己母亲的感觉。“我是社幸一,洋子的……”

“你回来做什么。”

社一番寒暄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位母亲瞬间化为冰刃的声音打断,他意外地看见方才还暖似春风的女人正以看待死物般的视线,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洋子。

而洋子却自动忽视这道目光,那么多年,她早就适应。

“你不是不想看见我,才一个人住东京吗。”

“千雅,阳子只是来看看我们而已,你……”

“我到附近拍戏,顺便过来看看你们而已。”洋子憋着气,硬是把满肚子的冷嘲热讽咽了下去。她不喜欢妈妈,但至少不能让爸爸难过。

“拍戏?”赤川千雅突然笑起来,冷笑将简单的几个发音提了几个音调,听起来除了讽刺再无他物,“你能拍什么戏?拍了那么多年还不就是个配角!你这个废物除了吃钱还能做什么?!”

“千雅!”赤川费斯从上前去紧紧拽住妻子的手。

“我辛苦赚钱全砸到培训上了!培训了三四年!我辛苦了那么多年结果呢!你给了我什么回报?那么多年了还是个配角!你对得起我吗?”她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将她撕裂,“你知道邻居是怎么嘲笑我的吗……”

洋子呆滞地站在原地,近乎陷入绝望深渊。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了,这个女人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这个过分注入期望的女人,还是没有改变地责怪她没有给予回报。

“我做了那么多,我做了那么多,我做了那么多……”

“千雅……”

“你这个废物,你回来做什么……”赤川千雅捂着脑袋低喃,那声音却是洋子可以清晰入耳的。

“有时间回来不如好好练习,有时间玩不如好好练习,有时间读书不如好好练习……你要好好练习成为大明星,好好给我争气……”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废物,废物,你为什么没有成为大明星,你应该是大明星才对……”

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你要成为明星……你要成为大明星回来接我,让街坊睁大他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让他们羡慕我,让他们到死都后悔嘲笑我……让他们一辈子后悔……让他们后悔……”

“我不是白痴,我不是贱女人,我有一个明星女儿……”

你要的究竟是明星,还是你的女儿?

“阳子,你妈妈又犯病了。”赤川费斯紧紧搂着几近癫狂的妻子,从口袋中翻出手机,“你今天先回去,我晚点给你打电话好吗?不要在意知道吗,你妈妈只是犯病了,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嗯。”她呆呆地点头,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停呢喃的,应该称之为母亲的人,竟没有一丝实感,彷佛在那里陷入无尽地狱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她站在那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随时要嚎啕大哭的身体。

“洋子。”

本不想插手他人家务事的社也有些看不下去,他忙上前去,将那副包装精美的茶具放在门口的花盆旁,拉起洋子,向正在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的赤川费斯点了点头,迅速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洋子的本名是赤川阳子。

“鱼生”这个姓氏来源于继父“赤川费斯”的“费斯”(Fish),也就是鱼,她给自己的定义是鱼生,可以体现出她多喜欢自己爸爸了……。

赤川爸爸是美国人,本名叫费斯,赤川这个姓氏来源于名作家赤川次郎。

赤川千雅,洋子的亲生母亲,早年丧夫,独自一个人抚养洋子承受了很大压力,得知14岁的洋子拍戏后,开始过分期待,过多妄想,投入了很多资金心血,期望有一天女儿能成为大明星,跟邻里讨论女儿被其他妇女当成炫耀因此被排挤嘲笑。女儿那里又迟迟得不到回报,因此崩溃。

这个母亲说可怜可怜,说可恨也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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