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越古晟,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光点落在地上,显化出一道人影,火焰般的眉毛,英朗俊姿,剑骨傲立,极为不凡。

只是此刻有些狼狈罢了。

“聒噪!”

炎鸣真衣袖一挥,四周逃散的流民瞬间化为飞灰,消失在天地间。

对他来说,这些凡人的生命犹如蝼蚁,不,比蝼蚁还不如。

“炎鸣真啊炎鸣真,这就是所谓的天元三子的气量吗?肆意屠杀自己国家的弱小?”

虚空中一道略显讥笑的话音响起,一道华丽长袍的男子缓缓浮现身影,他立在虚空之中,宛若那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俯瞰着众生。

炎鸣真脸色不变,面对越古晟的嘲讽丝毫不在意,开口说道:“越古晟,你身为越古皇室的太子,只身潜入山海州,就不怕命陨于此地?”

“不如就此别过,他日再分胜负。”

“如何?”

越古晟缓缓从天而降,落在炎鸣真的对面,衣着整洁,从容自然,言语之中透露着无比的自信。

“恐怕你高估自己了,解决你,用不了多长时间,等不到玄阳教的人来救你了。”

炎鸣真眼神微眯,虚空之中竟是凭空生出一朵朵血色的莲花,每一朵血莲都散发着恐怖的威势,一些来不及逃离此地的流民瞬间被蒸发血液,成为干尸,接而化为粉末,消失在天地间。

“炽阳血莲。”

“终于要拼命了吗?”

越古晟依旧是那般从容不迫,一些靠近他的血莲花还来不及凝聚,就化为一朵雪莲花,镶嵌在虚空之中,点缀着这一副绚丽的画卷风景。

炎鸣真高举其右手,苍劲有力,所有的血莲朝着越古晟的方向飘了过去,在越古晟的眼中,这些血莲看似像浮萍一样慢,但却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他的身前。

“第二空间吗?有意思。”

他长袍略微一动,虚空之中就升起了无数冰锥,每一颗冰锥又包含着无数颗细小的冰晶,每一颗冰晶都可以杀死一名金丹境的强者。

这就是,一朝太子的力量!

恐怖而又美丽。

冰晶与血莲划破空间撞击在一起,第二空间都被这恐怖的威能打碎,无数残碎的冰晶,四溅的莲瓣,溢开,飘落。方圆数里的流民接连倒地,化为飞灰又或是成为冰晶,散落一地。

这一刻,生命竟显得如此脆弱。

一颗冰晶擦着楚言的脸庞飞过去,冷冽的冰霜瞬间覆盖了他的脸庞,身前那名中年模样的流民眨眼间成为一座冰塑,在楚言的注视之下,破碎开来,一颗颗细小的冰渣落在他的脚下,透过冰层可以记得,这曾经也是一条生命。

四周无数的人倒地,无数的人消失,飞灰或是冰渣落在楚言的身上或是脚下,却干扰不了他,即便其中有些人曾经还一起谈论言欢过。

乱世之中,这也许就是常态。

力量!力量!若是有了力量,就不会如此卑微了。

楚言的心中又升起了一团火焰,那是对力量的渴望,他不想再任人屠杀了。

整个官道周围本是一片密林高山,但此刻在两位强者的斗法之下,彻底化为了一片平原,山林皆不存。

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方圆数里内,除了两位强者就只有寥寥几十人了,几千人的队伍,不过短短十数息就已经消失不见,这是何种恐怖的力量啊!

楚言搀扶着楚元来到一块巨石后面,这已经是目光所及之处所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庇护了。

“爷爷,我们就安心躲在这里,会过去的。”

楚言出声安抚着楚元,轻抚其后背让他平静下来,每一次都是这样说的,但没有一次有亿万分之一的把握。

楚元转过头,一张枯槁的脸庞面对着他,浑浊的眼睛却挡不了底下那一丝睿智,注视良久,瞳孔之中似有一股懊悔,又像自责,楚元长叹一口浊气,道:“言儿,你的命本不该如此的,都是我害了你。”

楚言没有说话,将楚元搂在怀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二世为人,人生感悟虽称不上有多深,但远远比一辈子生活在青石镇的楚元要多上很多,就算那次跟着青玉宗的人走了,他这种残灵根废物,下场也不会好过现场满地的冰渣的。

与其如此,不如留下来照顾年迈的楚元,大抵都不过是一死罢了。

“爷爷,若是此次能够活下去,我们就在玄阳州找个地方躲起来,种两亩田地,养几只鸡鸭,远离这乱世的喧嚣如何?”

楚言笑了笑问道,楚元愣了愣,也笑了笑,点点头。

也许之前是他错了,那些通天入地的仙人兴许某些时候也比不过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但怎么想的,只有楚言他自己知道。

爷孙俩拥抱在一起,默不作声,任凭外界的动静如何激烈,这一刻,瘦小的楚言似乎也是一根顶梁柱,一根足以通天的顶梁柱。

“越古晟!你还要脸吗?连阴阳黄龙真图都带了过来。”

天地之间响起炎鸣真的破口大骂,毫不顾忌自己天元三子的风范。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更何况是你大日炎尊,炎鸣真呢?不多做些准备我还真不敢来此截杀你。”

越古晟平静的声音响彻在官道上,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却充满了杀机。

炎鸣真眉毛之上挂着几点冰霜,身上衣袍破烂不堪,脸庞划着一条血痕,再也不符先前的不凡,看着虚空之上的一张画卷,满是惊慌。

那张一丈长,两尺宽的画卷缓缓展开,画卷之上两条真龙显现,画卷越是展开,真龙的身形越是真实,就连躲在巨石之后的楚言都能感受到一丝不明所以的恐惧,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画卷四散出一种淡黄色的微光,将方圆三里的地域都囊括在内,天地改换了颜色,本来已经落下的太阳此刻又显现出来,这一刹那,灿烈的光芒照亮了人世间。

楚言紧紧搂着楚元,闭上双眼,不去看外界的一切,他知道,今日的斗法已不是往日的那些人,哪怕是一丝动静的泄露,也会让他万劫不复。

在阴阳黄龙真图的世界内,越古晟就是创造一切的至高神,任凭炎鸣真如何抵抗,也逃不出这图画世界。

“金阳降世!”

炎鸣真大吼一声,两只白皙苍劲的大手高举而起,一轮金色的大日竟出现在了天穹之上,与图卷世界里的太阳并列在天穹之上。

这一刻,炎鸣真比太阳之子还要真实,他就像一个巨人,举起了这炽热的金阳!

“这就是击杀我朝三大尊者的金阳降世吗?却是不落虚名,可惜了。”

越古晟赞叹一句,双手猛地一落,悬在空中的阴阳黄龙真图倏然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方世界显现,高山,仙府,天河...都显现出来,这里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

而他,越古晟,就是这座世界的神!

“龙跃于渊!”

随着话音落下,一条金黄色的神龙出现,从一片深渊之中一跃而出,两根金色的胡须随风飘扬,一口便将那轮金阳吞下,龙尾甩动,将反噬的炎鸣真抽出数里之远。

“噗!”

炎鸣真狂吐一口鲜血,立在虚空之中,眼神满是呆滞,自己的绝杀就这么没了,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

即便这是越古皇室的镇朝至宝,但也不会如此强大!

猛然间,他想起了一些不可能的事。

“这...这是...真图?!不是仿图?”

他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言语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越古晟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对必死之人,无需隐藏。

噗!

炎鸣真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如果说先前那是反噬内伤,那么这次就是气血攻心,绝望!

“越古皇朝的气运,怎么可能被你带出来!难道..?!”

说着说着,炎鸣真再次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越古晟依旧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对必死之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

“能死在这种至宝之下,也是我炎鸣真的福气了!”

炎鸣真癫狂一笑,不负之前的绝望,满是斗志,金阳再次被他凝聚出来,虚空之中也再度铺满了漫天的血色莲花。

只是临死前的反扑罢了。

吼!

一声嘹亮的龙鸣声响彻四方,铺天盖地的血色莲花爆炸开来,那轮金阳凝聚了炎鸣真毕生修为,神龙再也吞不下了。

“想杀我炎鸣真,就算你越古晟有一国气运加持,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发丝凌乱,无风自动,鲜血铺满了他的全身,那都是他的血!

金阳悬挂在他身后,倒也像是穷途末路的将军一样,既悲凉又雄壮!

“以吾之魂,燃吾之血,灭其之身!”

“灭世金阳!大日炎丹!”

炎鸣真话音癫狂,七窍流血,浑身已不成人形,身后的那轮金阳也缓缓变了颜色,璀璨的金色光芒变得暗淡,一丝丝黑色的鎏光游走在其中,虽然光芒收敛,但却比之前还要猛烈。一颗火红色的金丹滴溜溜的从他体内钻出,毫无威势,和蔼可亲。

就在越古晟见到这金丹的第一秒,纵然他身处图卷世界,但也面色剧变,金龙被他召回,盘旋在他周身,护其周全。

一张太极阴阳图浮现,一黑一白,不断旋转,每一次转动都能带起一股恐怖的力量,缓缓降落在炎鸣真的上方,竟是缓缓将那金丹压制住。

“爆!”

嘭!

嘭!

.....

一道绚丽刺眼的光芒闪过,天空陷入了一片刺白,待到光芒散去,一切化为虚无。

越古晟收回苍穹之上的画卷,古井无波,就连衣衫都未凌乱的他,看着地上那具人形尸体,面容之上露出些许惋惜,如此强者,若是今日没有携带阴阳黄龙真图过来,恐怕会棘手一番。

“自爆了金丹,一身修为都已散尽,空留一丝魂灵,在这乱世之中,又有何用?”

越古晟感叹一声,随手打出一道火焰,将那具尸体覆盖,这尸体内蕴含的血肉精华就连一般金丹境的强者见了都会疯狂,此般强者,实在是不容忍被玷污。

一切都好像是梦境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楚言呼出一口气,像是迎接废墟中的新生一样,渴望,而又害怕。

“嗯?”

越古晟脸色微变,眨眼之间身形已是消失不见,出现在了那块巨石的上空。

“没想到还能有人存活下来,既然是天元的人,就杀了吧。”

越古晟看着底下相抱着的一老一少,平淡开口,已是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虚空之中一颗细小的冰粒出现,如同米粒一般,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饶是筑基境的强者,被这小冰粒击中,也会命丧当场。

“仙长,要杀就杀我吧,我这小孙子才十三岁啊!人生一小半都没走过,他什么都不懂,您要杀就杀我吧。”

“求你了,仙长!”

“嘭!”

“嘭!”

.....

楚元不断的在地上磕着一个又一个的响头,坚硬的地面将他的额头撞出一大滩鲜血,却也抵不住他的欲望。

他为孙子谋生的欲望。

楚言一把拉住正在不断磕头求饶的爷爷,将他搂在怀中,禁锢住他的行动,一双瞳孔坚定且不屈,铿锵道:“你们这些入侵者,要杀就杀,爷爷,你不用求他。”

“言儿,....”

楚元眼眶中又老泪打转,我可怜的孙儿啊!

越古晟看着楚言那一双瞳孔,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般跪在地上向他的父亲求饶,他也是这般不屈。

半空中的那颗冰粒陡然破碎开来,化为一片片雪花,落在爷孙二人的身上。

楚言一愣,以为眼前这男子回心转意,散去攻势,如果还算攻势的话,要留他们一命,面上虽然不屈,但灵魂最深处那缕求生的欲望又有谁会放弃呢?

越古晟看着眼前这一对爷孙,眼神失焦,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身子傲立在虚空中佁然不动。

楚言不敢打扰,也没有能力打扰。

良久。

越古晟眼神恢复清明,嘴角苦笑一声:“又有什么用呢?”

咻!

一道冰霜路径从空中浮现,宛若天人指路一般,径直从越古晟的身前一路蔓延,蔓延,直至穿过楚元的额头。

悄无声息,这是最为安乐的死法了。

寂静,快速,感受不到一丝的痛苦。

这也能算是一个善举吗?越古晟心中嘲讽一声。

楚言抱着怀中苍老,枯槁的尸体,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身子颤抖,感受着冰凉,惨白,他方才接受了现实,爷爷死了。

眼泪夹杂着血液,从他的脸上流下,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鲜血。

回想起十三年的往昔,峥嵘岁月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他的心痛,像是碎成了一万块一样,痛,太痛了!

自打降生而来,就带着清晰的意识,在河边被楚元捡到带回家抚养,爷孙俩都是病秧子,楚元拖着年迈的身躯依旧昼夜不分的照顾着楚言。

一岁那年,他发高烧,恰逢屋外下着倾盆大雨,楚元披着单薄的布衣去镇上的药房买药,可雨夜之中,不慎丢失了一枚金币,药房也没有开门,楚元跪在药房门口任由倾盆大雨落在他身上。

药房老板于心不忍,还是将四枚金币的药材贱卖一枚金币赠与楚元,楚元磕着响头向药房老板感谢,顾不得言辞,讨要一条布衣包住药材包护在身下,顶着大雨回来,湿漉漉的他没有着急烘干自己,反倒第一时间给楚言烧水煎药。

四岁那年,他被猛兽吓破了心神,丢了魂魄,楚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将浑身财产,房屋,田地贱卖给镇上的一名方士,恳求方士出手招魂。

魂来了,但却一无所有。楚元却没有丝毫落寞,反而抱着他高兴的不得了。

七岁那年,他参加了镇上的狩猎队,跟随外出打猎,却遭到一只妖兽袭击,整个狩猎队二十三个人,就他一个人侥幸活着回来,但却身受重伤,只吊着一口气。

楚元再次跪在药房门口,可这次药房老板也没有办法了,这不是药材能够解决的,老板给楚元指路,去镇上唯一的修士那里,楚元付出身上一半的气血,换来了那名修士的出手,花费三天的时间将楚言救回来。

可楚元自己却是彻底瘫在床上起不来了,明明才六十岁的年纪,却好像一百岁的身体,太虚弱了。

可他却依旧高兴,没有丝毫伤心。

好不容易等到楚言能够独自撑起这个家庭的时候,又遭到越古皇朝的入侵,三年来的生死逃亡,让这个命运多舛的老人遭受了他本不该承受的磨难。

如今,却是死在了自己的怀中。

楚言抱着爷爷的尸体,痛哭流涕,哭声是那么的歇斯底里,落在越古晟眼中,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弱小,可怜,无助。

楚言心中裂开了一条不可恢复的裂缝,他痛苦悲鸣着,越古晟静静的望着他,两个看似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此刻竟是安静的待在了一起。

良久,良久。

是泪干枯了,还是伤感过去了,还是接受了现实,楚言的哭声越来越小,他抬起满是血痂的脸庞,一双空洞无神的瞳孔看着面前的越古晟,平静的问道。

“为何不杀了我。”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你就不怕我以后强大起来杀了你吗?”

“不怕。”

“若是你有这个能力,尽管来吧。”

“记住我的脸庞,我的名字叫越古晟,若是有可能,来天越皇都找我复仇吧。”

话音落罢。

楚言没有说话,越古晟也没有说话。

对楚言来说,可能他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地方,但依旧不妨碍他复仇的怒火。

对越古晟来说,一个残废灵根的凡俗小子,能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都不一定,恨他的人多了去了,更遑论这小小的楚言。

“恨吧,怨吧,强大起来,来天越皇都杀了我。”

话音一落,他再无留念,阴阳黄龙真图包裹着他的身躯,化为一道光芒,消失在了此地,只留下了漫天的雪花。

这是鳄鱼的眼泪还是假意的慈悲?

只有越古晟自己才知道,兴许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击杀炎鸣真之后的插曲罢了,又兴许一天过后,它会忘记了杀过这么一个人,忘记了这么一番对话。

楚言抱着楚元的尸体,呆滞的看着空旷的前方,久久不能回神。

......

某一时间,雪地上的一个雪堆动了起来,雪块从他的身上落下,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依旧是那副呆滞,空洞的模样。

但却有了一丝神采。

楚言抱起枯槁的尸体,一步一步的朝着前方走去,漫无目的,走到哪儿,算到哪儿。

月光下,一个瘦弱的小子,一手一手的扒着地上的黄土,哪怕指甲渗入了黄土,鲜血渗出了十指,楚言也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但神采却是有了大半。

他的人虽在,但心已死,自己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的怀里,他不能承受这份打击。

月光下,楚言站在一座小土包面前,双膝跪地,猛地磕了三个响头,眼中酸涩,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出来。

“爷爷,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不惜任何代价!”

楚言抬起头,不复之前呆滞的模样,神色之中充满了坚定,以及决然。

皎洁的新月照在崭新的新坟之上,留下的只是一名旧人罢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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