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郎何许人也,也不是别人,正是沈溪的堂侄子,三角眼口中那俩腌臜老货是沈大郎的爹娘,原主的堂哥和堂嫂。
说起来沈家原本也是桃源县数得上的富商,沈家最兴盛的时候,不光有田有粮食铺子,还有酒楼。
奈何家中传到沈家老太爷,也就是原主的祖父那一辈就不好了,沈老太爷年轻那会儿就是个风流大少,勾栏瓦舍,烟花胡同的没少去,把家里的产业败了些许,后来才幡然醒悟,娶妻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就是沈溪大伯父,老二是沈父。
沈大伯自小会哄人,油嘴滑舌说出来能甜死人,又是家中长子,最得父母欢心。
沈父则踏实稳重,平时里只管钻研厨艺,沉默寡言,二老对这个锯嘴葫芦儿子就没有那么上心,等到二老临去分家产,家里的酒楼跟大部分产业自然是沈大伯的,分给沈父的就只一所宅院并一间小食肆和十几亩贫瘠的田地。
按理说,沈大伯手里握着丰厚的产业,只要不吃喝嫖赌,靠着手上的祖业就可一辈子丰衣足食,过富家翁的逍遥日子。
谁能想到,沈大伯也随了亲爹,打年轻起就不学无术,日夜流连于烟花巷柳,风流又败家,不过数年时光,家中的产业就作了大半去。
沈家大房日渐不振,反观沈家二房,却因在沈父的经营下蒸蒸日上,先跟县太爷成了八拜之交,后拿到了县城码头的船舶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成了县里首屈一指的富商。
饶是沈父意气风发,却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他成亲数年,妻也有,妾也有,唯膝下只有一女。
沈家二房家大业大,没有儿子顶家立业,总是白搭。
沈父年过四旬后,在某些事上渐渐力不从心,也歇了追耀祖的心思。
也罢,也罢,子嗣多少都是天注定,强求不得。
没有耀祖,总还有个亲闺女。
沈父挣了一辈子的家当,沈大伯说不眼红是不可能的,一来二去,沈大伯就时常往二房跑,话里话外语言亲昵,说什么老二啊,咱们可是亲兄弟呢,都是沈家的血脉,一家子骨肉,团圆又和气,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连个儿子也没有,就一个没用的丫头片子,百年之后你那些产业也不能便宜外人,不如留给咱老沈家的长子长孙,让大郎给你披麻戴孝送终,所谓大郎,也就是沈大伯的儿子——沈大郎。
对此,沈父呵呵冷笑,挥挥衣袖直接让沈大伯滚了
自家闺女自己疼,沈父知道沈家宗亲不是省油的灯,索性为闺女选了门当户对,品行端正的女婿,早早把给准备了十里红妆,把闺女嫁出去。
直到沈父老去,沈大伯上蹿下跳许多年,也没占到丁点儿便宜。
偏沈大伯贼能活,如今沈大郎都奔五了,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沈大伯仍旧惦记二房留下的那点财产。
当年沈父破釜沉舟,家中财产尽数都给闺女当了嫁妆,只剩下分家时分得的宅院和小食肆。
沈大伯一家天天做美梦,等什么时候把这食肆跟院子归到他们大房来。
谁能想到,几十年不见,侄女居然带着陆家人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开了小食摊儿,生意还这样兴隆!
这还了得?
沈大伯两口子平日里一贯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骨子里都是使惯了卑劣下作手段的,面上他们不显,私下里却寻了街上的一帮街溜子去砸陆家摊子。
孰料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几个街溜子就是一群软脚虾,摊子没砸成,惹了一身的骚。
几个街溜子冲到沈大伯家的迎宾酒楼又打又砸,沈大伯一家拦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家酒楼里一片狼藉。
三角眼打砸完也不走,翘着脚坐在板凳上,吊儿郎当,皮笑肉不笑道,“沈掌柜,您看我们几个兄弟,这一遭受了许多罪,没有银子这事儿可不好办。”
沈大伯又惊又怒,脸色铁青,他婆娘刘氏嘴里骂骂咧咧上来厮打,让三角眼一脚踹翻在地,刘氏嗷一嗓子,坐在地上打滚撒泼起来。
沈大郎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沈家酒楼里乱乱糟糟,边上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沈大伯脑子嗡嗡作响,似乎隔壁卖醉鸡的死对头赵二还在人群里嬉笑........
沈家小食摊儿事件过后,老陆家一家人小日子风平浪静。
但沈溪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等沈大伯家的事儿传出来之后,沈溪恍然大悟,陆二郎大骂“无耻之徒”,陆三郎握紧拳头,宋氏在家中拍桌骂人,苏氏和崔氏也是满脸愤怒,福姐儿跟彦哥儿年岁虽小,却也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事情的门道,大坏人嫉妒家里赚钱钱,让坏人来捣乱了!
往后几天,福姐儿、彦哥儿小嘴巴抿的紧紧的,这几日不似以往活波,不是黏着祖母,就是跟在自家爹娘身后当小尾巴。
福姐儿也日日看陆三郎把家中的菜刀磨的蹭亮,也吵着要一把小木剑,老太太不解,问她做什么,小丫头眼神清亮,“磨刀,打坏人。”
沈溪:“.........”
老太太默默不语,心中有了打算,想等过些日子家中小食肆生意稳定下来,去寻个可靠的人伢子找两个伙计来,看店护院。
自从沈家小食摊儿开张了,客来人往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打交道免不了。
苏氏妯娌仨也会遇到几个白面书生,或是油头粉面的油嘴滑舌小郎,面上拘谨无冒犯之意的,她们还能与之笑盈盈做生意,若是遇到那轻言寡语、出口不敬的,便毫不客气一盆滚烫的面汤水泼过去,烫的那些人吱哇乱叫。
陆二郎跟陆三郎一个拎着大棒,一个挥舞菜刀,追出去老远。
自那以后,桃源县的街溜子就全知道了,乌衣巷陆家摆摊儿的那三个娇俏娘子都是泼辣的不能惹,那家的婆母也是个母老虎,还带着两个舞棒耍刀的憨儿子!
老陆陆家一家子不好惹的名声传出去了,家中食摊儿的生意便好做不少。
这几日老天爷发威,白日太阳就跟个咸鸭蛋一样热辣辣挂在天上,那热的啊,隔壁张娘子家养的三花猫走在地上都给烫的喵喵叫,码头客船上爱吃的船工也不下船了,整日猫在船上了躲懒。
这大热天的,桃园县上饮食摊子经济萎靡,不论是卖蛋饺、包子馒头还是甜糕、粽子的,那都卖不起来了。
崔氏偶尔闲来无事,就在家做各种点心孝敬婆婆,什么荷花酥、藕粉糕、桂花烙,感个个不过拇指大小,配上切开的红艳艳西瓜,沈溪成日里吃点心乘凉,整整胖了几斤。
陆家小食摊儿生意依旧红火,概因家中凉面、凉皮肉夹馍,饮食清凉,不过食摊儿上只酸梅汤一类凉饮太过单调。
老太太若有所思,摸摸下巴,晚上在屋里捣鼓半天,第二天又推出了荔枝杨梅饮、山楂凉茶、薄荷雪梨茶还有老少皆宜的大号鸡蛋灌饼。
所谓大号鸡蛋灌饼,就是比后世的普通灌饼大一号,这不是天热嘛,大一号好卖还管饱。
以往的鸡蛋灌饼都是以面粉为主料,沈溪用绿豆粉跟面粉调和,摊出来的饼子香软不破皮,饼上开个十字花刀,浇上鸡蛋液、葱末,佐以自家调制的肉酱、虾酱或甜辣酱、麻辣鲜香,再来一碗清凉爽口的饮子,此系列一经推出便大受欢饮。
每日清早,陆二郎兄弟请铁匠师傅打的大铁炉,上头放置大号的平铁锅,家里三个大人不停地摊饼、浇蛋液、抹酱,依然抵不上食客们的速度。
不过虽然忙的满头大汗,但是看到每日都满当当的钱匣子,一家人还是乐开了花。
累并快乐着。
暴增的营业额使的老陆陆家一家人腰包都鼓了起来。
福姐儿每天跟猫儿一样躲在屋里数铜钱玩儿,福姐儿、彦哥儿最大的乐趣也是每天拿出小荷包晃动一下,听到里面银钱清脆叮当的声音,俩小便一脸陶醉。
老太太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眼角眉梢飞起来的笑意那是一看就看出来的。
沈溪决定随大流儿,也每日喜滋滋瞅钱匣子。
天一热人就惫懒,这几日外面蒸笼般蒸烤,一家人吃饭寥寥,不是去街上买瓜郎那里挑几个翠绿大瓜来解暑,就是把自家墙角种的那小片薄荷采摘来,加甘草跟老冰糖煮一壶凉茶,一家人挖西瓜,喝凉茶就这么过来了。
城南倒是有卖冰的小商贩,不过那冰也忒贵了,且都让城中的官宦豪户给包了,乌衣巷的街坊们想买也买不到。
沈溪带着小孙女每每看到豪户家送冰的骡车在长街上轱辘而过,祖孙俩满脸羡慕,陆二郎兄弟一边捧脸酸唧唧,一边化悲愤为动力,跟打了鸡血一般摊饼、打蛋、收银子………
老太太看在眼里,又心疼又好笑,想着自家如今的日子总算是步入轨道了,小食摊儿日日能进五六百文钱,多的时候能有一千多文,一个月下来往少了说,几十两银子也是有的。
福姐儿跟俩小月月拿分红,那是早就说好,写了契约书的。
福姐儿的分红,祖母管不着,那是小丫头自己攒的,无论是当私房钱还是日后的嫁妆钱都好。
不过彦哥儿手里的那银子,当亲娘的早就给打算的稳稳当当了。
福姐儿人小鬼大,手里有了银子就攥不住,不是日日窜到街上去买鲜花果子,就是到货郎担子上挑拨浪鼓、不倒翁、麻糖竹花,总之小女娃手里是留不住钱儿的。
彦哥儿这小娃娃跟福姐儿虽是堂姐弟,俩小娃娃落地前后也不过一年,谁能想到这俩娃娃性子南辕北辙。
若说福姐儿是个散财小童女,彦哥儿就是大晋朝当代的小葛朗台,到了小家伙儿手里的银子,就跟进了貔貅的肚子,只进不出。
宋氏就忍不住跟沈溪吐槽,说银子掉到水里还能听个水花呢,这倒好,进了彦哥儿这个小兔崽子的手里连个影子都瞅不着。
婆媳俩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老太太来了兴致絮絮叨叨起来,说完了福姐儿、彦哥儿,又开始说大儿子小时候的事儿。
“话说回来,大郎小时候就是个冰疙瘩,人家小娃儿一岁多就会学话了,这孩子两岁上了,还冷冷一张小脸,跟他讲什么都闷不吭声,嗨,那时候我跟他爹可急坏了,心道坏了,这是生了个小哑巴傻子啊,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可就是傻!
我跟大郎爹急的啊,那嘴巴上都起了一圈儿燎泡,谁知道大郎这兔崽子不知道咋惹了村里的大黑狗,那小短腿儿让狗给追着跑的可快,边跑还边喊爹娘………,后来我跟你爹才知道,这小兔崽子早会说话了,就是懒得不开口!你说这是生了个啥倒霉孩子!”
苏氏在边上听着,眨眨眼,突然有些想笑。
她嫁到陆家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夫君小时侯的趣事儿。
婆媳几个越说越乐,本应在外忙的陆二郎突然举着一封信,兴高采烈奔进了内院。
“娘!大哥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