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克拉拉小时候就听人提起过，那些从事文艺创作的读书人经常打着取材的名号乱搞男女关系！
在玛格立特，不少热情好客的卡斯蒂利亚女郎就上了这些能言善道的百灵鸟的恶当！最终只落个人财两空，被人始乱终弃的下场。
作为从小受到革命思想熏陶的新时代女性，克拉拉小姐年纪虽小，但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却已经树立起比较明确的是非观念。
因此如果真的确认菲尔比先生私生活混乱、行为不检，那她一定要尽早向卢卡斯大哥汇报，绝不能把重要的宣传工作交给这种人负责！
然而正当克拉拉把大半心思都放在“小记者见色起意，勾引有夫之妇”这个方向上时，小黑猴子此后的说法却大大出乎了小姑娘的预料...
“妈妈说，他好像在和赫默阿帝国的人私下联系！”
“啊？”
克拉拉一愣，然后本能地追问道
“你妈妈怎么知道他和帝国人有瓜葛？”
“妈妈在工团开办的报社帮忙排版印刷，认识好多其他国家的字呢！她亲眼看到那家伙把好几封赫默阿使馆寄来的书信偷偷藏在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有些还盖着安达卢西亚的邮戳呢！”
自战争前线不断向玛格立特挺进，各国使馆也纷纷从原首都向外转移。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赫默阿方面由于在内战中公开站在佛朗哥将军一边，相关外交机构自然也在形式进一步恶化后再次从托洛萨转移了阵地。
如今的赫默阿大使馆已经向南迁到国民军控制的安达卢西亚地区，两地的民间信息交流渠道也因此几乎完全断绝。
在这种情况下，小记者还能收到来自敌占区的信件自然显得十分突兀，也难怪因为一些意外引起本地工团成员的怀疑。
克拉拉小姐闻言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但其他围拢在教堂门口的小鬼头们却显然不懂情报保密的重要性。
大家一听这话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很快顺着朴素单纯的思路把一个没有直接证据的猜测办成了“铁案”。
“呀！那他真是坏人咯？”
“反正妈妈觉得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安娜亚婶婶是好人，她的话一定不会错。”
“可他为什么要和帝国人联系...那个作家不会是间谍吧？”
“对！他一定是间谍！他骗了工团代表，骗了卢卡斯sj！”
“我们一起去揭发他！”
“揭发他！”
孩子们越说越是上头，很快群情激奋起来。
若是以往，克拉拉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给小记者打上潜在威胁的标签，但经过此前在亚当上尉手下吃到的教训，小姑娘已渐渐学会从不同角度辩证看待眼前的问题。
不顾后果的莽夫行动往往存在明显的逻辑漏洞...就像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绑架了地联军官就能支援安那其联盟的革命事业，但事实上，反而差点儿给卢卡斯大哥惹出天大的麻烦！
因此在做出实际行动之前，小姑娘决定先根据已有信息全面复盘有关“菲尔比通敌”事件的行为逻辑。
首先，且不谈那些所谓的信件到底是真是假，克拉拉至少可以确认的确是卢卡斯大哥本人把那位菲尔比先生安排在机关所属的安全屋暂住。
如果小记者真的暗中通敌，甚至哪怕仅仅是有这方面的嫌疑，卢sj怎么会轻易把他带进工团联盟的核心地盘，甚至主动放任小姑娘自己与对方单独交流呢？
再者说，即使菲尔比先生真和安达卢西亚的帝国势力有什么关联，也不应该一棍子打死，直接划入到敌对阵营。
随着跟在卢卡斯大哥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克拉拉也慢慢认识到国际斗争中的复杂性。
她逐渐明白想要带领工团联盟在松博特半岛继续抗争并取得最后的胜利，光靠各种暴力活动远远不足以成事。
除去加强内部建设之外，也需要尽可能获取各方面势力的支持与援助才有机会与强大的敌人抗衡。
为此，就连身为总sj的卢卡斯大哥也不得不与萨森讷王国、凡赛共和国甚至当局政府虚与委蛇，那具体到其他人身上，类似的情况恐怕也不稀奇...
甚至也许整起事件本身就是某项秘密计划的组成部分，菲尔比先生除了作家的工作之外，还兼顾着双面间谍的任务？
...额，这可能有点儿太离谱了。
想到这儿，克拉拉暗自摇了摇头，把某些过于天马行空的想法暂时搁在一边。
但不论她的猜测究竟有几分靠谱，既然客观上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她就不能让眼前的这帮青年团成员肆意妄为，把“菲尔比先生可能通敌”这样的情报传的人尽皆知。
眼看小黑猴和他的小伙伴已经准备把这项“重要情况”上报给主管内务安全及敌特渗透的比拉诺瓦局长，克拉拉立刻出面把众人拦下，阻止了他们私自闯入会场的企图。
“做什么？不是说会议还在进行中吗，你们难道想强闯会场？”
“我们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汇报菲尔比先生是赫默阿派来的间谍？”
克拉拉用夸张的语气反问了一句，而后不做停顿，立刻又自己接上了话茬。
“别胡说了，你们现在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怎么能仅凭猜想就随便诬陷别人？”
“那些信不就是证据吗？”
小黑猴子不服气的顶了克拉拉一句，随后直接挺起了胸脯。
“只要先把人抓住，一定能审出背后的阴谋！”
“呵…可笑！难道你以为就凭几封安达卢西亚寄来的书信就足够给人定罪？
“为什么不够？”
“废话！按这个标准，外交部一般的公务员都得被当场逮捕！”
克拉拉地话表面上说得坚定决绝，但背地里其实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私人信件和政府交往毕竟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差别，小姑娘刚才的解释暗中偷换了概念，一旦被对方抓住痛脚，恐怕很难自圆其说。
因此，趁着小黑猴等人迟疑的空档，克拉拉果断揭过了这个话题。
“退一万步，就算菲尔比真的是敌人派来的特务，我们也不能这么大张旗鼓的在会场上闹腾起来！”
“...这又是为什么？”
“笨蛋！打草惊蛇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明白？
我们都只是小孩子，万一比拉诺瓦局长没有采纳这套说辞，那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得满城皆知。如果我是那个间谍，发现自己的身份意外暴露，肯定会借机逃跑，到时候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额…你也是间谍？”
“笨蛋！蠢货！我是说‘如果’！你连什么叫假设都不明白吗！？”
克拉拉攥起粉拳赏了小黑猴两个板栗，剩下的孩子见状顿时气势一泄，瞬间萎顿下去。
而眼见场面暂时得到控制，小姑娘也暗自松了口气…
但她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还远没有终结，若拿不出个让人信服的章程，这些小鬼头就算能够忍耐一时，今后还是很有可能引发变故。
“这样…你们有谁认识负责后勤的街坊吗？就是偶尔帮参加会议的代表们打杂帮忙的那种。”
“莫娜阿姨负责暖房的事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带我去找她就是了，哪儿那么多问题！”
“...”
先前在孩子们面前显摆“学识”的行为埋下了意想不到的伏笔…对于克拉拉的主张，不论是小黑猴还是其他站岗的孩子一时间竟然都没想起反驳。
克拉拉跟着领路人从教堂的庭院绕到对面靠东侧的钟楼，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莫娜阿姨。
小姑娘脱下帽子，顿时从此前的暴力大姐头无缝切换成了讨人喜欢的可爱少女。
三两句话忽悠完，就在小黑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借来了一套打扫卫生时常穿的围裙和套袖。
接着，克拉拉端起热水壶自告奋勇的承担起了送水的重任——她轻轻推开会议室的东南面的侧门，走进了由礼拜堂改造而来的议事大厅。
原本留给牧师们讲经布道的讲台变成了各位代表畅抒己见的主席台，悬挂在立柱与墙壁间的圣像也全部被各种条幅、标语代替。
主席台正后方斜插着六面旗帜。
除了象征半岛安那其联盟的红黑旗之外，还有北方五大自治区各自配色图案不同的区旗，远远看去难免晃得人眼烦。
当然，克拉拉无意关注这些室内装潢的细节。
她双手拎着水壶，滴溜溜的大眼睛却在到处寻找卢sj的身影。
只是正在台上做演讲的中年人恰好说道激昂处，全场的代表都随着他的号召不断举拳叫好，这给克拉拉的寻人工作增添了巨大的负担…
“我们不能总指望依靠国外援助解决困难！从一无所有到现在一呼百应，我们正走在时代浪潮的前列，正为了旷古未有的事业而奋斗！”
“Yo te apoyo！Yo te apoyo！”
“各位代表！各位同志！北方军已经取得辉煌的胜利，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兑换了30年‘革命委员会’许下的承诺！”
“?Viva!?Viva!”
“我们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有了自己的党派和政府，腐朽的帝国主义势力还企图把我们扼杀在摇篮之中，但他们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他们应该在人民的怒吼中颤抖——因为安那其母亲的光辉很快就会如太阳一样，普照整片大地！”
“?Viva!?Viva!”
台上的人每次挥手，礼堂中的代表们便兴奋的做出回应。
甚至有人激动的跳到凳子上，挥舞起自己的外套，搞得口袋里的烟卷散的到处都是…
克拉拉刚走进会议厅时还担心有人质疑自己的身份，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与其担心身份暴露，她现在更害怕不小心撞翻水壶，引发一起大面积烫伤事故。
好在早年在街头厮混的经历赋予了她灵活的身手，一番波折之后，她很快在靠前的第一排长凳中间找到了卢卡斯sj的身影。
…卢卡斯安静的坐在原位，既没有挥拳，也没有鼓掌，整个人平静的与热闹的会场格格不入。
与他相识多年的克拉拉甚至能从卢卡斯严肃的面容中读出几分忧虑，恍惚间竟然有些犹豫该不该把有关小记者的情况如实上报。
然而对他人目光及其敏感的卢sj却提前察觉到了小姑娘的视线。
他转头看向卡拉拉，又打量了一眼她手里的水壶，随后很自然地打开自己面前茶杯，将剩下的茶会一饮而尽，给了小姑娘一个靠近的借口。
到了这一步，克拉拉明白再做迟疑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于是她凑到近前，动作麻利的为卢卡斯续水，但还不等开口说起正事儿，卢sj却主动开口，按下了克拉拉几乎快要出口的话茬。
“马上就快到中途休会时间，麻烦莫娜多准备一些开水放到东门出口，有不少代表要用。”
“额…好，一定把话带到。”
克拉拉很聪明，瞬间就明白了卢卡斯的暗示。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匆匆离去绕回礼拜厅东面的侧门等候。
不多会儿，房间里熙熙攘攘的声音变得更加吵闹，不少工团代表三五成群的走出大门，吐沫横飞的讨论着刚才话题。卢sj也混在他们中间，很快与克拉拉在钟楼外碰头。
“菲尔比先生叫你来的？”
“是。他让我带话，说是书稿开头部分已经初步成型，要你回去商量投稿出版的细节…他还说编辑部要求24日前截稿。”
“嗯，我知道了。开完会我就马上回去和他商量。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就是…有人怀疑菲尔比先生是赫默阿派来的间谍…”
在卢卡斯面前，克拉拉完全不敢装腔作势。她先老老实实转述了小记者的留言，很快又说起小黑猴子他们的事情。
她把几个孩子之间的对话全部告知了卢sj，包括小黑猴妈妈看到的信件，也包括自己的想法与因此落实下来的行动。
而整个过程中，卢卡斯sj并未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甚至连“蹙眉”、“颔首”这样的细节都完全没有。
直到克拉拉的描述告一段落，卢sj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顺势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你做的很好克拉拉，看来人民阵线的地牢的确是最好的导师——你比以前进步多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卢卡斯大哥。”
克拉拉下意识地想去摸头上的帽檐，但很快意识到为了变装，之前已经把帽子留在了暖房，只好尴尬的挠了挠头。
“那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先带我去见见那些孩子吧，必须尽早解开‘误会’才行。”
“好！咱们走！”
克拉拉带着卢sj匆匆离开。
而在钟楼的另一侧，刚刚在主席台上演讲的中年人也将这一切全部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