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捉虫】

淳于绥薨,淳于胄无心上朝,好不容易恢复的早朝又罢止了。文武百官进宫吊唁,却只能在规定的时辰到往生殿外殿上香,根本连皇帝的一面都见不着,更别说揣摩圣意了。

往日里他们之间好歹有个娄太师缓冲,不至于这般人心惶惶。可如今,娄老太太染上疫症,皇帝便把娄余进宫吊唁都给免了,还特意嘱咐无事不外出、不会客,甚至安排了禁军下辖卫道把守,其意味难能推测。

另一头,三司推事,各显神通,刑部更是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却依旧未能斩获有用的信息。而那些关押在大牢里的舞姬、乐师甚至是宫人竟接二连三地自尽了,撞墙的、咬舌的、服药的……应有尽有,让三司查案完全陷入了被动。

案情一筹莫展,淳于胄却也是等得不耐烦了,一道口谕,把剩下的人全安排给淳于绥陪葬了。

而后皇后还加了一句,活葬。

三司办事不力,王琮、李廷、曾凡三人被罚俸半年,各领杖责十余,在庆兴殿跪了好几个时辰才被送回府上。

与此同时,蒋齐琛突然硬闯将军府,与禁军打了个天昏地暗,最终被庞子义在朱烨城门口擒住,暂押刑部大牢。

而就在蒋齐琛强出将军府当日,京凉府的鸣冤鼓一大早便被击响,有数位衣衫褴褛之人状告城郊南兴水利修建造假,三年以来灾祸不断,其声悲惨,震耳欲聋。京凉府衙外出劝阻,其中一人竟以头抢鼓,血溅当场,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府尹骑虎难下,还被卫道撞了个正着,不得不当场进宫面圣,求告三司。

一时之间,皇宫内外血气重重,人人自危。

“祖母可有好些?”

淳于胄虽命了卫道看守,但淳于承想进的地方自然有他的方法,区区几个卫道还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吃了药刚睡下了,高热已经退了,但汗出得还是不少。”

这两日来,娄老太虽清醒了几回,但神智却未完全恢复,依旧晕晕沉沉的,叫娄穆清实在放心不下。

“张尔溪来瞧了怎么说?”

淳于承替娄穆清把矮桌上的药碗收拾好端到堂屋,娄穆清将娄老太脸上的薄汗擦了干净,又将被头朝下翻了翻,这才跟着出去了。

“他说可以凭药拖着,但能拖多久就全靠造化了。”

娄穆清神色忧虑,眼下青黑,显然没怎么休息。

淳于承心疼了,“我知道你与祖母感情深厚,但你也不必事无巨细都亲自来,这府上总有几个顺手的丫头吧?”

娄穆清与娄老太亲,淳于承便也跟着叫了。况且娄老太在京凉大家的老辈中风评甚好,乃德高望重之辈,这声“祖母”也是出自他真心。

“无妨,就是我想多陪陪祖母。”娄穆清摇头,“倒是你,皇上不是下了御令不准旁人与娄府接触?被人瞧着了到底是算您的错还是娄府的?”

她强装出的笑意令淳于承看了很不是滋味儿,便故意道,“什么外人?你的夫君能是外人吗?”

“况且你这院子的墙也不是很高。”

“噗嗤!”娄穆清脸上的笑深了些,“殿下,您还真是□□进来的呀?”

“那我总不能硬闯给你添麻烦吧?”

娄穆清抬起手,大逆不道地弹了下淳于承的额头,赞许道,“不错,王爷长大了。”

她的力道不重,这么轻轻一下就如同小猫挠痒一样,一不留神就挠到淳于承心里去了。

“这还不是王妃教的好?”

淳于承将娄穆清的手半路拦截,按在桌上,十指相扣。

“你这番过来定是有正事儿吧?”娄穆清朝门口瞥了一眼,“快些说罢,等会儿若旁人来了或祖母醒了便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门口章远守着呢,旁人不敢进来,也不敢说。”淳于承道,“若祖母醒了正好,她还没见过我这个孙女婿呢。”

“没个正经。”娄穆清轻啧了声,作势将他们相握得手朝淳于承那方折,“快说。”

淳于承假意吃痛,求饶道,“好好好。”

他挪了个位置,紧挨着娄穆清,这才贴着她的耳畔把这两日的事儿都说了。

娄穆清近日都闷在府里,自然不知道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也未想到淳于承这手动得如此之快。

“那水利竟不止是账面上的差错?”

“工部和内务府本就不干净,多得是人中饱私囊,赵之博想凭一个人就占到便宜是不可能的。”淳于承讥笑道,“赵之博挖出来的窟窿可不是东宫就能给他补上的,自然需要在别的地方压出减支。”

“三年来,南兴水利大事未出,小事却不断。那边的百姓本就怨声载道,只是隶属近郊修缮极快,又得了几位说得上话的官员庇护,便始终一压再压。”

“就在昨日,又有几处堤坝破裂,我便让人去加了‘一把火’,彻底把这个口子给撕开了。”

“这才几日……你也太厉害了。”娄穆清惊叹道。

就在十五那日,淳于承也不过是查到账面有异,如今却挖得这么深了。

“要想扳倒太子手中的人,只是账本当然不够。”淳于承笑笑,“不过也多亏了你发现了那个账本,否则我们也不知道从哪下手。”

“这般太子可真要呕血了。”娄穆清眼底兴味渐浓,“左边是蒋齐琛,右边是林元华,还真是不好选。”

“只可惜老皇帝囿于永平的丧事,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心思来处理旁的。三司又被他迁怒,个个都还在床上躺着,也爬不起来查案。”

“陛下在给太子留时间呢。”娄穆清道,“永平的丧事还有五日,五日过后陛下再不愿也得有动作了。”

“对了,东宫那个账本?!”

“放心,我已经让老三收起来了。”淳于承道,“南兴那边有我的人盯着,赵之博也在我的手里,太子翻不出花来。”www.九九^九)xs(.co^m

“那便……有劳王爷了。”

他们二人挨得极近,头相互抵着,每一句话都呼吸交缠,亲密不已。

“什么王爷,是夫、君。”淳于承埋下头,眼看就要与娄穆清唇齿相交,却被内屋陡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

“祖母?”

“砰!”

“嘶——”

“唔!”

娄穆清一个猛转头,后脑勺与淳于承的鼻子撞了个实打实。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儿吧?”

娄穆清连忙掰开淳于承的手查看,看到没出血才松了口气。

“你……疼不疼?嘶——”淳于承的鼻子被撞得有点狠,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我不疼,倒是你,很疼吧?。”娄穆清凑近了淳于承,捧着他的脸细细查看。

“没事儿……没事儿……”淳于承道,“你快去看看祖母吧?是不是醒了不舒服?”

娄老太咳了那几声后,又没了动静,都快让淳于承误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娄穆清顿时有些分心了,她回过头看了眼内屋,又不放心地转回头看这淳于承。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在淳于承脑门儿上使劲亲了下,这才捂着脸进内屋了。

被留下的瑞王,双眼放空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摸了摸刚才被亲的地方,乐呵一笑。

欸,值了。

娄老太似乎只是在睡梦中卡着了,没有要转醒的迹象,倒是呼吸均匀,睡得很沉。娄穆清进来后,用手试了试她额头的热度,没有发热,也没有出汗了。

“怎么样?”淳于承悄悄从后头跟进来。

娄穆清摇摇头,比了个“没事”的口型,又拉着淳于承出去了。

“你的鼻子真没事儿?”

“我可是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这点算什么伤痛?”

娄穆清不满地皱眉,“不行,鼻骨很脆弱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帮我吹吹?”淳于承贴近她,眼尾带笑。

“别胡闹!”娄穆清顺势戳着他的腰,结果硬邦邦地,戳也戳不动。

“好,不闹。”淳于承道,“等回去我便找太医瞧瞧,可行?”

“行。”娄穆清这下满意了。

“对了。”淳于承突然想起娄穆清与靳易认识,便说:“靳易没了。”

娄穆清一愣,微敛的眼瞧不出情绪,“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深夜。”

“那样飞扬跳脱之人,可惜了……”

虽然靳易不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但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毒药,确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

“我……”娄穆清欲言又止,她心底有个大胆的猜测,“那名行刺的舞姬……嗯……”

“我知道不是你。”

“我的意思是说——”

“嘘。”淳于承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我都知道,你放心,另有其人。”

娄穆清的猜想淳于承不但知道,并且已经证实了。但他不想让她颠覆对娄余有的了解与认知,也不想为此断送了他们的未来。

“你知道是谁?”娄穆清眼睛瞪大了,她拿开淳于承的手,别过头,满脸都写着疑惑。

“近日城内西域人众多,他们擅长调毒,不同的人用的药撞在了一起不奇怪。”淳于承道,“东宫与我的靶子都竖得很高,有些暗中搞鬼的人总得借个名头行事儿。”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巧,毒药撞在了一起。”

娄穆清:“那会不会药是从一个人那里出的?然后对方顺藤摸瓜找到我们?”

“你放心,沉香楼在我的手里,没有人能查到我的头上,即使真的查到了,他们也会消失。”

且不说舞姬那事儿本就是娄余联合慧王搞的名堂,就算真不是,淳于承也有这个底气说这句话。

娄穆清的长发只简单的绾了起来,淳于承便可轻而易举地揉着她的头,“好了,别担心,我早说过,万事有我。”

娄穆清思忖半晌,确认了是自己多虑便也放下心来,“好。”

镜音司,观星台。

宗秉文长发披散,红黑的发丝与衣袍在风中翻飞。他曲腿靠着圆柱而坐,手里拿着那本《四洲图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寒光凛冽。

“大人。”

靳仙从木梯口走了上来,他向来喜素却也会在衣裳上寥点花样,如今却真的换了件纯白不见杂物的祭袍。

连头上的玉簪也换成了纯白的发带。

“巫祝们已唱完四十九道令了,您可要送他最后一程?”

宗秉文把靳易接回了镜音司,说是要让靳易从家里走。

“走吧。”他翻身而下,将书扔进了靳仙怀里,“那小子不是说最喜欢听我唱令了?今儿个便为他唱个够罢。”

靳仙垂下头,原本毫无皱褶的书被捏得变了形,怎么抚都抚不平。

宗秉文见人没跟上来,便唤道,“走啊,靳仙。”

他站在风口,凌乱飞舞的发丝模糊了他的脸,那双眼却依旧亮得惊人。他宽松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不小心,这个人便会随风而去。

靳仙压下心中翻涌的涩意,提了精神,答道,“好,老大。”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