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1 章 欠你的五年

*

张新杰说,我曾用五年的时间,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地——

毁掉了一个人的家庭。

吊瓶里液体所剩不多,张新杰讲述到最后得出一个这样极端的结论,这让张佳乐下意识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话出口就停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两天前他也跟乔栖说过一样的话,而张新杰的回答也与乔栖如出一辙:“确实,源头不在我,但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会逃避。”

张佳乐的手指无意识绕了几圈乔栖发尾,心说你俩也就这点相似之处了。

短暂沉静后,张佳乐明智地换了话题,“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我觉得栖栖已经不打算再跟她父亲坚持了,本来她想就再婚的事情和荣耀的事情,最后再尝试与她父亲沟通一次,但这个机会……”

“然后,因为我的这出事告吹了吗。”张新杰了然。

“嗯……还有,她因为一天没回家,还跟她姑姑吵了一架,你都不知道,她姑姑看咱俩跟看狐狸精似的。”

“……”张新杰不知道看狐狸精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乔栖跟人吵架?

张新杰满脑子都是当初派出所,乔栖跟韩文清那出奶猫挠门似的样子,说得好听点叫猫猫拳,说得不好听点叫无能狂怒,她怎么吵起来的?

揉揉额角,张新杰扯回发散的思维,继续说:“以乔栖的想法为优先,如果她已经放弃,那我也不会再做无用功给她添麻烦了,现在我只想把我亏欠她的部分弥补给她,然后在此基础上,让她过得好一些。”

“所以?”

“先想办法,帮她打算跟乔教授沟通的事解决掉。然后,她姑姑的事,现在她的状态你也看到了,我认为还是将她姑姑支走比较合理。”

“可叶秋到现在也没回话。”

“嗯,现在你给他发一个:乔栖在医院,最好再发个带定位的空间说说。”

“……这不是骗人吗?”

“乔栖现在不在医院?”张新杰看看旁边的乔栖,神色平静,“说的是实话,怎么解读就是他的事情了,另外,在他没有松口前不要告诉他实话。”

你人都在病床上动不了了,还能这么心脏啊?张佳乐领命地掏出手机,一脸绝望:“我求你至少在病床上当个张心洁吧。”

张新杰:“?”

没理会张佳乐的无限吐槽,张新杰看向那个张佳乐放在一边的笔记本,提醒道:“一会儿别忘记扔掉。”

张佳乐犹豫了一下,“你真要扔?你毕竟天天拿在手上,用了这么多年……”

“……你不觉得,”张新杰难得打断了他说话,说得很平静,“你不觉得乔栖本人因为这个笔记本差点遇到生命危险,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吗?”

是。

张新杰因此保护乔栖而受伤,也很讽刺。

张佳乐无法否认,只能接了这个任务,“……我知道了。那她姑姑的事也解决了,还有就是沈舟的事…哦你知道吧,这次的事情是你们那里的新人沈舟搞出来的。”

如果乔栖都说有一定猜想的话,张新杰不可能不知道罪魁祸首,张佳乐下意识地这么想。

张新杰也确实嗯了一声。

“这次差点伤到乔栖的事,让那位教授总算有点父亲样子了,”张佳乐支着膝盖长叹了口气,非要这样刺激才能有点父亲样子吗,“我直接说结果,你的工作可以不用去了,而沈舟会负责这次的医疗费和你与乔栖的精神损失费,明天还会来道歉,但他手头跟进的项目,研究所实在没多余人手能接管,所以会让他做完,不会太久了,一周之内他就会走人了。”

张新杰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那位父亲不一定爱着乔栖,却是将乔栖当成精神寄托,生怕待她不好愧对妻子在天有灵,所以,要是失去妻子后再失去女儿,他肯定不会轻易原谅沈舟的。

“霸图的话,经理意思是,霸图那边的工作你要赶不回去可以先临时交给林敬言,身体为先,只要不影响比赛状态,什么都好,还好我们队不是轮回,不然就你脑袋上的那一块,经理都得哭碎了心。”张佳乐瞅了眼他脑袋上缠的绷带。

“……这几天会比较麻烦了。”张新杰一想到自己这种伤势,无论是去洗手间还是洗澡都很麻烦,他就心累。

“那伤好后就回霸图?”

“先看她和她父亲沟通再婚的事要怎么解决吧,可能要晚几天。”

“你家里不过春节?”

“不是第一次了。”张新杰随口道。

不过说完,看到张佳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也很是无语,“我家没有那么麻烦,单纯只是各自都比较忙,连我双亲彼此都经常出差见不到彼此的面,都习惯了而已,相比之下,你怎么说?”

“我……”

张佳乐偏移了一下视线,不知道该怎么说。

本来他是想一个人留下来陪乔栖过新年的,但没想到孙哲平跟自己同一个想法,之前答应乔栖去跟他谈谈,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谈,也就没定下来。

张新杰看他的表情,“难道你跟乔栖单独约了?没事,去吧,骨折情况下我自己也不太想出去。”

“不是……”

张佳乐正要解释,忽然灵光一闪,如果他跟孙哲平见面气氛会尴尬,那带上张新杰不就好了,大不了把话题都往张新杰身上绕就行了啊!

于是机灵鬼张佳乐转了表情,“不,我们确实约了年夜饭,但你在这里我们怎么可能单独出去吃饭呢!跟我们一起去吧!拐杖轮椅无所谓,我和栖栖肯定会帮你的啊。”

张新杰沉默地盯着他,盯得张佳乐直发毛,心说不会这都让张新杰看出来了吧。

可几秒后,张新杰还是转了头,“可以。”

悬壶济世张新杰,霸图牧师石不转。

张佳乐一下子就平稳了心情,情绪冷静下来,他也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如果我和栖栖两个约你就不来了?”

“嗯。”张新杰摘下眼镜,不太适应破碎了一部分的视野。

“你不介意?”张佳乐看不懂他这态度。

“什么?”

“别装糊涂,你都做到这份上了,再说你不在乎栖栖,鬼都不信好吗。”

“……我说了,我会尽可能满足她的想法,她想要被别人喜欢,我就会想办法,她想要留在蓝雨,我会在霸图给她留出以防万一的后路,她喜欢王杰希的话,我也需要准备一些措施,喜欢你的话,更好,至少你比王杰希离我近一点,不容易出事。”

张新杰说得理所当然,单手擦拭镜片时,那输液管晃动得都比他那语气要激烈。

张佳乐膛目结舌。

要不是张新杰身上满是绷带,张佳乐恨不得把他扔下床,自己爬上去让医生检查检查耳朵。

“不是我说…”张佳乐攥着笔记本,声音都打颤了,要不是顾及旁边的乔栖,他都要站起来跟他对峙了,“你都这样了,你还能摸着自己良心说自己不喜欢栖栖?”

不戴眼镜时的张新杰少了些冰冷,少了点锐气,此时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都不知道能不能看清。

张新杰不理解:“你难道不该庆幸吗,毕竟我没有你那么多的顾虑,要是有一天我想和你争,你根本没胜算的,张佳乐。”

张佳乐无语凝噎:“……”你觉得你很礼貌吗?

确实。

拿过冠军,见过家长,了解乔栖的过去,还有明显已经无所谓其他的强烈执念,只要张新杰有那个心追求乔栖,别说张佳乐,恐怕整个联盟里都没人能是他的对手了。

不过张新杰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一面戴上眼镜,一面客观分析:“确实,观察她的过程中,想要不对她产生过深的感情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你觉得,在我毁了她家庭之后,我还能心安理得地站在她身边,对乔教授说我喜欢乔栖,对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吗?”

那双再次尖锐起来的眼睛看得张佳乐哑口无言。

就像一把擦亮的艺术太刀,华美,冰冷,肉眼可见的锋利,但他却从不用来攻击谁,只清晰冷静端坐一隅,自我剖析道:“我没有那个资格。”

“张佳乐,我亏欠了她太多,现在只想弥补她,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这种跟电视剧情话一样的内容,张新杰也能说得像在念书,平静而又真实。

“你……”张佳乐有点烦躁,他不想好心到去给自己立情敌,但又不想张新杰就这么放弃,尤其对方还搞得像赢了比赛,偏要主动放弃冠军一样惹人不快。

他胡乱抓抓后脑勺,只能憋出一句:“你非要给自己树个悲惨人设吗?又不是拍苦情剧。”

“悲惨?”张新杰客观地咀嚼了一下这两个词,然后点点头,“嗯,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

“你或许不会理解。”

张新杰低头看向自己开始回血的右手输液管,再多的情绪都被他封存在镜片底下,无人能懂。

注视着,回忆着,讲述那些支离破碎的光影中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说:“其实,在意识到我确实保护了她的那一刻,我收获了不亚于第四赛季拿到冠军时的满足感。”

那时,别人见到的,是四分五裂的玻璃,与那看了就令人浑身发颤的出血量。

可这么多人,谁又能懂得张新杰的心情?

不止一次亲眼看着她病倒,看着她遇到危险,看着她独自在别人的摆布中挣扎,这十年来,不断堆积在心口,沉重到无以复加的无力感都在那一刻,和无数玻璃器皿一同破碎在了地上。

支离破碎带来的轻松感,谁又能体会。

所以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悲惨。

因为在那能将他整个人都割裂开的痛楚中,在被那片温暖紧紧拥抱住时,张新杰才第一次知道……

能保护自己爱的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结果,明明是他想要帮她,最后却还是被她救赎了。张新杰现在回想起那种滋味,仍然觉得很奇妙,他没有大男子主义,也没对乔栖有很强的保护欲望,但能保护她,是一件能让他自己都觉得安心的事情。

就好像一个空罐子里终于被装入了什么,他终于有了一点踏实感,并且他觉得,这种感觉会随着次数增加而逐渐圆满。

简而言之,会上瘾。

但反过来,他这样克制的人都会上瘾,孙翔那个罐子又到底是被装得有多满才能随意放手呢?张新杰长叹口气,看向身边那人:“张佳乐,诚实地说,你羡慕过孙翔吗?”

张佳乐看他一眼,“不诚实地说,我真的、绝对、超级、非常不羡慕他!”

“你这是羡慕死了。”

“嗯嗯嗯,我羡慕得想在赛场上打死他好吧。”张佳乐白他一眼,站起来,“我要去给霸图打电话了,哦还有这个,我最后确认一下你真的要扔吗?”

张新杰看眼他手里的黑色笔记本,“嗯。”

张佳乐犹豫了一下,“不是,你要是不要,那我拿走,你也管不着吧?”

“我劝你不要,我知道你想拿给乔栖,但她现在正是关键阶段,家庭学习和荣耀都需要她自己努力,别给她增加多余的负担。”

干嘛要把自己的感情付出说成是负担啊。张佳乐无语,其实比起乔栖,他更想拿给孙翔看看,扔孙翔脸上,给他正面感受一下情感份量的差距,看看别人付出的,看看你,啧……

越想越来气,张佳乐囫囵应了一句,撂下一句我先去打电话便大步离开病房。

关门时,力气大得带起了一阵风,又在最后一刻放轻力道蹑手蹑脚地关上,跟来时一样,反正肯定不是为了床上的真病患。张新杰收回视线,只希望他别忘了让护士站的人晚一点来。

不过确实,张佳乐走后,这间病房就更加清冷了。

单人病房内再无他人,张新杰这才注意到屋外不知不觉已经下起了小雪。

明明屋内感觉不到任何冷气,也触不到飘雪,他却觉得一切都在重演十年前,只是全都调换了而已。

这一次,生病的是他。

一直握着他手,陪在他身边的人,则是她。

年少时他虽然一直给她靠着肩,却始终没有去注意她的长相,因为更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她对他来说还没有那么重要。

可十年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张佳乐离开后,张新杰也难得宽容地给了自己一点点时间,可以低头看向趴伏在床边的姑娘。

现在他能听到她细小均匀的呼吸,也能触及到她掌心的温热,就连虚掩着的被褥一角,在他眼里都像极了十年前落在石椅上的飘雪。

重回过去的一切,不知不觉柔软了他的嘴角。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那只早已经回血的手,轻轻帮她拨了一下碎发,从颊边到耳后,没有碰到过分毫皮肤,那动作,还有那轻声安慰谁一样的语气,都同这份感情一样,细致而又克制。

从始至终,只属于她一人。

“没事。”

“欠你的五年,我都会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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