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客官，您方才要的是什么面啊？”
出阳郡城，朱雀街，道口一个简易的面摊上，一位套着灰白短褂的汉子正躬着身子满是不好意思地问道。
他脸色略黑，眼角已是有了皱纹，此刻一张淳朴的脸上尽是歉然之色。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这位客官才刚与他讲过两次了，但他就是老记不住到底说了啥。
“一碗盐汤面，漂两块豆腐，再多放些辣子葱花。”
摸了摸手腕上的灰色手链，刘海摇了摇头笑着回道，这已是这面摊老板第三次问他了。
“对不住了客官，您瞧我这记性，特地给您了煨一个蛋，就当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已是上了桌。
白面玉豆腐，撒些绿色的葱花，红汪汪的辣子上还加了个黄油油的鸡蛋，看得刘海顿时食指大动。
一边吹气一边捞面，三两口已是半碗面下肚，刘海肚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果然还是跟四年前一般味道。刘海满意地眯了眯眼。
这几日他遍游城中，却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今日一早正好走到这附近，想起还有这么一处面摊，就想着再来吃上一回也不错。
“客官，我这面的味道还行吧？”
汉子见刘海这副满足的模样，心中也是欢喜得很。
“好吃。”
刘海言简意赅回道，又是喝了一口红红的面汤。
“您要是觉着不够，再续些也成。”
汉子得到肯定，当即也是憨厚一笑。
说来也怪，这位客官虽然他之前从未见过，但却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所以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
“今日已是这时分了，人竟然倒是不多。”
放下筷子，刘海看着有些清冷的面摊，疑惑问道。
他上回经过这出阳郡城时，就知道此面摊虽小，但平日里却是排队颇长，热闹的紧，与今日倒是大不相同。
“是啊，现在城中大都改吃肉了，这一年来生意确实是冷清了不少。”
说到此处，汉子微微一叹，脸上又是露出几分苦笑来。
“那你还白送这一个蛋？”
刘海笑着摇了摇头。
“待会便一起算上吧。”
“那不成，这是给客官赔礼的，哪儿能收钱？”
汉子连忙摆了摆手，瓮声答道。
刘海也不多说，接着喝完了碗中的面汤。
“既然都开始吃肉了，那不早就吃空了，这出阳城中哪儿有这般多的肉食？”
刘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几日看过来，这城中生意买卖都还算正常，也并出现猪羊短缺奇货可居之象。
“这城里的哪里够吃哩，当然都是从其他地方运来的。”
汉子一掀手中锅盖，顿时雾气升腾。
“确实是比去年要贵些，不过还好有清水河，实在没钱的还能下河捕些鱼来吃。”
“原来如此。”
刘海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了然。
“不过那些运货的家伙一个个都怕死的很，每次都送到城外十里就不敢再走了，生怕也染着这怪病了。”
想起那些胆小如鼠的商人们，汉子脸上又是带了几分不屑。
“嘿，要我说，其实这怪病根本就不会传人哩！”
一咧嘴，汉子忽然低声说道。
“哦？何出此言？”
此言一出，刘海顿时一扭头，脸色一正看向了眼前的汉子。
“呃……没……没什么……”
汉子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多了，此刻脸上的神情也是有些慌乱。
“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刘海眼中忽然隐秘地掠过一抹青光，那汉子本就觉得刘海身上有些熟悉之感，此刻在筑基修士施展的问心咒下，当即便卸下了心防。
“其实，郡守大人是不让我们轻易出城去的，可前些日子，我那老娘忽然去了，这我哪还能待在城里嘞……”
眼神略有些失神，那汉子断断续续地低声喃喃道。
“我本来也担心得紧，怕会把这怪病传给乡亲们，就挑在夜里悄悄潜回老家，哪知还是被发现了……”
“好在那些乡亲们不但没有嫌弃我，反而说我咋瘦了，还硬要拉我去他们家吃饭……”
“最后等老娘过了头七我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村里的那些乡亲们一个个都好得很嘞，根本就没染上我身上的病……”
………………
头脑一阵恍惚之后，那汉子已是回过神来。
晃了晃头，看着眼前的刘海，眼神却是有些迷茫起来。
奇怪，这位客官刚才到底问自己什么来着？怎么又给忘了呢？
“听说这城中会有仙师发下灵丹，你觉得药效如何？”
还未等汉子完全清醒过来，刘海已是自己续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喝了一口忽然问道。
“那自然是有用的很，虽然每个人也就指甲盖那么一小块，但比吃肉可有效多了，吃完后浑身都是劲儿呢！”
想起那神妙的补气丹，汉子眼中又是一阵神采奕奕。
“也多亏了那几位仙师，我以前还以为仙师们都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嘞，没想到咱们出阳城里就有三个。”
“还都是城里人，说不定那三位仙师以前还吃过我的面哩！”
如此说道，汉子又是憨厚一笑。
在他的认知中，修士都是神仙一流的传说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得知自己所住城中就出过三位，心里自然是又是兴奋又是感激。
“深山老林？呵呵……”
刘海一听这话，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般想倒也没错。”
仙隐于山，侠行于众。
这汉子其实说的也不错，至少在刘海看来，这世间大多修士都是在隐于高山灵脉之间清修的。
仙路茫茫，苦索无期。
踏入仙门之后，便只剩了登仙一途。
此外，或斩妖，或诛邪，但都已非凡人所能及。
在这迢迢仙路之上，还能将目光放在世间凡人身上的，也就只有极少数像柳月凝吴正亭这样的心有侠气之人了。
“咦，客官什么时候走了？”
回过头，汉子发现桌子上已是只剩了一只空碗。
此外，还有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
“呀，这为客官不会是把银子落下了吧？”
汉子顿时有些心焦，以这锭银子的分量，都足够让他一家半年不愁吃喝了，那位客官将银子落在这里，想必此刻定是心急如焚吧。
如此想着，他急忙抓起银子跑了出去，呆呆地站在道口四望而去，却早已没了刘海的身影。
“只能先存着了，等那位客官发现银子不见了，自然还会回来找的。”
汉子见此，只能先将其收了起来，但随即脸上又是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对了，那位客官……到底长啥模样来着？”
“老板，来两碗面。”
还未等汉子细想，一道清越的声音已是从身后传来。
汉子回头一看，一位身穿紫袍，相貌极其俊美的少年已是坐在了自己的面摊之上。
这少年剑眉星目，衣饰华美，贵气逼人，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此刻坐在这简陋的小摊之上，一时间倒是显得颇为的不搭。
在其身边，还坐着一个束着道髻怀袍拂尘的鹤袍道姑。
这道姑清艳绝伦，面色酥红，长发披肩，竟才一副二八少女模样。其身上的道袍黑白相间，极其宽大，完全隐去了小道姑的身形。
“好嘞，请问两位客官要吃什么面？”
汉子顿时笑着回身招呼道。
“就要方才那人吃的面。”
紫袍少年轻轻笑着，低头细细看着掌心之中一个暗金色的古朴罗盘，俊美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玩世不恭。
这罗盘虽然才巴掌大小，但里里外外竟然足有九层环刻，显得繁复无比，其最中央处，还嵌着一颗白色的灵珠，灵珠之中有着“天地人”三道篆刻。
而此刻，那道“人”字篆刻正隐隐发着些金光。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已是上了桌，紫袍少年见此，当即收起了那暗金色的罗盘，拿起筷子品尝了起来。
不过才一口，他便又放下了手中筷子，摇起了头。
“这属实也平平无奇啊，他方才怎么就吃得那般之香呢？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一旁，清艳的小道姑怀抱拂尘，正闭目养神，从头到尾也没有看过那桌上汤面一眼。