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申无忌上

昨夜下了一场雨,早上虽然停了,房檐下仍是滴滴答答。院子里青石铺就的地面已被清扫过一次,既无落叶也无积水,而今泛着油油的光,甚至能映出人影。房外的花阶上,伍东海一招一式的演武,院内伙计们站在院中也跟着“嘿嘿哈哈”好不热闹。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就连窗帘也只拉开不足巴掌宽的一道缝隙。

“那边情形如何?可有头绪?”昏暗之中响起老者低沉的声音。

“我去北漠走访月余,而今各部落已放弃草场,退居大漠深处。虽多方探寻打听,所得消息寥寥,均不知此图所绘为何处。我想,若此图非伪,那么画上这地方恐怕在北漠人迹罕至之地。但那些地方想要找人打听也是难上加难,所以想要在茫茫大漠中找出这地方,只怕还得花上不少时日。”

老者对面坐着的汉子身着玄色麻衣,手脚粗大,面容虽然不比老者苍老,但也不再年轻,若是细细来看,他脸上虽有皱纹,但色泽红润,两鬓虽添风霜,但气势不输壮年,想必年轻时候应该别有一番潇洒滋味。

老者听了回答,默一点头,也不接话,顺着缝隙指了指窗外庭院中角落里正跟着伍东海早课的罗一夫。“你看那人如何?”

麻衣汉子透过缝隙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若说拳势,已然纯熟,且拳拳出手,暗含气机,应是修行之人。不过气机圆润不足,隐有滞涩,就像新烧制的茶壶蕴有燥气,若非受过暗伤便是修炼时曾走火入魔,损了经脉或是气海。”

说罢他稍做停顿,自斟自饮一杯茶水,又接着说道:“此人为何以前从未见过,家主如此问来,莫非与这图有些干系?”

老者微微一笑,递过一个赞赏的眼神,拿了一块桂花糕在手中,却不急于食用,而是用二指托住放在眼前细细观赏,似乎独独这一块与其他都不相同一般。

他的另一手却将点心碟子推给麻衣汉子说道:“不错,此前给你那图便是他所献,我也细细看过,此图质地似绸非绸,似帛非帛,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同样质地的物品,按理说应是真品,这一点想必你心中也有一番考量。不过这图上所绘之地若是那么好寻,北漠刀延王族也不至于日渐式微。花些时日便花些时日吧,好歹有了这图纸,多少占些先机,把握也大不少。”

麻衣大汉本想起身,老者伸手虚虚一按,示意坐下说话,那汉子便点了点头,说道:“过了这几日我再回北漠探寻。只不知小姐这次为何调集伍家如此多商队车马,所运货物又都是些无用的布料、纽扣一类,偏偏数量特别巨大,而且还不能走漏风声,诸多要求若是官家倒还不在话下,对我行商来说操作起来着实不易。何况我伍家从没做过利润如此低微的生意,此次若不是经营多年还有不少老友帮衬,单单暗中收集这么多布匹、棉花、纽扣而不能走漏风声一项,就是万万做不下来。而今那些老友比我还好奇,几次问我,究竟我们伍家在搞什么名堂。若不是看在往日情面,谁肯做利润如此微薄的生意,所以纷纷要我给个解释。”

老者狡黠一笑,颇为动情的说道:“若不是这笔生意实在麻烦,又是萱儿主动提起,我又为何飞鹰传书,巴巴的把你从北漠召回。当年我俩一起行走天下时,提起你申无忌的名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那是何等快意。到了后来我却害你一心扑在生意上,连修行都荒废了,现在你又急着抽身而退,若不是因为这些个缘由,谁还能不记得你?萱儿此次要求实在匪夷所思,我也是没有办法,否则哪会让你出马动用那些老关系呢。萱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表面上温软如玉,骨子里万事都是好强的,不做则罢,若做就一定要做好。而今她在那村子里守着青龙闲得发慌,见孙书敏集体干得欢,便动了比试的心思,想着能在处事上压他一头,但终究是个外人,不好大包大揽强出头,只好把边鼓擂得震天响,恨不得盖过正角儿风头。”

申无忌听到这里也暗自笑了,搓了搓手。“伍家能成而今这规模,就算荒废了修为也是值得,只是伍家这盘账太大了,现在还不抽身而退,若是交得晚了,恐怕萱儿一下也接不住。我觉着萱儿无心修炼也好,做做生意反倒踏实安稳,至于骨子里争强好胜,她还真是这么个性子,只不过她平日将心思都藏了起来,不是人人都能察觉罢了。但那孙书敏果真是天堕者么?若连修者都不是,有没有可能出了错漏?这事儿干系甚大,只怕还得求证一番才是,毕竟墨萱……”

老者将手一挥,打断了申无忌的话头,笑道:“你这人就是谦虚有余,当年若不是你,伍家能有这盘子?这么多年下来,伍家哪一件事你不是处理得妥妥当当?萱儿刚刚及笄你便是急着将账目都交了出来,她哪里懂得那么多?闲话、闲话,你老说怕人闲话,往年的那些事情你又不愿我在众人面前提起,否则又有谁敢说你的闲话?没有你,哪里来的伍家?何况萱儿也是真心敬服你的,可不许你偷懒,而今有了图纸还得上上心才是,若是我们能做,又何苦留给晚辈。”

老者说到此处,仿佛有意停下话头般,用手点了点装点心的碟子,见到申无忌拿了一块,便又自己拿起一块,接着说道:“天堕者一节,说来我也疑惑。孙书敏那人我让萱儿试过,不是修者无疑,只是那成日撑着白幡,流连烟花柳巷之地的李铁嘴一口咬定他就是天堕者。而且说他造化无人能及,造化大了自然未来可期。后面又说了一通悟要向那不明处悟,道要向那不知道处得之类的话,绕得人都晕了。”

“算命的天生喜欢装神弄鬼,说话难免有些弯弯绕绕。”

老者也不接口自顾说道:“我后来细细琢磨一回,这话究竟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那孙家小子,我也没弄明白。也不知是他要借孙家小子再入道心,还是说那孙家小子于修炼事事不明,处处不知,便是事事可悟理,处处皆可入道?李铁嘴那人虽说性子懒散了些,但大事上不糊涂,要不是他,我又未必能在修途上走到而今的地步。可他自己的修为却稀松平常,除了难缠一些,别无所长,确实奇怪也哉。”

说道这里老者停了下来,看着申无忌良久,目光并不聚焦,仿佛在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般。

“李铁嘴那人就是个惫懒性子。”说罢,申无忌也随意拿了一块红豆糕,不吃却嘿嘿一笑,显然与李铁嘴也是相熟的。

老者没有对申无忌的结论做出任何评判,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又接着说了下去:“屏州一别,他说会去给孙书敏摸骨再鉴,如此一来想必会有准信,只不知而今他是去了没去。不过萱儿若是见了他,定会飞鹰传书与我,而今还没收到消息想必是还没去。”

老者将桂花糕放进嘴里,腮帮子滚动了几下,喉结一提缓缓落下,说道:“若说孙家小子不是天堕者,但此人行事剑走偏锋与众不同,且不说集体一事走遍大夏我见所未见,就是集体一词我也从未听闻。萱儿传书与我,将集体一事粗粗说了一些,似乎与你调集车马一类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若是见了,恐怕也少不得要赞叹一番。心智如此之人,若不是天堕者,似乎说不过去。不过墨萱前几日传书,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又不说他修炼废材了,直说此事干系甚大,不便传书。但字里行间全是恨铁不成钢之意,莫非他又忽然能修炼了,而今连我都有些看不明白。”

申无忌默然半晌,皱了眉头说道:“你说小姐对孙书敏如此上心,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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