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无妄法师显露天意衔烛之龙乍现人间

“王土司大人?”无妄法师叫醒王玺。

“啊?如果说我是真龙天子,不就是谋反吗?我王家满门忠烈,世代忠良,我怎可毁了我王家的百年清誉!不,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龙州宣抚司佥事,绝非什么真龙天子!一定是我的眼睛看错了!”眼前所见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浪,猛烈地拍打在王玺心上。王玺多么希望是他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纸片上那个黄色的“王”字,依然清晰可见。

王玺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脑子里杂乱无章,布满遍地丛生的荒草。

一旁的王鉴心中充满疑惑,他的性子向来直来直往,冲口而出:“无妄法师,恕在下直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您何故要专程来蟠龙坝告知父亲大人此事?”

“鉴儿,休得无礼!”王鉴的生母大夫人蔡秋娘,瞪了王鉴一眼。

“哈哈哈……”无妄法师大笑起来,“不瞒王土司大人、大公子,小僧此次前来是想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还望无妄法师明示。”王鉴忙问道。

“阿弥陀佛。”无妄法师双手合十,“小僧此行并无他求,只求他日王土司大人您登基称帝后,能将我黄龙寺立为天下佛法正宗。”

“原来如此!”王鉴耸了耸鼻子,哼了一声,“白马寺、灵隐寺、少林寺、隆兴寺这些历朝历代的佛法正宗,哪一个寺庙一年的香油钱,不得抵一个番邦小国一年的赋税?想做天下佛法正宗,统领天下佛寺,看来无妄法师野心不小啊。”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要是无妄法师真能助父亲大人登基称帝,你就是太子了,这点交易又算得了什么呢?”看到王鉴对无妄法师有些偏见,王樾赶忙出来打圆场。

回过神来的王玺对王鉴呵斥道:“鉴儿,休得对无妄法师无礼,还不快快给无妄法师致歉!”

还未等王鉴开口,无妄法师笑呵呵地说:“大公子生性爽直洒脱,王土司大人不必拘礼。”

“在下只是小小的龙州宣抚司佥事,仅仅掌握着龙州宁武司这弹丸之地,怎么可与偌大的大明相抗衡?真龙天子一说,只能当做是黄粱一梦罢了。况且我王家世代忠良,我王玺绝不可能做谋反这等十恶不赦之事!”王玺态度坚决地摆了摆手,“有劳无妄法师专程前来告知,可惜在下无福消受,让无妄法师您白跑一趟了。”

“王土司大人何出此言?”无妄法师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渔溪司的江油关您去过吧?那里有座牛心山,一代女皇武则天称帝时,曾命其兄武元庆去将牛心山主脉挖断。”

“这个我知道,牛心山是李唐的龙脉所在。”王玺附和道。

“那您知道为何后来安史之乱爆发,最后江山还是回到了李唐家吗?”无妄法师向王玺发问。

“这个嘛……”王玺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莫非其中有何玄机?”

无妄法师一板一眼地说:“只因当时逃到汉中的唐玄宗得知李唐失天下是因其龙脉牛心山被挖断,命人赶紧将雕龙的传国玉玺连同龙袍御衣埋在牛心山里,重新连通李唐龙脉,唐军才会反败为胜,最终夺回李唐江山。”

“无妄法师,您的意思是……”王玺有点摸不透无妄法师的话里有话。

“王土司大人您的先祖王行俭在龙州发迹,福泽后世,龙脉盘踞于龙州蟠龙坝。自古真龙天子都是万里挑一,真龙天子只有一个,应在龙州蟠龙坝而非京师。为正本清源,您只需在蟠龙坝修建一座形制与紫禁城一致且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龙的‘龙宫’,加上您刚好一万条龙。待‘龙宫’建成,朝夕供奉,心诚则龙脉兴旺,您方能马到功成。”无妄法师盘着手中的佛珠,用真诚的眼神看着王玺。

“父亲大人,私建皇宫可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若是宫殿还未建好,薛土司和李土司就参您一本,那该如何是好?谋反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王鉴并不认同无妄法师的说法。

无妄法师赶忙给王鉴宽心:“大公子不必担心,王土司大人刚刚晋升为正六品,大兴土木可对外宣称修建符合品级的新宣抚司佥事衙门。薛土司和李土司向来都各自驻守在其封地,与王土司大人平日来往不多,他们基本不会来蟠龙坝。只要修建‘龙宫’的匠人不去京师告密,谁又能知道个中奥秘?”

眉头紧锁的王玺,原本过得岁月静好,并无谋反之心,面对无妄法师的步步紧逼,只好先用缓兵之计请走无妄法师:“无妄法师,此事事关我王氏一族的兴亡,还得从长计议,万不可贸然行事。可否等我考虑周全后,择日再议?”

无妄法师点点头:“待王土司大人三思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奈何黄龙寺事务缠身,小僧先行告辞。”

王玺礼节性地挽留无妄法师:“无妄法师何必来去如此匆忙,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也不迟啊。”

“谢过王土司大人一番好意,出家人多有不便,小僧就不在贵府用膳了。”说罢,无妄法师从布袋里拿出一串龙胆纹金丝楠木佛珠手串,双手递给二夫人曹鸢娘,“二夫人,小僧与您也算有佛缘,这串佛珠已由小僧亲自加持,可保家人平安。”

“谢过无妄法师!”二夫人接过佛珠,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那小僧告辞,小僧在黄龙寺静候王土司大人佳音。”无妄法师行了一个佛礼,准备踱步离开。

二夫人见状,催促王樾:“樾儿,你去送送无妄法师吧。”

“孩儿遵命。”说罢,王樾将无妄法师礼貌地送出王氏土司府邸。

入夜,一阵凉风驱散了白天的热闹,鸟叫虫鸣吵醒了大地的静谧。整个王土司府塞满夜的嫁衣,细腻的黑色充斥在庭院的每个角落,填满墙壁上斑驳的缝隙。晚风夹带着辛夷花的淡淡幽香,飘进二夫人房中。

王玺倚靠在龙凤床的床檐上,看着铜镜前正在拆卸发饰的二夫人,问道:“鸢娘,你上次去黄龙寺上香是什么时候?”

二夫人取下头上的一根累丝仙鹤衔枝金发簪,想了想答道:“回老爷,是今年的二月十九,观音大士诞辰。”

“那你早就见过无妄法师了。你对无妄法师印象如何?”王玺接着问。

“观音会那日,天亮之前烧香许愿之人便络绎不绝,黄龙寺殿堂庙廊里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鞭炮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无妄法师一早就带领僧众沐浴更衣,从清晨起开始诵唱佛经,引导香客将鞭炮香烛投向大殿前的铁炉焚烧,向观音大士三拜九叩以表诚心,祈求许愿,与其他寺庙的主持并无异样。”二夫人忽而又想起什么,“倒是无妄法师在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香客中口碑极好。他们说无妄法师心地善良、佛法高深、无私奉献,经常施粥给穷人。法力高强的无妄法师还驱走了黄龙寺附近伤人的野猪群。靠着高深的佛法造诣,无妄法师在峨眉山拈花讲佛大会上拔得头筹。”

“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看来无妄法师的确名不虚传。但他今日所说之事,着实令人惶惶不安啊。”王玺喃喃说道。

二夫人转过头看着王玺:“老爷,如若无妄法师今日所言祥瑞非虚,那老爷您准备……”

心事重重的王玺像是被打了一棒槌在头上,脑袋灌满铅,打断了二夫人的话:“为方便古城驿叶家坝的百姓渡河,我前段时间拨了库银修建的同心渡口快开工了,我明日还得去佥事衙门看看修建图纸。鸢娘,赶紧就寝吧,我今日头昏脑涨,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说罢,王玺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呼——呼——呼——”的疾风嚎叫,大树在狂风中摇晃,树枝像狂舞的皮鞭,在空中不断抽打着。飓风不断卷起地上的尘土,猝不及防的扫荡,如凶猛的野兽突袭这座王氏土司府邸。大树被风刮得痛苦地摇着头,呜呜哀鸣。大开着的精雕绮窗,被劲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是午夜的歌声,幽怨绵长。狂风顺着打开的窗户,横冲直撞跑到屋内,在屋里四处肆虐,将庭院的残花树叶吹到屋内,到处乱飞,一片狼藉。

王玺睡意正浓,被这狂风无情地吵醒了。王玺本想责备二夫人忘关窗户,又不忍叫醒她。王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到床下的鞋履,起身去关窗户。走不了几步路,王玺懒得点灯,摸黑向大开的窗户走去。

只听见“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王玺寻声摸过去,地上湿漉漉的,原来是他不小心将桌上的白釉茶杯碰翻摔碎了。声响惊醒了二夫人,她呢喃一声,翻个身又睡着了。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一条火蛇冲破黑暗,在天空划开裂口。天幕上挂起一根根叶脉状的金树银线,一道道泛着金光的闪电,嶙峋扭曲,左摆右窜,犹如怪形巨蟒。闪电向四面八方伸展,将整个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用耀眼的金光划破黑沉沉的夜空,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远方绵延的群山之上,闪耀着明亮的火花,如不落的艳阳。

一个震撼大地的响雷,沉重地滚来,一声霹雳震得地动山摇,搅得天翻地覆。沉雷像猛烈的山崩隆隆滚动,从箭楼山返响到正南山,仿佛巨大的山鬼从大地里被惊扰吵醒,愤怒地破土而出。

霎时间倾盆大雨直泻下来,把天空与地面交织成一个连绵不断的雨网。涪江河水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溅起无数水花,烟雨迷蒙,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沉闷的雷声从远方袭来,一袭豆大的雨点落下。刹那间,雨点铺天盖地般倾盆而下,黑云之上传来让人心惊胆战的吼声。尘土漫天,枝叶乱飞。整片苍穹全是炸雷的响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忽然间,天门开处,黑云的缝中闪出一道金光,寒人肝胆,摄人魂魄。如同猛士挥舞宝剑,以灿烂的剑光向大地示威。好似巨人举起几股金红色的钢叉,刀光在长空飞舞,“哗啦——”一下刺进深山老林。然而,这并非又一道闪电,而是一条腾在云雾波涛之中的巨龙!

此龙口中衔烛,体态矫健,红甲生辉,筋骨突出,龙爪雄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时而仰天长啸,呼风唤雨;时而张牙舞爪,气吞山河;时而引颈怒嚎,气势逼人;时而龇牙咧嘴,奋臂长空;时而蜿蜒盘亘,腾飞九天。

巨龙像一条浑身带火的赤练长蛇,越过天空,照亮了混沌汹涌的云丛。不时冲撞天空,击打山峰,涤荡河水。黑色的天幕被巨龙划破,它在穹顶之上盘旋疾驰,将天地照得比白昼还要耀眼。巨龙散发出辉煌雪亮的光,照亮了王玺隐没在黑暗里被吓得惨白如纸的脸。

王玺使劲揪了揪他的脸,害怕是在做梦,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凡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王玺早被吓得双腿一软,汗毛直立,瘫倒在地上,不敢挪动一步。王玺出了一身虚汗,打湿中衣,恐惧地畏缩着,仿佛眼前的巨龙要把他吞噬掉,连骨头都不剩下。

恐惧之余王玺感到十分奇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里暗暗想到《山海经》里有云,“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这不是居于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阴的衔烛之龙吗,怎么会跑到龙州宁武司蟠龙坝来呢?

天空中的巨龙伸了伸粗壮的前爪,挥舞着强劲有力的尾巴,仿佛听到了王玺的心声。巨龙细细的胡须在风中飘动,紧蹙眉头瞪大眼睛,声如洪钟响彻天地,俯视着王玺,厉声问道:“堂下之人,可是龙州王玺?”

王玺吓得面色如土,瞳仁放大,舌头僵住。他的心在胸脯跳得像大木杆子使劲撞城门一样,不但不均,一次紧似一次。脑子里翻转昏旋,耳朵里发着尖音。半晌,王玺才回过神来,拖住吓得瘫软如泥的身体,连滚带爬,双膝跪地,向衔烛之龙磕头,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回……回神龙大人……鄙……鄙人……正是龙州王玺……”

衔烛之龙翻搅起四海云水,似一柄弯刀,把天空和涪江河面劈做两部,接着说道:“龙州建于龙门山脉之上,龙州蟠龙坝乃我龙族血脉所在。当今紫禁城奉天殿龙椅上所坐之人非我族类,你作为我正宗龙族子孙,必当尽心竭虑驱除外族,兴旺我族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王玺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仍在酣睡的二夫人,将信将疑地问:“那……神……神龙先祖,晚……晚辈应当何以作为?”

衔烛之龙翻腾着巨大的身躯,如有光的带子在山顶上盘亘,声音低沉得像从远古传来:“你须修建一座形制与紫禁城一致且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龙的‘龙宫’,以正视听,用来世代供奉和祭祀我龙族,方可保我龙族血脉长续,执掌天下。否则不但我龙族血脉将断,尔等也会家破人亡。”

还未等王玺回答,天空又响起滚滚雷霆。从东到西,响彻四方,如高山倾颓,如巨树摧折。衔烛之龙舞动着耀眼的金光急骤驰过,在乌黑的云端迸出火花,光焰摇曳在王玺的瞳仁里。

衔烛之龙仰天长啸一声,电光闪动着它锐利的牙齿,天地似乎欲随之坍塌。而后,衔烛之龙在层层云海和袅袅水雾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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