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流言

八月一天比一天凉。

若不考虑西夷那些抢粮的蛮子,太平与农忙,自古就是一对难舍难分的老情人。再昏聩的帝王,也极少在农忙时节兴风作浪。直到百年前,齐人发明了“铁犁”“木牛”等等田间机械,一个妇人也能照顾十余亩土地,战争才与时节渐渐脱节。但泱泱大国,令行禁止之间,难免还保留着旧时代的痕迹。

今年的秋□□将入土,短暂的太平眼见着也要随它而去。辰恭还没有办登基大典,民间已经絮絮地起了传言,市井百姓,没被战火烧到家门口,论战论政论八卦,都如数家珍。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棉料的布匹被人翻来覆去地挑,几乎有点不耐烦了。但那双挑挑拣拣的手依然不肯罢休,主人心神都不知道溜到了几重天外。

不远的粥铺里传来碎碎的交谈。

“你们说,那皇帝老儿送他小女儿出城,真能不给她带点天材地宝?”

“什么天材地宝,怕不是信物虎符哦!你们想想,那什么时候了,天材地宝有什么用?”

“给一个女儿拿着虎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实打实的一队精兵呢!要我是皇帝啊,被人打到皇宫外头,我就择个好夫家给她嫁出去!”

“咱们辰王殿下娶王妃,好像真是有皇上指婚……”

“说是这么说,当时都什么样了,指婚算个……算个那什么!殿下娶王妃,没准就是知道她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呢。”

“可惜了,啧。不然,殿下跟碧瑶多般配!”

“碧瑶未必行。她对容貌遮遮掩掩的,想必……嘿!但王妃可是皇室出身,必定差不了。说句僭越的——我选王妃。”

“做梦吧你,还选王妃,你一个小丫头,也得娶得了啊,哈哈!”

“就因为我不是男的,才敢说的嘛……”

挑料子的人终于抽出一匹布,低声道:“劳驾。”

此人声音浑厚,一听就是个男人。

布料店里少有男人,先前被货物阻隔,也没人注意。这一出声,才令女客们都吓了一跳,纷纷望去。却见这年轻男人背后跳出来一个小姑娘,笑容可掬道:“不用问,我知道!那边结账!”

二人结账的时候,有人低低调笑道:“怕不是新婚的小夫妻呢,感情真好……”

两人脸一黑,男人清了清嗓子,那姑娘直接放开声音道:“对了小叔,还要买一卷针线。”

众人闹了个没趣,只好面面相觑,压下八卦的心。

此二人正是钟灵和石头。

钟灵等石头付了帐,就信步奔向粥铺,扬声道:“方才哪个妹妹说要娶王妃的?”

有一桌人先看她,目光又纷纷戳向一个小姑娘。那姑娘比钟灵还小些:“怎……怎么了!”

石头也有点懵。

钟灵道:“你做梦要娶王妃,这没什么,但你凭什么诋毁碧瑶将军?将军遮面,那是不愿被人辨认出来。你想想,若非家学深厚之人,能敢上战场?而至于家学深厚之人,将门虎女,代代姻亲权贵,代代传承,哪能没一副好容貌?容得你我评头论足?”

石头:“……”

明白了,这货就是脑子抽了筋,想裹乱。

他一拽这倒霉侄女:“别闹!”

钟灵冲他露齿一笑,就把他脾气笑没了:“小叔,我说的难道不对?”

石头:“……”

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她说的还真没错……

他只好色厉内荏地虎着脸:“那也不是你我该说的!”

钟灵继续张牙舞爪地冲那小姑娘放狠话:“我有家人管束,不便多说。反正,碧瑶将军,出身必是将门,容色必是绝代!待我娶了她,非带着她出来招摇一番,气死你这以貌取人的!”

石头从没听过对皇室这么大逆不道的厥词,听得肝胆俱裂,又不好捂她的嘴,匆忙使了个擒拿的暗法,拽着钟灵走了。

身后人静了片刻,有人道:“欸,那位姑娘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听说啊,当年永溪,程开丞相大人,还有卫征西卫大将军,一文一武,家里各有一个女儿……”

待回了自己的小院,石头才汹汹地问:“你那是做什么!”

把午睡的老四也惊动了,高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钟灵道:“别气,别气……小叔,你没听他们猜,猜娘娘手里又是虎符又是精兵的,再猜下去,难保他们想不到天铁营和碧瑶将军啊。我去发一回疯,把他们的视线从娘娘身上引开,不是保险嘛?就是方才那一番话,实在不是我的风格……这些天,恐怕要耻于见人……”

老四这时候已经溜了出来,听着这番话心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笑道:“你这丫头,鬼点子忒多!”

钟灵“嘿嘿”一乐,愈发狡黠,只听她道:“因此往后几天呢,出门采买,就要劳烦小叔和这位四大人啦……”

——她竟还一箭双雕了!

不过,饶是一部分流言被钟灵引向了“碧瑶将军是将门虎女”,又有好事人自主罗列了一串待编排的将门虎女们,关于“王妃有皇室秘宝”的传闻依然甚嚣尘上。

“这不对。”辰静双听了一耳朵,叹道:“倘或无人操纵,流言发展不到今日这样。好在钟灵早早横插了一杠,据说燕穆二国的流言更为夸张,齐晟也特意发信来问。”无广告网am~w~w.

宋如玥心宽,埋头吃饭。

“我且叫人去查一查源头。不过如此针对你的……十有八九,是我那位好父王。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辰静双冷笑一声,“我看,咱们也是时候主动出出手了。”

宋如玥满不在乎:“让他们编排去。”

辰静双原本怒发冲冠——面对辰恭,他总是平静不下来——听了这话,只有苦笑。他把手里折子卷了卷,往宋如玥头顶一拍:“你呀,心这么大……叫我说你什么好?这事还是要平的。青璋,我问你,你手上真的有什么皇室秘宝,值得辰恭盯着你不放么?”

这个问题,宋如玥已经被问过两次了。

她专心剪下蟹脚,头都不抬,眼睛也不眨:“我哪来的秘宝?我那半副嫁妆,不都跟你手底下那些铺子一起,砸进辰国国库了么?”

无论宋如玥手里有没有什么“秘宝”,外头的世界依然变动不休。

九月十二,辰恭在永溪行登基大典,正式称帝。

他倒也没亏待了皇帝,封他为“昏王”。

燕穆二国皆不为所动。

但辰恭的目标本也不在他们身上——

九月廿三,启王宋玠、诚王宋珪现身辰国沉云。这两位大豫皇子,手持宋煜懿王印,对辰恭严辞征讨,又列举真假玉玺一十二点相异之处,意指辰恭伪造玉玺,欲窃天下。

“叛臣贼子,岂是天命之所归?!”

四境之内,口舌汹汹。

而辰恭不予正面回应,转头分封了燕穆二国——用的,正是那假玉玺。

“辰恭这是要摆本王一道啊。”

穆衍在王座上换了个姿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心思重,身边臣子们都猜不准,一时没人敢接话。半晌,还是他继位前就亲近的一个旧臣,问了一声:“殿下……打算如何呢?”

穆衍避而不答,问道:“天康城战况如何?”

“封大将军到天康城已有十余天,与李臻互有胜负。今日一早来了最新的战报,我军小胜一场,李臻伤了腿,短期不能上阵了。”

“报喜不报忧。”穆衍轻斥了一声,“我军损失如何?”

答话的大臣……试图掩盖军情,未遂,还不知自己究竟为何未遂,不由得落下一滴冷汗。

硬着头皮答道:“封大将军伤在后腰,暂时难以起身。”

穆衍一顿。

“区区一座天康城,竟平白拖了这样久。”

他语气沉静,不辨喜怒。

群臣只敢露个头顶,殿内落针可闻。

“封德既然伤了,孤也不为难他。天康城打不下来,就叫他先歇着。过些时日,自有新的目标给他。”

“敢问殿下,这……过些时日是……”

“这却不能问孤,”穆衍随口笑道,“辰恭动了,皇室动了,辰国才被西夷挠了一爪子,再加上辰王妃的出身、齐世子的蠢,如何选择也不难预料。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当然要先看看燕国打算做什么——不过,告诉封德,先做好准备吧。”

“……什么准备?”

燕国——

燕鸣梧怒极反笑。

“辰恭算个什么东西,仗着孤和穆衍彼此牵制,敢头一个蹦出来称帝?!”

笙童忙递给他一杯温茶:“殿下息怒,辰恭称了帝,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大豫两位皇子都还在外头,他手里那玉玺不也说是假的么?不能成气候的。”

燕鸣梧摆摆手,按住了额头。

笙童不懂,他恼的不是这个。

他恼的是,辰恭此举恰好卡在燕穆二国进退之间。

天康城局势隐有胶着之意,继续打下去,不大值当,双方都要有一个停战的契机。

辰恭,正掐住了这个关键。

天康城要停战,辰恭抢先提供了唯一的契机。

其实那位皇长子也不是傻的,早在辰恭祭出玉玺时,就预料到了如今种种,向燕穆发信求援,也试图抛出这个契机来……可惜,他身边无势。

无势则无利。

燕鸣梧有点不懂,这位启王,精明的很……既然已经假死脱身了,又何必再回到这乱局里来?以皇室如今的境地,他再能耐,也只能把自己当个烟花放了,给诸位听个响——是要拜年吗?又讨不着压岁钱!

但要乖乖按辰恭的计划走,燕鸣梧还有些不甘心。

半晌,才咬牙切齿道:

“过来,拟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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