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在变缓的时间中, 古遥眼前浮现宇宙星辰，山川河流，细小微尘,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他眼前徐徐展开画轴。
他慢慢坠落，犹如被温暖的风所拥，像一朵蒲公英，又轻又缓慢地飘到了远方。
古遥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意识只剩很浅的微弱一缕。背后是陌生的温热, 却是熟悉的安全感。人有温度，但师哥却是冰冷的。
赵乏塔师姐告诉他，师哥是剑灵，不是人, 这种温热显然不是剑灵应当有的。
可古遥残余的那一抹意识却执拗地认为，这就是容寂，他不需用肉眼去辨，也不需闻味道, 只凭感觉就知道。
“师哥……”他在底默默地唤着，但无力发一声。他乘风飘了许久，最终落在了棉花般的柔软事物上，仿佛被温热的水流裹住身躯, 被彻底的拥住, 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在安全感的包围下，古遥蜷缩来，意识逐渐全无。
“小花。”
朦胧间，也不知过去多久，古遥听见他在呼唤自己, 有丝丝缕缕的灵力，以他熟悉的方式，古遥的渡入。
容寂握着他的，低头看着头枕靠在自己腿上的小狐妖，沉睡的模样显孩子气来，比上一回见瘦削了不少，抱他时能『摸』到一条一条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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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灵力渡入古遥的，一丝一毫的，修复他体内尽断的经脉，这灵力并不汹涌，如缝隙中流泻的潺潺溪流，是极细微的一小股，周遭什么声音也无，静得可怕。
容寂抬眼环视四周。
漫无尽头，空空如也，只偶尔现一个圆圆的黢黑深洞，慢慢小变大，犹如张开吃东西的小口，吃了一口空气，缓缓收缩，继而消失不见。
这便是虚空裂缝，只有临霄剑圣一人来过又回去的“空界”。
人身侧，只有古遥随身携带的乐游剑，还有胆小地缠绕古遥臂膀，方才却来解救过他的小黑蛇。
古遥缓慢转醒，对上容寂的双眼，他慢腾腾地眨了下眼，跳停止了般，将脸一转，深深地埋入他的怀抱。言语埋藏间，将溢，却难以吐『露』，他抽了抽鼻子，睫『毛』濡湿地贴着容寂的腰。
师哥身上，是他熟悉的气味，那种古朴、遥远的味道。
容寂的搭在他的额发上，轻轻地『揉』了『揉』，将他的脸掰过来一点，『露』一只紧紧闭着的眼睛，密长浓睫被打湿，颤抖地挠动容寂的。
容寂指尖他眼尾抚过，低沉的嗓音唤他：“小花……”
古遥不言，皱着鼻子又将脸埋进他的腰间，一只紧紧回握师哥的，攥得极端紧密，甚至有些用力，指骨都变红了。
因为用力，古遥呼吸间溢的抽气声。
黎苍长老上次叫他不哭，说人类长到他这么大岁数，就算是大人了，大人是不会哭的。后来古遥每次难过，就把眼睛闭上，吃一粒梦蝶丸。
三辰殿连师哥的一件衣服都没有，除了不故剑，就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了。所以古遥来剑不离身，白日背着，晚上抱着。
容寂等他哭了一会儿，轻拍两下他的后脑勺，带着体温的掌握着他脆弱的后颈：“小花，师哥回来了。”
古遥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底下去仰望他，师哥的样子没有变，但的确有了他能感觉到的变化。
前是冰凉的，现在是温热的。
这具人身随他意变幻，容寂自然而然地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和人身融合的那一段时日，对他而言是很快的，却不知外界过去了这么些年。这具人身对他是恰如其的契合，仿佛就为他所有，直到容寂融合到最后，将这具身躯内“原”的魂魄挤到无处可去，那弱小残魂缩在角落向他求饶道：“小人在枉城看见您的身体，只是一时好奇，钻了进去，小人知道自己罪该万，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枉城，便是当年临霄将他捡到带回的地方，容寂的记忆，便临霄将他捡回那一刻开始。他有了新的名字，他叫不故，前尘往事与他无干戈。
容寂问那残魂：“你为何知晓这就是我的身体？”
残魂也傻了，摇头说不知道，不懂。反反复复的念叨：“我看见这具金属肉身，我一时好奇，我想或许我可以用它，它还没有主人，小人罪该万，请您……”
——显然是个魂魄不全的傻子。
容寂将他驱散，魂魄离开这具特殊的肉身后，落地沾染魔气，脚尖开始变幻，一片片的鳞片密布双足，向腿蔓延。
残魂化作实体的魔族，个子矮矮，长一颗扁扁的脑袋，豆子似的眼睛落下两滴泪来，他感激涕零地向他拜道：“?景凌拜谢仙人。”他拜了三拜，旋即欢天喜地地跑去，加入了在街边烤肉的魔族。
那些魔族没见过他，问他哪来的。
景凌垂涎地吸了吸口水，回答：“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那你最后一个吃。”
随即，容寂意识归来，他识放开，能听见万事万物的声音，甚至于虚空之中，那声微弱无声的呢喃。
然后，人跌落到了虚空夹缝，白茫茫一片的空界。
修行者凭空造物的法术，实际上是一种强横的隔空取物术，在隔绝一切的虚空裂缝，容寂修为高，也无法施展此法。
所以容寂身无旁物，只穿了一件黑衫，以指尖涓涓细流般的灵力，一丝一缕地渡入他的，汇入他的经脉，将他唤醒。
古遥轻轻蹭了蹭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掌，眼睛抬，眼圈发红地注视着他，声音却低低的，有些瓮地含糊道：“师哥，你身上不冷了。我为你买的汤婆子，用不上了，我去黑市找那炼器师退货……”
“不行。”容寂拒绝了，“那是你送我的，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你现在用不上了，”古遥仍是靠在他的腿上，脑袋歪着，与他指交缠的那只，已有了汗意，他指尖微微曲，在容寂背上挠动道，声音缱绻，“你现在好暖和，用不上汤婆子了。”
“用得上的。”容寂拨开他遮住视线的额前碎发，“小花，师哥不知道离开了这么久，你生气么。”
古遥摇头：“是有些久，可你现在回来了，我便不生你气了。”
他的眼仿佛长在了容寂的身上似的，一直望着他，动也不动，也不愿眨眼。触及容寂那双带着温度的柔软目光，一下又有些怀疑，自己这是吃了梦蝶丸么？
黎苍长老不肯给他多的梦蝶丸，说那东西吃多了，意志不坚的人会产生依赖，不清现实和幻境。
可古遥离不开那东西，便自己偷『摸』炼制了一炉假冒伪劣的梦蝶丸。
此时他眼底透动摇和困『惑』，夹杂着闪烁不的难过，埋头喃喃道：“师哥，你是的么？”
尤其是四周环境，古遥方才便注意到了，犹如幻觉般的白『色』空间，无边无际的白，蔓延到视线所触及的尽头。更像是在做梦了。
只有在梦境，他才会这样抱着自己。
“我好像在做梦，”古遥还是那样看着他，视线朦胧，“如果、如果你是的就好了。”
容寂口一抽，指尖有些用力地抚触他的后颈：“痛不痛？”
“好像有一点……”
“痛，我便是的。”
古遥又说：“好像也不痛。”
容寂哪舍得的弄疼他，想他是刚醒来，有些意识朦胧，便叫他坐来：“你打会儿坐，来跟我练剑，便能清醒了。”
“我不来！”古遥次将脑袋埋入他的腰间，浑然不知的撒娇，“不来，我来了，你不见了怎么办。”
容寂有了这具肉身后，对万事万物的感知更敏锐，尤其是身体上的感觉，古遥一蹭，他便有些不自在了，胸腔的不是屠仙石，而是肉做的，此时犹如被一万只爪子在挠似的。能感受到衣料包裹下，小狐狸瘦削的柔软身躯，小小一只，如蜷在他掌一般小，他的皮肤，脸颊，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无一不让容寂觉得燥热。
他很不习惯这种难以自制的感觉，克制地绷紧了下颚，声音也硬了几：“你我困在此处，哪也去不了，我还能去哪？”
“这是哪，虚空夹缝吗？”古遥睁眼去看，周遭空间，仿佛抬便能触碰到顶端，但却依旧是一片虚无，他叹道，“这好白啊。”
“是虚空夹缝。”在容寂看过的古籍，只有他师尊临霄的自述，提到过这个地方，至于他究竟是如何此处去的，容寂也不晓得。
如果是虚空夹缝，那便是现实。
“这是梦！”古遥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我的不故呢。”
容寂：“在这。”
古遥望着他：“我是说剑，我来不离身的，他也不离开我，可是我刚才就没看见他。”
不故剑已融入这具肉身，仿佛剑入鞘体，随容寂的念而动，他一抬，剑便现他的：“小花，我和剑都在。”
旋即，古遥看着剑逐渐消失成光点，融入他的身体。
花了许久的工夫，古遥睡醒两次，站来绕了一圈，终于弄清楚了。
——这不是他的梦境，而是虚空夹缝，也就是空界。
除了四周偶尔会现的一个个黑口，此地无变化，有些像那种劣质的芥子袋，芥子空间便是如此，偶尔会开一个口。
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古遥腕间的小黑蛇，似乎是感觉到这很干净，没有危险，也悄然溜了来，乐游剑独自屹立在不远处，虽然剑的四边都长得一样，但古遥明显感觉，乐游是背对着他们，似乎是不想看见他和容寂。
古遥见小黑蛇问自己讨吃的，腰间锦囊掏三粒黎苍长老炼制的蟠桃口味辟谷丹，这种辟谷丹一粒可抵半年。
“就剩这么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古遥坐在地上，递了一粒给面前的容寂，“师哥你吃，这是怒剑峰蟠桃林产的蟠桃味道。”
容寂修为至此，不吃不喝也不会。他摇了下头：“你留着。”
古遥吃了半粒，了半粒给小黑蛇：“只有这些了，还好我没带小言来。”
他进入虚空之前，身上带了剑，一些符咒，除此外就是稀奇古怪的几味丹『药』。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样。
一共两粒七花大还丹，一粒在他的项圈封存，另一粒在隋忍那。
“不知隋长老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如果自己不去了，还得靠隋长老活着将七花大还丹送到他师祖那。可古遥的最后意识，只有隋忍焦急的大喊。
容寂回答：“他去了。”
“的么？！”他与容寂相对而坐，『露』一个笑，“若他去了，我便放了，我的辟谷丹，还剩两粒，够抵一年的饿。”
古遥托着下巴说：“听闻到了元婴境，就是不服用辟谷丹，也可以饿着生存好几年，饿不。其实这也不错。”
容寂低头看他，侧头看周围不时现的黑洞，这种被临霄成为“空兽”之物。
只是现在他们周身，却没有主动攻击。
“师哥会带你去的。”容寂说。
“不去也没关系。”只有师哥在，他觉得哪都好，“而且隋长老说，虚空夹缝只是流速不同，内度日如年，外界却只过去几日，或许……”
他异想天开地道：“或许我们能在这面活个上百年，我修为更高了，到那时我也不会了！等我们去了，我就是化高了。隋长老说，这最适合修炼了。”
容寂唤来乐游：“那便随我练剑。”
“不练，我不跟你练剑！我练其他的。”古遥跟沧泱学了后，觉得沧泱长老教得显然比师哥更好，他才不跟容寂学什么剑术。
“其他的？”
“我有一功。”
古遥师祖那拿到《极乐经》功法，功法便刻入了脑海，饶是不懂，仍存于他的脑中，这么久过去，忘一半了，但开头几篇他研读过，因此现如今还记得。
古遥看着他说：“我这种功法，佛家叫欢喜禅，师祖说对我管用，他还说过，与大乘期高同修，便能十年结丹，百年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捷径可以走！”
这是什么功法，在容寂看过的渡灵之法，有提过。他不言，只是回望小狐狸那灵动又清澈的瞳眸。
“可我这功法，”古遥叹息，“有人曾告诉我，只有道侣才能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