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病扰

辰静双从前线共抽调了两万人,辰国内拼拼凑凑拉出来一万,再并上四万齐军,往燕国与西夷战场上去了。

对此安排,李臻也无异议。先前还没等他开口,辰静双就见了他,直言道:“依孤看来,西夷只怕已经破釜沉舟。若援军不力,想必只是给他们添菜。孤看眼前这些将领中,除了你,便是谢时,你身上事务繁多,不如让他去。你意下如何?”

李臻倒没什么说的。

赤水一战后,谢时指挥了数次战役,都赢得漂亮,李臻对他欣赏已久。他知道自己当然是不能离开沔溪这主战场的,本也要请辰静双派谢时为主将。这话正中他下怀。

五月廿二,谢时率七万援军抵达燕国西境。

当天,解郁阳之围。

谢时又花了一天,稍作休整,五月廿四,夺陆州城。

廿六,夺安寿,大败西夷。

廿七,夺柳县。

他是如此的锋锐难当,以至于短短五天之后,交弛将军之名响彻燕西,燕人闻之景仰,西夷闻之发怵。

就连对他的姓氏耿耿于怀的甘元亭,在得知这战绩后,都不由得大赞:“好、好、好!”

名将谢时,一生无败绩。史书里,“齐王西迁”一节后紧挨着的,就是“交弛救燕”。

——但也到此为止了。

谢时再用兵如神,也不可能拿东拼西凑的几万人打退整个西夷。他救郁阳、夺陆洲、安寿、柳县,已经近乎神话。这一系列战事,本就是蓄力一击,倾力而为,但援军历经漫长的迁徙、这样快节奏的交锋,短期再支撑不起下一战了。

但他不露痕迹,盘踞柳县,西夷人一时便不敢妄动。

接着,这位少年将军似乎有恃无恐,孤身转道,直回陆洲,会见燕军将领于合。

和于合一并会见他的,是甘元亭。

“还城?”于合重复道。

“不错,”谢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清亮坚定,“王上口谕,命我解燕军之急,不准我侵占燕国寸土。”

于合显然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好事——若是他自己的主子得了这个便宜,不趁机占了郁阳都算好的——“辰王殿下高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又忧心忡忡地问:“将军离开柳县,前线可还稳妥?”

谢时答道:“西夷人攻城,猛而不狡,眼下他们被我虚张声势吓住了,轻易不会攻城。哪怕来犯,我已留了应对之法,三两日功夫,尚无大忧。”

他不大多话,周全了礼节,说完就想走。却看见一位矍铄的老人,在于合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以他们从前的地位,甘元亭未必认识他,他却不会不认得这位老元帅。谢时意会,告退了。

他没有走远,果然,甘元亭不久便追了上来,道:“我有消息,你回禀王上。”

寻常情况,他的消息应当可以自行回禀。但谢时想了想燕国官场,便了然地一点头。

这位于合,恐怕是燕王一党;辰国与燕结盟,却是与燕世子结盟。个中分别,不消细说。

倒也多亏他聪敏,毕竟以甘元亭的性格,这些事轻易是不会跟小辈解释的——他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这边得了消息,伊勒德病重,命不久矣,这也是西夷忽然猛攻的原因之一。此事未有十足的把握,但也八九不离十,需请王上做好准备。另外,燕国政斗正要进入关键时候……”

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依然压低了声音:“有人传话给我,西夷最好不要败得太快。”

西夷不败走,这支辰军才能继续在燕国边境驻扎,既是对燕王的震慑,也是燕鸣梧手上的筹码。

只是战乱不休……也罢,想必政斗时,无人记得牵挂些细枝末节的边民。

谢时比甘元亭通透,一怔便懂了。他虽然从小受的是“保家卫国”、“庇护百姓”这样的教育,对此有些不适,仍郑重点了头:“末将明白,定会回明王上。”

甘元亭显然也有些胃疼,不知是对此不满,还是对谢时的“谢”字如鲠在喉,抑或二者兼备,总之,他潦草地挥了挥手,权当告别了。

谢时瞧着,却是“快滚”的意思。

他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老前辈,也只好将礼数做足,又马不停蹄地奔前线去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些消息,很快就到了沔溪。

小五是辰军中的一个普通人,但他虽然身在行伍,却与别个行伍中人不同。

别个凡夫俗子,看了碧瑶将军也是军方的人,便坚定不移地想促成她和王上的一段好姻缘。可小五却不——

碧瑶将军威风凛凛,王上虽也丰神俊朗,但那是文人式的风流倜傥,实在柔弱了些。碧瑶将军,还得一个李臻将军那样英雄气概的人来配才是。

别管这三位当事人要是知道了这番言论会如何吐血,反正,小五心里,就该是这样的。

再说王上和碧瑶将军虽然亲密,却也不像有男女私情的意思。瞧嘛,人家金屋里藏着安乐公主那么一位美娇娘,身份和王上一般贵重,门当户对不说,王上还专门为人家,金口玉言地说了:“不设侧妃!”

多好的一桩姻缘啊,碧瑶将军看在眼里,想必也是不忍插足的。

小五名不见经传,下了战场,他的活是跟别人交替着,守守将军帐。这两日,原守王帐的那位兄弟闹了肚子,小五恰好轮休,就暂且替他守着王帐。

亲眼所见,王上与碧瑶将军入对出双。他虽不至于对这两人心生怨怼,心里总是为王妃暗暗叫屈,认为他们至少该懂得避嫌才是。

倒是今日,一道战报送进去,王帐内只这两位首脑人物,他听见王上叹了口气,顿时大喜过望,竖起耳朵听。

只听王上叹道:“燕鸣梧或许有几分本事……可实在不仁。昔日他看不惯我,如今也轮到我看不惯他。”

碧瑶将军道:“随他怎样,照顾好阿阮就是了。”

这是个用人唯亲的——帐内,辰静双只摇了摇头,虽然知道此举对自己有益,但一想到燕国那些无辜百姓,他便心事重重起来。

——帐外,小五用心将这两句话过了几遍,不自觉地将二人的“想法差异”添油加醋一番,越想越替王妃高兴。换岗后,他便同一位亲密的战友说了。

谁知此事中途又被人听去,又一番勾描涂抹,终于传入有心人耳中——变本加厉地变了调,被凑上一番“西夷王病重,王上仍不肯以灭西夷为重”的惑众妖言,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了王宫,直奔望凤台而去。

仍是些想搅弄王妃党与碧瑶党不和的辰恭残党。按说,辰静双清理朝堂之后,他们本不该成气候了,可军中到底被谢氏把持已久,仍有那么些个漏网之鱼。

这些鱼能漏到现在,若非彻底销声匿迹,便是真有些本事、豁得出去的人,为了目的,不惜将自己暴露成秋后的蚂蚱。一来二去,这消息还真传到了。

这本来也不妨事——王妃与碧瑶本是一人,望凤台又封了宫。

偏偏,如今望凤台成了镇妖塔,里头镇着位西夷圣女。

白俊把一脑门官司收拾干净,进宫去了。

他这个人,见到什么都想帮一把,举手之劳也罢,难于登天也好,都混不在意;甚至无论事后得个美名,还是遭怨,也都不放在心上。辰静双从前评他,“再修个二十年,脑壳后面都能亮起佛光”。

但饶是这样一个人,也总得有点自己的闲。人,□□凡胎,既然有“人气”,终究也有一点为己的私心。

他最近本来就在白府躲闲,谁知终于不能消停。

辰静双临走之前,叫他留意着宫里的动静,甚至给了他自由出入各处的令牌。这原本是份闲差,只难得辰静双肯这样信他。结果这两日,还真有人在望凤台外不怀好意、鬼鬼祟祟。白俊仗着望凤台封宫,有意放任,果然钓出了他们的意图。

一群跳梁小丑,传了些辰静双与碧瑶亲近的话,想递给宫里那位娘娘,先排一出醋海生波,再惹一番党派相争。

这话说出来,白俊都觉得啼笑皆非。但戏还得唱足,他得亲自去将人拿下。

这股人已经不大成气候了,他没费多少功夫,在望凤台外把人扣下,问了几句,便打算功成身退,把人交给该审的人去审。

这事本该到此结了。

结果身后一声轻响,他扭头一看,只见望凤台门开了,探出来一个小姑娘的脑袋。

看长相就知道,这小姑娘是西夷人。

再一看,宋如玥那个贴身的丫鬟,明月,正跟在她身后,手足无措地劝:“姑娘,这样不行——”

白俊一怔——他没听辰静双说过望凤台里藏了这么个人。按说,这扇宫门都不该开的。

而且那小姑娘长眉大眼,一脸不驯……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因此,他就慢了半拍——

那小姑娘抢白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她语速不快,说起官话来有些生疏。但一句紧跟着一句,白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皱了眉,低声质问:“西凌王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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