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杜梁鸿，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中，看起来魅惑十足，几近不真实。
灼灼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
魏芸儿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避。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不必再装了。
小姐、丫鬟、卧底、世上的身份束缚，似乎都在这点点篝火中消散了。
魏芸儿笑了。
“回家！”
“木香家在哪，回去还做丫头服侍人，不憋屈吗？”
“嘉庆府。家人早已为木香脱籍赎身，回去可以和家人过平安日子。”
“木香有想过更富贵安乐一些的日子吗？”杜梁鸿看着篝火，不经意地问。
“各人有各命，对木香来说，回家最好。”魏芸儿一字一句地答道。
杜梁鸿听了，抬眼看着魏芸儿，眼中有着深深探究，也不再问了。
洞内一片寂静，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魏芸儿打开包裹，拿出两个梨子，递一个给杜梁鸿。
“公子尝尝，洗过了。”
“这是偷偷从膳食中拿的。”杜梁鸿接过去。
魏芸儿笑着点点头，拿着梨子吃起来。
跑了许久，肚子不饿，倒是渴了，有水果充饥解渴，再好不过。
杜梁鸿看着手中的梨子：“木香还带了什么？”
“还带了烤饼，明天找个有水的地方，就能充饥了。”
“你的包裹和寻常的不太一样，背在后面，一路走来，都很妥帖，是木香做的。”
魏芸儿点头承认了。
原来他注意到了。这是照着野外徒步背包样子，做的简易微缩版。
“看样子，不是一两天能做完的，什么时候做的？”
杜梁鸿观察很仔细入微。
“刚做公子丫鬟，在屋外打扫，有空闲的时候缝的。”
“那时就已经想得很长远了。木香，你真是个宝！”
魏芸儿看得很清楚，此刻杜公子眼神里流露的，绝不仅仅是欣赏。
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木香累了，先休息了。”
魏芸儿背对着杜梁鸿和篝火，面朝山壁躺下，无一丝睡意。
自己说谎了。
家在嘉庆府，是做丫头的，家里人已经赎身脱籍。
撒谎是因为桃夭、青莲。
当杜公子让自己准备好，逃跑烧屋子的时候。
自己没有看见桃夭，当时她应该在屋里。
魏芸儿不是不敢想，而是不愿意去想。
这个世界，人命如草芥，而且桃夭对杜公子的逃跑计划，的确是个阻碍。
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也希望阻碍越少越好。
短短的时间，留杜公子处理桃夭时间很短，而且屋子最后会烧成灰烬。
刚才魏芸儿在山洞，闭目休息，梳理头绪的时候，想起桃夭说的话。
“想想青莲，不过是讨好了公子，公子赏她喝了几杯茶。就觉得了不起，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公子逐出了院子。”
魏芸儿终于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青莲喝了公子赏的茶，才会身体不适，做事出了差错，被赶出院子的。
这样木香才可以进屋伺候。
很显然桃夭的失职，也绝不会是她的错。
所有的一切，都是杜公子希望自己代替她们。
因为，自己能帮他做事，更具有利用价值。
自己的确达成了他的任务。
但木香的价值，在逃出山庄的那一刻，就归为零了。
此刻，杜公子愿意带着自己，仅仅出于他的承诺而已。
在这个世上，杜公子与魏芸儿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而他生活的世界，是自己绝对不可能介入的。
他的身份，他的经历，是不能被外人所知的。自己的无意掺入，已经是极其危险。
既然没有价值了，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及早脱身，永不相见。
因为了解，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逃离。
魏芸儿闭上双眼，嘴角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看着魏芸儿背自己朝躺下，杜梁鸿眼神闪烁，
这丫头一动不动，睡着了吗？未必。
木香身上有秘密。
知道她时刻想离开山庄，应该不是落枫山庄的细作。
把她留在身边，既想观察她，又想利用她。
那日木香外出许久，审问她，抓住了当中的漏洞，丫头反应够快，都能自圆其说。
想戏弄她，说她心中有自己，木香理直气壮回答“丫鬟心里应该有主子”。
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在自己面前，逞强到什么程度。就加了句“在木香心中，我仅仅是主子吗？”。
木香说不出话来。
看她呆呆的样子，真好玩。
青莲的出现，让木香急急地离开了。
要把木香留在身边，首先得把碍眼的人打发了。
寻了个机会，赏了一壶香茶，青莲高高兴兴地喝下去。
茶是放了蜂蜜，底下放了桃花瓣。到了第二天，青莲身体发软，差点打翻了东西。
青莲打发了，木香进屋伺候了。
木香经常打量自己的晚膳了。
忍不住问她好奇什么？哪知木香提到北边的游牧民族。
这不是身在内宅的女子的见识，她到底还有多少让自己惊奇的地方。
技多不压身，这话虽然粗鄙，仔细想想，也却很有道理。
不知道木香师承何处，其言行完全超出了，一个豆蔻少女的所思所想，亦不是平常女子的所见所闻。
自己想敲打敲打，告诉木香做一个好女子，应该贞静守拙。
木香居然理直气壮地说，女子和女子是不同的，何必附和别人呢，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忍不住，夸她有趣。
木香说好看的皮囊千千万，有趣的人是独一无二。
她太有意思了。
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笑过，无所顾忌地笑。
木香，真是个宝。
自己面前，总少不了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只是贱人的桃夭，不该晚上跑过去训她。
虽然木香不太在意，自己绝不允许。
第二天拿出木香带来的蜂蜜，抹在了茶盅和托盘底部。
结果爬上来的虫蚁，让桃夭一时惊得打翻了托盘。桃夭被赶出了屋子。
现在木香成了贴身的丫鬟，自己可以好好观察她。
木香从没有学过贴身伺候。
做错事被笑的时候，也毫不在意。
对她，自己也就忍了。
她学得很快。经过几次，就摸到了门道，而且越做越好。
是个聪明的女子。
自己一连几天在院子弹琴，曲子是独创，暗含玄机。
如果跟随的暗卫，在附近的话，应该会想办法和自己联系。
借口山上春景怡人，木香果然冰雪聪明，找到机会上山一趟。
自己也只是试一试，希望有所成。
木香从未让人失望过，这是怎样的女子？
只见一面，就能让喜鹊信任，将如此重要的信息交付。
虽然情况万不得已，但木香也必有过人之处。
的确特别，从未有女子在自己软语温存，投怀送抱的情况下，还能抽身离去。
那句“奴婢错了。”说得义正言辞极了。
可偏偏这样的她，能懂自己的琴声。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真是豪迈之极，洒脱之极。
此刻心境，唯有美酒才能相配，此刻不饮，当浮人生一大白。
木香说“只要我答应，她就信。”
既然自我认知的如此清晰，对自己是诚意满满的信任。
那就不负她，她值得。
这三年和兄长联手，把老家伙在朝中的势力清除了不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家伙平时韬光养晦，若不是这几次被打压的太惨，他有怎会动用江湖势力对付自己。
自己冒险被擒，老家伙才能亮出底牌。
可笑老家伙居然还里通外国，边关传来消息，确凿证据已经找到。
只要这个证据一上朝，哪怕他有太后倚仗，也是诛家灭族的罪。
听喜鹊消息，暗卫们已经要过来收网，落枫山庄也休想逃掉。只等三日便可。
十余年蛰伏，数载殚精竭虑，一朝事成。
有时候猜，木香会不会是那老家伙派来的？
那也行，把她带回京城，放在身边，看看还有什么招数。
她这么有趣，这个险值得冒。
可是，木香真的只想回家。
从第一天就早早在做离开的准备了。缝包，外出打探消息……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家。
试探她要不要过富贵日子。
她拒绝了，不是欲擒故纵。
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要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一切，回家过平安的小日子。
木香，即使你是老家伙派来的细作，自己都要带在身边，更何况是清白之身。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梨子吃到嘴里，味道好极了。
杜梁鸿这一夜休息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