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小乞丐

“我想拜你为师!”

小乞丐突如其来的这一句拜师,一下子给胡缨整不会了。胡缨又气又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起。

胡缨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轻声说:“我姓白,叫做白含秀。”这名字一听就是女名,这小女娃虽然害羞的关系吞吞吐吐,倒也没有特意向胡缨隐瞒什么。

胡缨道:“我叫胡缨,白缨枪的缨。我是正道门派斩妖门弟子,算是你们普通百姓所说的修仙者吧。”

白含秀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斩妖门?我知道我知道!”

胡缨大感奇怪,又十分感动。斩妖门虽然实力不凡,但是人丁稀少,在朔国修仙门派排行榜上只能退居末位。在西岐山的时候,那么多门派的年轻弟子都瞠目不识,没想到在凉州城里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竟然听说过?

果然听白含秀继续道:“我小的时候,爷爷经常抱我去茶馆听说书。那说书人最常讲的,就是《永乐伏妖录》,当年山间有大魔侵扰,海中有恶螭盘踞,斩妖门掌门赖真人体恤苍生苦楚,御剑下山,一人一剑披荆斩棘,为世间荡尽群魔……”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原来是在茶馆听说书人讲的故事。这是斩妖门第三代祖师的生平事迹,大部分是在《飞升见闻录》里都有记载的真实事件,当然免不了文人墨客的粉饰雕琢,将一段段原本艰难困苦的斩妖,改编成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胡缨曾陪着三师妹下山去茶馆听过几回,却是故事都不错,唯有一点胡缨总是忍不住想要吐槽,斩妖门用的都是刀,不用剑!

胡缨回忆起自己同那些妖魔的一次次生死搏斗,不由得正色道:“故事毕竟是故事。在故事中,正义永远能压倒邪恶,主角永远能打败妖魔。但是现实中并非如此。普天之下修仙者如此众多,而妖魔仍然遍地横行,这是为何?只因斩妖之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白含秀看着胡缨,倔强地说:“我不怕!我只想像你们一样,走遍山海,斩妖除魔。即使是我打不过它们,死在斩妖的路上,我也不会后悔。”

胡缨见劝不动她,于是换了种思路:“我们斩妖门入门要求的资质、品格极高,最要紧的是必须要有斩妖的天道。这些暂且不谈,只说最寻常的根骨,天下任何修仙功法入门,都需要有根骨为基底,否则连第一步,炼体期的初期都入不了。你可曾试过自己的根骨?”

白含秀神色黯淡下来:“我曾经央求许多仙师收我入门,但是他们都说我根骨不行,无法修仙。但,我还想再试一试。”

胡缨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把最普通的空白符箓,说道:“此为尚未纹法的空白符箓,威力极弱,即使是没有法力之人,只要是能修仙的根骨,就能驱动。我演示给你看。”胡缨把这些符箓放在手里,这些空白的符箓虽然没有被纹上道法,不会产生对应的效果,但是它们感应了胡缨的法力,在手上不住地发光颤动。

白含秀的小手微微颤抖,从胡缨手中接过了这把符箓。此前她被许许多多的仙师拒收为徒,他们往往只留下了一句“根骨太差!”就拂袖而去,根本没有人告诉她如何知晓,如何判断,她的根骨究竟是怎样。如今,她终于亲手拿到了这面镜子,而这面镜子,会决定她的人生。

符箓们在白含秀的掌心里安安静静,纹丝不动。这代表着她的身体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根骨,对法力没有任何感应,自然也无法修仙论道。

她眼中的光熄灭了。神色黯然,不再和胡缨搭话。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胡缨不禁轻叹了口气。这么娇弱的一个女孩子,究竟是为什么要去拼上性命地跋山涉水,斩妖除魔呢?就仅仅是因为儿时听过的说书人的故事吗?

一阵风吹过,白含秀手中的符箓一张张全部掉在了地上,四下里散的都是。

白含秀拼命掩饰着哭腔,不想让胡缨听到她懦弱的声音。但是偏生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滚落,啪叽啪叽地落在街头的青石板路上,打湿了落下的符箓。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全捡起来……”她蹲下身,向旁边的符箓捡去。又恰好一阵晚风吹过,她手边触手可及的那张符箓再次向远处飘了几寸远。

呵。真是讽刺。连上天也想说,自己这辈子都不配摸这些符箓吗?

忽然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起来吧。跟我讲讲,你为什么要斩妖?”

二人并肩,漫步在街上的灯火之下。

路过一个糖葫芦摊,胡缨买了两个。白含秀毕竟还是女孩子,很难抵挡糖的诱惑,伸手接过来吃了。看得店主大皱眉头,现在这些公子哥的爱好真是看不懂了,放着那些名门闺秀、青楼花魁不要,改和小乞丐约会了?

胡缨淡淡地说:“能和我说说,是为什么想要斩妖吗?”

白含秀神色黯然。

胡缨轻叹一声:“我大概能够猜的到。是为了家人吧?”

白含秀猛地抬头看了胡缨一眼,眼中的神采刚凝聚起片刻,旋即又暗淡下来,低声道:“是。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方才已经向我证明了,我此生没有机会踏入修仙之路了。我或许会加入朝廷的护卫官军,期望在防守国家城池的时候能够杀些妖怪。”

胡缨忽然转头看向她:“那我若告诉你,你还有机会呢?”

白含秀仰起了头,俏脸上阴晴不定:“当真?你可不要骗我。”

胡缨点点头。

“可是,方才你已经试过我的根骨?”

此时二人走到街角,灯火阑珊,胡缨脸上一半照着灯光,一半没入阴影。

胡缨道:“这修仙一途,艰险复杂。首先,要以根骨区分资质。在占卜一道看来,人分为面相和骨相。看面相,能推测出人之命数;而看骨相,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根骨,则能大致推断出凡人的资质。”

“根骨分为三大类,十小种。三大类是为:灵体,凡体,以及煞体。普天之下,茫茫凡人多如蝼蚁,大多数人都是肉体凡胎,无法修行得道。而少部分人生来灵体,能见到非常之事,感应灵力法术,这种人才有修仙的资格。”

胡缨顿了一顿,盯着白含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你,就是万中无一的罕见根骨,煞体。”

胡缨后面的话,白含秀已经逐渐模糊听不见了。她的思绪回到了十九年前,她出生的那个惨绝人寰的夜晚。

村子的外围已经被火光烧成了白地,光秃秃地没有一丝杂草。村里二百多个男人全部动员出来,手执火把,守在村子中心的一座茅草屋门前,将屋子层层围住。

在他们面前,是八百山野小妖,有豺狼虎豹,黑熊白兔,个个比寻常生灵大了十倍不止。这些小妖平日里潜藏在山野洞穴之中,鲜少出门,更不会像这样互相组队,一同进犯。

它们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死死抵吸引着,不踏破这村子不罢休。

村子里镇守的仙师孙承祖乃是长白剑派的炼体期后期修士,为人正派,本领高强。以他的修为,在门内亦是重要的角色。他之所以肯屈尊来这样一个小小村子当个镇守仙师,是为了完成昔年对友人的一个承诺。

在孙承祖的指挥下,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动,在村外摆出了一个巨大的防护阵法。阵眼便是这间小小的草庐。而他手执长白剑,在这里岿然不动地坚守着。

附近五个村子的镇守仙师都闻讯赶来援手,被孙承祖安排在了杜门、生门、休门、开门、伤门五个位置。在这长白剑派的“八门伏剑阵”下,八百山野小妖冲击了七次,折损不少,却未能踏进村口一步。但它们却不退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三天之后的夜里,茅草屋里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白家的媳妇终于生了!大家喜气洋洋,守村的道士和村民们都觉得倍感激动,被这婴儿的新生冲击了心灵,重新充满了信心与力量。

孙承祖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安。

一股煞气冲天而起。婴儿降生的瞬间,八百山野小妖齐声咆哮,如同潮水般冲向八门伏剑阵。阵法中每一个人都与数只妖兽搏斗着,这些妖兽仿佛发狂了一般,比平日里更加凶猛,村民们已经招架不住。

此时,潮水般的小妖背后,山里的大妖也被这冲天的煞气吸引而来,从远处的大山里飞奔到了这修罗场来。它眯着眼睛,仿佛在仔细地闻着味道。它一步步地走向村子,一巴掌击碎了村子的防线。

阵法彻底崩溃。

这一切,都是白含秀后来听爷爷给她讲的。她也不知道,那一夜究竟死了多少人。她只知道孙承祖叔叔拼了最后一丝性命,护送她和父母来到了爷爷这里。

这位爷爷应该是孙承祖叔叔的长辈。孙承祖叔叔不惜搭上性命也要送自己一家来到这里,无论他对友人有怎样的承诺,应该都算是完成了吧。

爷爷住在镇子上,每晚都会抱着白含秀去喝茶听说书。在那里,她知道了斩妖门,知道了长白剑派,知道了凡间之外广袤的世界。

她慢慢长大。这些年来,虽然也有妖魔侵袭,但都被爷爷举手投足间轻易地击退了。随着她不断长大,渐渐没有妖魔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了。

直到她十二岁生日那一天。她与父母在屋里喝茶时,忽然听到外面巨响,如同天崩地裂。窗外热闹的街上,刹那间没有了声音。小贩的叫卖,市井的吵闹,马车的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全部都不见了。

爷爷回头看了一眼她父母二人,又看了一眼白含秀,没有说话,洒然一笑,推门出去了。

父母对视了一眼,他们已明白爷爷的意思。母亲走上前来,将白含秀拥入怀中,而父亲站在不远处,深情地凝视着母女二人。

“孩子,照顾好你自己。爸爸妈妈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母亲眼中满含泪水,白含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大妖,似乎能够夺走这里一切的声音。

但是白含秀已经懂得了父母的意思。她大喊着“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父亲从怀中取出爷爷给的阵法,珍而重之地刻在茅屋中的地上。母亲拿起铜镜前的梳子,最后一次为女儿梳头。牵起白含秀的小手,让她站在这个仅供一人站立的一次性传送阵法上。

一阵蓝色幽光闪烁,白含秀已经被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她仿佛在传送离开前的最后一刹那,听到了窗外百灵鸟啼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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