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克定厥家

隔日暖阳盛意,晴厉外出,屠秀随同。街道城民见是那日救他们性命的仙人,态度恭敬心怀感激,一路上既塞鱼肉瓜果又赠麻布首饰,晴厉再三推阻,却抵不过那泱泱人力,他不禁想起子芳山族人,实在是如出一辙地像。

屠秀说:“师父救了城中百姓,他们自然对您心存感激。”

晴厉奇思妙想:“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整些神秘感蒙脸救人,这样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阿秀,你说是不是?”屠秀思考半会儿,笑着称是。

晴厉说完胡话,视线遥望城外南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屠秀说道:“师父不必担心。”

“你晓得怎么联系他们?”晴厉问,“他们没消息。”

屠秀面露惊讶,说道:“今日清晨方起,鹤霄君便差来玄雀问候,说他们安好,还问咱们如何了。”

“他差玄雀问你?”晴厉眼睛微微眯起来,随即哼笑一声,“看来我瞎担心了,那厮保准在北城玩得尽兴不肯来这种荒城了。”

“师父莫要生气,鹤霄仙君话里话外都在担心你。”屠秀说。

晴厉回答:“既然担心现在就该回来。”

屠秀被这句话堵得半天说不上来话。

午后雷鸣暴雨,晴厉被惊醒,竹帘啪嗒啪嗒地敲打窗栏,他轻轻抬手,窗户自动合上。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可惜惊醒后煞然忘空,揣度几分,起步去了对面房间。

屋内寂静,罗念生与屠秀二人面面弈棋,各自手旁一盅酒,雷打不动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晴厉朝他们点头:“我有事问你,罗念生。”

屠秀正欲起身离开,被晴厉摁回原地:“你们继续,我在旁边唠叨唠叨,随口问问。”

罗念生说:“你想问什么?”

“无涯说你们蓬莱岛收过五子,你可知道具体情况?”

“这件事我也是云里雾里,如今知情者只剩了春不度,还有那几个老神仙。”罗念生随手捧茶润喉,顿半晌,剑眉微蹙,“无涯所掌那宗金命卷轴若是真神器,元露那年,春门主将五子带进了蓬莱岛进行人体试毒此等丧尽天伦之事。岛内若真有记载,也被大火烧尽了,只能问春不度,但目前情况看来,春不度讲实话的可能性并不高。晴秋成,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涯说,其中一个是我晴家人。”

“他的谎话还少吗?”

晴厉摇头:“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

罗念生顿半晌,仔细思索一番:“昨晚郑门主传信于我,信中提到朝乐城前任门主嘉月,似乎也和这件事有牵连,嘉月曾拜访过晴家,那一年正正好好是元露。”

晴厉却问:“好端端的郑昭明专门给你送信说这事儿做什么?”

罗念生耸肩:“郑门主知道当年你被无涯关押欺凌的真相,许是对你心生愧疚,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吧。”

晴厉更纳闷了:“那怎么写给你?不联系我这个当事人。”

屠秀诚道:“郑门主向来嘴硬心软。”

“好吧。”晴厉无奈摊手,转移话题,“这事儿的关键还是春不度。”

罗念生道:“当日无涯亮出金命卷轴,我细细阅览半空所刻文字,上面所讲是独月道人将五子秘密关押,并对他们施行引煞试毒,企图借此研究出清煞之法,可惜此道路漫长刁钻,五子体质虽非比常人,却也难受煞疠侵蚀,短短半年死了两个孩子。”

“独月道人是何许人也?”晴厉问。

屠秀回答:“独月道人是总仙台仙祖首位,算算时间,元露年他还是个仙尊,其擅毒攻魔,却是个明风纯正之人,没想到那厮背地里竟这样歹毒,拿孩子研究。”

“五子也并非凡人,是绝缘体质。”罗念生回答。

晴厉思忖片刻:“绝缘体质,绝的是煞疠?”

“正是煞疠。”

晴厉觉着有些头疼,待稍作歇息想明白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幼年时阿娘的一句话“你们兄弟俩定要相互照拂陪伴成长”,猛然怔住,当时听不进他们说的半句话,人呆呆傻傻,手中茶盏啪嗒落地。

“师父?”屠秀见他脸色有异,便扶人起来,“近日不可劳累,我送你回房休息。罗门主,明日再谈吧。”

罗念生慢慢抬手,棋盘黑白子各回棋笥,说道:“也好,我去瞧瞧成楠。”

深夜,房外廊道有人声交谈,晴厉浑浑噩噩清醒,赤脚下床,踱步行去,站在门口侧耳偷听。“怎么就你一个人?”是屠秀的声音。

“半路回程被独月道人截了,那厮真不好对付,胳膊肘差些被他毒废了。”应海叹声气,继而回答,“独月那厮非要姜鹤霄留下谈话,姜鹤霄让我先回来了,还叫咱们不要担心,顶多明日便回了,噢,他还说不要告诉晴秋成,若是告诉了晴秋成,晴秋成保不准会骂他是个撒谎精。”

屠秀沉吟片刻,举手握住他胳膊肘:“我帮你清毒包扎。”

“没事,我来就行。”应海弯嘴笑道,“这事儿真不必麻烦屠秀将军操劳。”

“独月道人所创煞毒至少能废了你半截身子,你若是不想我操劳,那便算了。”语罢正欲松手离开,被应海反手抱住臂膀,再以双眼委屈巴巴地回答:“屠秀将军,现在就你对我最好了。”

屠秀瞧他那张脸,正义凛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扯什么手臂,松开,再好好说话。”

应海被他那张凶脸吓得松手:“将军,你真凶!”说罢,左手掌里荡出一块血凤玉佩,屠秀面色凝滞,随手摸住腰际,沉声道:“还来!”

应海吐吐舌:“就不,谁让你凶我的。”蹦跳着躲避屠秀双手擒拿,其窜进房间,屠秀紧张追去:“应海!”屋内乒乓啷当的碰撞声音络绎不绝,可惜应海出水后速度降了一半,没两盏茶功夫便被屠秀当面堵住,应海欸呀一声,立马后退,可惜没路,是堵死墙,他额角冷汗微冒,回头望上屠秀那张紧张严肃的脸,额一声:“将军,还你吧。”双手恭敬奉上。

屠秀接过安妥塞回兜内,情绪渐松,却不吭一声。

应海眼尖,瞧他比平常更凶了:“哪个小姑娘送你的?这么宝贝啊。”

屠秀道:“是我娘的。”

应海问:“你娘在哪啊?”

屠秀眼神恕然望过去:“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应海缩缩脑袋:“我本来就喜欢刨根问底。”

瞧他那脸胆小模样,便知自己情绪大了,缓缓吐出一阵气息:“抱歉。”

“好办,帮我清毒吧。”应海倒是没在意,拍拍他肩膀,“清完毒各回各窝各自睡觉。”

清除煞毒需要半炷香时间,屠秀以匕首剖开其臂膀血肉,应海吃疼叫了声,屠秀眼神微眯,掌中聚灵悬在伤口上空半指的距离,白光隐隐约约,案上烛火微弱,应海疼得眼神晕乎:“这玩意儿怎么喜欢扯血肉。”煞疬不肯离身,自然会拼命挣扎。

“忍着点。”屠秀蓄力加快,因他没想到煞毒竟如此难以驱除,难不成独月道人早已将煞毒研炼到了最上层,抬眼见应海那张苦相,踌躇片刻,“那块玉佩是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从她身子里一同坠下来的,我爹说祖上万年积德,百年降子,此子便受神兽血凤凰庇佑,那块玉佩便是护我的证据。”应海睁眼,问他:“然后呢。”

屠秀说:“北境蛮族侵略疆土,我屠家男人参军报国,可惜纷纷战死沙场,后来故土被占,战乱中,我娘还有我妹妹都死了,只有我苟且存活,我想,如果当时活的是我妹妹就好了。”

“别想这种如果。”应海打断他,“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如果啊。”

屠秀怔怔然:“也是。”取出兜内一粒丹药递给应海,应海接过,仰面吞进了嘴里,随后露出一脸苦相:“好苦。”张张嘴,捻起盘中蜜饯吃进嘴里缓了缓,脑袋凑过去喜滋滋地又问,“然后呢然后呢。”

屠秀了然笑道:“后来我在子芳山碰见晴秋成,拜他师父,他授我武艺剑法,传我道理哲言,唯一没告诉我的,只有他的真实身份。”

应海问他:“将军讨厌别人骗你吗?”

“这倒不是,若是善意,自然不讨厌。”屠秀总算驱毒完毕,撤手,“去歇息吧,姜鹤霄那件事,我明日择时告诉师父。”

“但姜鹤霄说别告诉他啊。”

“还是如实吧,你晓得我师父脾性,他发起火来……”

应海迟钝半晌:“也对。”心口却一阵拥堵,深海的需求蓬勃而出,他眉头深锁,左手摁住心口,牙关颤颤,“不好了屠秀。”

“怎么了?”

“我需要水。”话音落,应海翻身跌落在地。

屠秀面色紧张地凑过去:“你怎么了?”待他的视线越过茶案障碍物,眼见了应海裙底那条鱼尾,没什么活力。屠秀并未迟疑,将人扛在肩头后,人翻越窗栏跳出客栈,“忍着点。”肩头传来应海唔的一声,屠秀加快脚步,迅速闪至北方密林,他记得城外以北密林深处有处海角。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