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一连三个你从面前老人的嘴里蹦出。
他在京城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是没想过会被认出。甚至，在他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丝渴望着终有一日能看到那人站在他面前懊悔痛哭……可是，望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洛栯，他却愈发心慌起来。
“我想我猜得应该没错。”尽管没等到他的回答，洛栯还是从他的反应中间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老人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此刻哪怕扯再多话也终究只是谎话。他踉跄着起身欲走，却不知能逃到哪里。最终，还是颤颤巍巍转身向洛栯投去复杂的目光：“你……雨儿知道吗？”
“您放心，她不知道。若是您希望，她可以永远都不知道，其实她的外祖父还活在这个世上。”想到花知雨，洛栯不由看着老人脱口而出：“既然这么在意她，又为何想要伤害她如此看重的亲人？”
老人怔住，而后才垂眼轻声道：“被你发现了。”说完，他却又下定决心似的皱着眉抬头：“难道她那样的人不该受到惩罚吗？”
话至此处，刚开始的惊慌慢慢被愤怒取代，老人本就狰狞的脸上凶恶尽显。
“那时您说的那个故事，主人公就是皇祖母吧？”想起他第一次跟着小雨滴进这个屋子时老人的神情举止，他一定是那时就认出了她。而那日老人在床榻上对这他们讲述的事情，现在想来怎么都觉得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皇祖母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您跟她多年相处，还不知道她的为人吗？”
见老人欲忿忿开口，洛栯顿觉此事一时只怕难以解决，只好先想个缓兵之计：“您不想知道皇祖母是怎么想的吗？您说的那些都只是您自己的推测而已。若皇祖母根本不是像您所说的那般，雨儿如何面对您俩，而到时您又将如何自处？”
眼见着自己的言辞正在动摇着老人，他连忙继续道：“若您信我，我定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探出皇祖母的心思。兴许能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也未可知。到时再有什么恩怨是非，我相信雨儿也会有她自己的判断。”
能做的都做了。洛栯脸上虽仍是淡淡的，心里却无比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面前在苦痛中生活了多年的老人。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沉寂的空气中终于出现一个喑哑的声音：“……好。”
洛栯抬头望向老人沧桑佝偻的背影。
他突然想起曾经这位夏学士是以英俊潇洒闻名朝堂的。便是京中的垂髫小童也知道：貌若潘安夏子楚，美若天仙是乐都。
老人蹒跚着转身：“我等着，等着再见她的那一日。不为别的，只因我信你。洛栯，你和京中所传的并不相同。我不知道你们梁家人还能不能信，但你既然娶了雨儿，务必要好好待她。否则，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小身影和那日带着酒香的柔软，洛栯坚定道：“您安心，雨儿是我选择携手一生之人，我必将珍视。”
说话间屋外天已经亮了。洛栯目的已达成，便和夏承道别：“我答应您的事一定尽力做到。还有，雨儿……我会常带她来看看。”
“不用。”老人伸出手，却在抚上脸前一刻又重重放下：“她偶尔能来看看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就我这副尊荣，也实在不愿让她多见。你去吧。”他看着洛栯：“别让雨儿久等了。”
洛栯走出门外，看着阴沉沉的天。钦天监的预测果然准确，就算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说是有雨此刻便已乌云密布。
他慢慢往回走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最近遇到的事：郢州水灾、地下河、乌衣帮、白马镇天花、夏承夏子楚……不知何时起，自己竟再也未曾得空安安静静做自己的纨绔世子了。
清晨的街道已经喧闹起来。卖菜的菜农，买菜的老妪，争执声、谈笑声不绝于耳。空中传来雷声阵阵，却又在人声中隐去。
“呀！你这孩子！”一声厉呵突地穿破这阵阵嘈杂，直击洛栯的鼓膜。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倒悬在屋檐下，一旁还有三两孩童叫嚷着闪避家长的捉捕。
这熟悉的场景……洛栯突地一阵头疼。
“你在干嘛！”一个熟悉的声音击破了洛栯的最终防线。
他心里仿佛有一道封锁已久的墙在轰然倒塌。
随着一道又一道雷声，豆大的雨滴终于落下。先是一滴一滴，再是一道一道，最后，大雨伴随着狂风哗啦啦泼下。
四周的菜农骂骂咧咧卷起菜摊就往屋檐下退，一片混乱中，洛栯艰难地回转过身。
他想起来了，那段在榕城不堪的记忆，那段他不愿想起而深埋心底的回忆，终于，在同一个暴雨天里，被同一个人猛地连根挖起。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静静地看着洛平章。
“还傻站着干嘛？快过去躲雨！”这一次，他的爹爹嘴里还是出现了同一句话：还傻站着干嘛？只是幸好，后面跟的终于不是：你这样不配做我的儿子。
洛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一旁的。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洛平章并肩站着了。
回忆翻涌得太快，他看着眼前的爹，竟然一时呆愣起来。
“一大清早的你在外面瞎晃悠什么？整日无所事事，叫别人看见了又要说侯府的不是。”洛平章突然发觉，自己面对着儿子的时候竟不知该说什么。
洛栯没有说话。
他不知自己该说是啊，我不配做你的儿子，还是扯着嗓子再跟他争执一番。好像，更多的是一种什么都不想说的无力感。
这是一场大暴雨，却也是一场阵雨。
一阵倾泻过后，雨势渐小。许是也受不了两人间的沉默，洛平章择机冲进雨帘：“你等雨小些赶快回府。为父还有事，今日晚些就要回榕城了。”
榕城？洛栯定定地站着，理不清自己胡乱的思绪。
“小哥哥羞羞脸。”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洛栯失笑，如今叫他如何去面对小雨滴？
他失魂落魄地走进雨中，浑然未觉身后马蹄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